一股陰冷潮濕的風從103號骨科病房穿過去,隨風而來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夾雜著些許的霉哄哄的氣味。舒蝤梟裻翟先華在心裡想,醫院確實是像有的人說的那樣,是一個晦氣的地方,剛來的時候的那種悲傷和恐懼直到這時還令他心有餘悸……「死馬當活馬醫」,這句從醫生的口裡說出來的俗語,或許是醫生經常掛在嘴邊的話,然而,這句話讓正躺在從急診室裡的翟先華聽了無不心頭一驚:我絕望了麼?!然而,當他的傷口得到了良好的包紮,摔斷了的肋骨和腿骨被進行了長時間精心的手術後,他再睜眼朝這位邱醫生看時,他心頭卻又湧動著另一樣的感動:邱醫生摘下了潔白的口罩,取過預先準備好的淡綠色毛巾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子,常常地噓出了一口氣,把他的第一個微笑的眼神投向了翟先華……後來,翟先華就被轉向了103號骨科病房。
這是一間低矮昏暗的平房。翟先華輕輕地扭頭朝房間掃了一眼,這裡除了自己外,裡面還住著九位病人。他們或在腿上打著石膏,或胳膊上纏著繃帶掛在頸脖上,或正被吊著腿做牽引。
躺在不遠處的兩張病床上的那位黑瘦的高個和圓臉的矮墩,大概是剛進來不久的,他們都還在不停地哼哼著。
這些人無一例外,表情各異地都朝翟先華這邊看過來。
翟先華腿上被打上了石膏,頭上纏上了白色繃帶,胸部也被箍得緊緊的,全身不能動彈。他只能日復一日地接受著邱醫生們為他進行的所有醫治,成天就像被安排進了一個固定程序之中——觀察,詢問,吃藥,打滴…澹…
翟先華的受傷,除了老栓感到很對不起他以外,那就是殷倩了。只要到了禮拜天,殷倩總是要跑上十幾里山路來到梁堡衛生院,幫助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殷倩和翟先華的關係,從來沒有像最近兩個多月以來一樣,有這樣地貼近。
可以說,自翟先華住院以來,殷倩時時刻刻都會在心裡掛念著他,經常在心裡暗暗地祝願他不要留下任何的殘疾,希望他能盡早病癒重返學校鷴。
骨科病房這個擁擠有限的空間中,白天黑夜都充斥著痛苦的呻吟,粗魯的語言和如雷的鼾聲;難聞的霉味、藥味和發了酸的汗臭味,簡直叫人一時一刻再也呆不下去了。翟先華在病房裡苦苦地熬著痛苦的時光,忍受著**的病痛和污染不堪的環境給他帶來的折磨,他跟邱醫生已不止懇求過一次:「邱醫生,請您行行好,批准我出院吧,讓我帶上您開的藥回到學校療養去也是一樣呀……」
可是,囉嗦的邱醫生自從瞭解了翟先華摔傷的原因後,對翟先華總是懷著一種敬重,他佯裝嗔怒地從他那厚厚的鏡片後瞪著兩隻疑惑的眼珠子對翟先華呵斥道,「我說你這個老師吶,怎麼連這麼點道理都不懂,我們當醫生的還不是跟你們做教師的一樣?都要講道。你們教師講的是師道;我們做醫生的,講的是醫道麼!我們醫生不把病人醫治痊癒了,就讓他出院會放心嗎!虧你還是做教師的,還是教育人的人呢,這麼點常識都沒有……」邱醫生不止一次跟翟先華說過這樣的話,「不要說你傷成這樣,就是一般的傷筋動骨至少也需一百二十天的啦!」
對面隔著兩張床位的黑瘦高個也粗著嗓門像敲破鑼似的附和著邱醫生,「是啊!邱醫生是梁堡公社有名的,他的話沒錯的,傷筋動骨至少是要一百二十天的啦,大家都這麼說。」黑瘦高個噴出一口煙,「不要說你是為了尋找學生摔的,是工傷,就是像我們這樣在生產隊掙工分的人,不也成天躺在這兒,沒辦法呀。不治好了,那可是一生一世的事!」
圓臉的矮墩漢子拄著雙拐慢慢地移挪到翟先華的床邊,用了一種平和的態度淡淡地跟翟先華說,「這位老師那!有病就得聽醫生的麼,住進醫院就由不得自己了,你說哪個不想逞英雄?」他對著他的雙拐努了努嘴「你看,我這樣子,能呈得起英雄來?我看你這位老師啊,像是有些不知足呢。你姐和你那位當支書的姐夫三天兩頭都往這裡跑,給你送這送那;學校那麼多老師也都來看過你;還有你那對像殷老師,那麼漂亮,對你多好,每個禮拜天都要來這裡……你看看,我們這些人,身邊都有誰來伺候啦?他們都要在家忙著掙工分呢!你有這樣的條件,還覺得不知足,成天鬧著要出院,真是的……」
「大叔,殷老師,她不是我的對象……哪天殷老師如果來了,你們可不能當著她的面亂說的那……」翟先華覺得有必要當眾澄清一下這種說法,他自言自語地說,「我跟她僅僅是同事關係。」
黑瘦高個等人都七嘴八舌地嬉笑著,「做老師的就是謙虛,不就是還沒領那個紅本本麼,咬文嚼字的,非得娶過來了才算數啦,呵呵呵!」
