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坐著，神不守舍。殷倩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止自己不往這件事情上想。可是，辦公室裡的氣氛自她進來了後，就差不多像是凝固了一樣。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都只是煞有介事地在做自己的事情。楊昭忠嘩啦嘩啦地翻著學生的作業本，自顧自地埋著頭用蘸水筆在每一本作業本子上打著鮮紅的勾勾或打叉叉；葛衛松則一邊喝著茶，一邊在翻看著一本雜誌，把自己固定在了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樣子，好像自己只是個教書匠，其他的事情一概於己無關；翟先華就不同了，他雖然也把自己裝扮成看書的樣子，可是他的心裡殷倩的表現而顯得極不平靜。他不時悄悄地抬起眼睛偷看對過的殷倩。發現她更是顯得煩躁不安，一會兒翻開面前的課本看幾行，又合上扔在一邊；一會翻看學生作業，取過來蘸水筆做出打算批改的樣子，突然又把它合上……她忽然從她的備課筆記本上嗤啦一下撕下了一張紙，接著又在張紙上撕下了一小片來。仍然拿起蘸水筆來在小紙片上胡亂地寫上了兩個字，飛快地想翟先華這邊扔過來。翟先華即刻作出反應，他撿起一看，紙片上寫著「鬱悶」；他也學著她的樣，給她撕下一片紙，在上面打上了一個大大的「？」，給她遞過去；她明白他所問為何，便再撕一張小紙片，寫上「宿舍泡湯！」遞過來，翟先華依然回她一個符號「！」……像兩個上課做小動作的學生，小紙片你來我往。最後，他給她遞過去三個字「走走去」；於是，她從桌子邊抬起了腿，不聲不響地朝辦公室外走去。過來一會，他也跟了出去……
因此，翟先華從殷倩的敘述中得知，他的猜測果然沒有錯……他除了對她表示同情外，在殷倩面前唯一的表示就是，自己一定要幫她……然而，如何幫她，這時候他心裡卻沒有底……
當然，自從找過殷倩談話後，馮定頎的心情也一直沒有好起來。
馮定頎總是喜歡按照自己的邏輯在思考：學校求爹爹拜奶奶，花了這麼大的精力建起宿舍的目的，就是為了照顧工作和生活上有後顧之憂的教師，讓他們能更好地集中精力投身教學麼。為什麼我們就不可以分給殷倩一間呢？如果說因為她是女的，她一個人要佔據一間的話，那麼，我們何不多拿出一些鈔票來，多建造一些？歸根到底，還都是錢的問題呀！在涉及此類問題的時候，我們能否改掉這些慣常用來說服人的所謂的理由，少談一些「窮事窮辦法」、「顧全大局」空洞的大道理？
對於殷倩該不該住宿，馮定頎跟翟忠漢有著迥然不同的看法。殷倩來學校上班，每天至少要來回地走兩次山道，這是連男人也會感覺很吃力的一段路程。有的時候，為了趕時間，她還常常踏上半山稍偏西側的那一段陡坡山道冒險去走捷徑；再說，半山莊的知青屋裡也早就只呆著殷倩一個人了，她每天回去跟不回去都是一碼事。學校何不為她創造一個既利於工作又利於生活的環境汊？
馮定頎憧憬著：哪一天學校條件得到了大改善，建起足夠的教師宿舍，就可以把全校教師，包括他們的家屬都安排得到半山山溝來住宿了，到那時，老師們工作的積極性一定要比現在更加高漲！
考慮到這些，馮定頎心裡不禁暗動起一股心思：明裡不便去直接跟翟忠漢硬頂撞，可是，為了老師們的切身利益，跟他來個陽奉陰違的大迂迴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呀。哈哈，這只不過是一個工作方法問題，無關大原則啦。馮定頎這樣想。
「先華，我跟你打聽一件事。」馮定頎把翟先華找來了他的辦公室，開口就問，「聽說你去過半山莊殷倩老師的住處？朕」
翟先華被馮定頎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紅著臉回答道，「馮老師，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只是上半年陪殷倩老師去半山莊家訪，才去過她那裡，怎麼？您這樣問我……那都是為了工作啦。」
「哈哈！先華，你別誤會麼，剛才是我問話的方式欠妥了。我找你來，是想向你瞭解一下殷倩老師在半山莊知青屋的居住狀況。先瞭解個情況嘛，以便學校能比較順利地把教師宿舍的分配方案定下來。你放心，我沒有其他別的意思的，先華。」馮定頎微笑著看了看翟先華，「先華那！我聽楊昭忠和葛衛松他們說，你對殷倩是有那個意思的，是嗎？這是件很好的事情呀，何必臉紅麼？呵呵呵！」
翟先華見馮定頎也這麼說他，更加沒有了辯解的勇氣和耐心，他只是朝馮定頎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馮老師，我跟殷倩老師真的什麼也沒有的。」停了停，他像是鼓足了勇氣朝馮定頎說，「馮老師，您既然把我找來說說殷倩老師的住宿情況，我在這裡就向您提個我的建議，我建議學校無論如何都要照顧她。除了工作、生活外，她還要處處提防村裡那些下流痞子的擾，她一個人在半山莊確實是過得很艱難的；若不是她遇上一位好隊長，她的日子可能還會更糟糕……」
「哦！先華，你不妨說給我聽聽，她遇上的是哪一位好隊長？」馮定頎問翟先華。
「這位隊長，殷倩稱他叫老栓叔，就是我們班上四伢子的爹。」
「是老栓啦，我們早就認識了，確實是個好人。殷倩老師能遇上他，真算是遇到好人了。這次，去半山莊，是要請這位老栓來跟我們說說殷倩的。」馮定頎若有所思的樣子，「先華，我很想聽聽殷倩在她的知青屋是怎樣遭到一些下流痞子擾的，我想這對於學校為她分配住宿會是一個理由……」
「馮老師，您還記得秋忙假前，那次失竊嗎？我和您在殷倩的抽屜裡發現的那個煙盒上的畫，你當時叫我把它撕了。當時，殷倩還說她丟失了一張她和她母親的合影照片。我就估計，那次失竊就是衝著殷倩來的。我想，關於殷倩的其他一些情況，去了半山莊後您只要詢問一下老栓隊長就行了，他可能會比我說得更加具體生動。」
「那好吧，先華。哪一天去半山莊，你就陪我們一道去。」馮定頎以毫不含糊的口氣對翟先華說。
走出了馮定頎的辦公室，翟先華的心情顯得很沉重。
這天早上，辦公室的門