翟先華無語。
他知道他跟這幫人爭辯是爭辯不出什麼結果的,不如仍然閉上眼睛,忍受著這個房間裡所有的一切對他的折磨。
也許,躺在病房裡的病員心頭會產生出更多的親情和愛情的期盼。翟先華也一樣不例外——姐姐翟春柳和姐夫丁石山那天都同時來過了。姐夫那天的話一直都是這樣地透著體貼,「先華,會好的,安心把傷養好比什麼都重要。學校那邊我去過了,馮老師和老師們都誇獎你那,你的課程自然會有人幫你兼帶著的。馮老師還讓我帶信給你,說公社那邊還準備宣傳你跟殷倩老師的事跡啦!」
「姐夫,不要,不要宣傳的,沒什麼值得宣傳的啦!再說,這種事是那個人都會去做的呀!」翟先華堅持說,「那樣不好的,做了一點本來應該做的事情就那樣,我認為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我想,殷倩老師也是不會同意的。姐夫,請你一定要幫我把這個意思轉告給馮老師和公社教革組,這是我的心裡話……」
站在一邊,一聲未吭的翟春柳打斷了翟先華,她微笑著盯著他,「先華,放心養你的傷好了,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多考慮了麼,相信你姐夫他是會把一些事情為你處理妥當的……那個,殷倩老師,聽說她每個禮拜天都要趕過來看你……我看,這位殷老師不錯的呀!」她看了看翟先華和丁石山,滿臉露著了興奮……
翟先華自然明白那天姐姐的意思,然而,這個時候他卻不想把自己與殷倩在情感方面的事,多做考慮。現在,他心裡最渴望的還是盼著邱醫生能同意他盡早出院。
無奈地堅持過了邱醫生所說的那個一百二十天後,翟先華終於能拄著枴杖在殷倩的攙扶之下挪動步子了。
「翟老師,我們終於盼到這一天了!看到你現在這個樣,你知道我有多麼高興嗎?」殷倩雙手扶著翟先華的左臂幫助他平衡著身子,讓他一步一步向前挪動著。
慢慢地,翟先華終於在殷倩的幫助下可以走出病房了。
在殷倩的攙扶下,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了病房東邊的一棵槐樹下。殷倩的扶著他坐在了一張長條椅上。翟先華望著站在身邊的殷倩,深情地說,「殷老師!這麼長時間,拖累你啦!我從心底裡真的太感謝你了!」
「你這是說哪裡話呀,翟老師。」殷倩激動地說「都是為了我,你才摔成了這樣,是我對不住你呀!」
「這麼一百多天了,你一直來回跑著山道來照顧我……」翟先華很激動。
「如果說,我能為你做了點什麼也是很應該的。你為了我受傷,吃苦,難道我為你做這麼點事情就不應該了?」殷倩像是生氣的樣子,嗔怪著說,「翟老師,你這麼說,是要讓我成為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了呀。自你摔傷以後,我的心裡有多麼地內疚,你知道嗎。我做夢都在盼著你能完完全全地盡快好起來呀!」
「可是……」翟先華停了停接著說道,「殷老師,你也不應該總是這樣自責麼,說句實話,要說自責的應該是我。你說,我摔了那一跤,有多少的人在為我擔心和牽掛……」
「話是這麼說的,可是,你知道嗎,自從你摔傷了以後我的心裡是多麼難受。說句自私的話,我從學校到梁堡鎮來回奔波,與其說是為了你,還不如說是為了我自己。現在總算好了!否則,我的內心將會永遠不會安寧的。所以說,如果說我為你做了些什麼的話,也是十分應該的……」殷倩下意識地把翟先華整個打量了一遍,「翟老師,你感覺還有哪裡不舒服嗎?比如說,腿部,胸口。」
「都好了,我就想著能早一點給我出院。」翟先華拄著枴杖準備站起身來。
殷倩一邊俯身托著他的胳肢窩,幫著他站起了身子,一邊說道,「那不妥,你必須要得到邱醫生的同意,還要得到老栓叔和你姐你姐夫同意後才能出院。老栓叔還讓我帶信給你說,不要急著出院,他說傷筋動骨的毛病如果醫治不徹底,到了陰雨天會犯疼的。」
翟先華扭頭看了看殷倩,微笑著說,「我打算再求求邱醫生,讓他盡早放我出院。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能拄著枴杖下地了。成天住在這裡,也不過是保養保養了。這裡的環境你還不瞭解?回去了心情只會好一些,更利於恢復。你說呢?」
「我看,你還是應該聽醫生的……」殷倩對翟先華說的意思,一時覺得很不好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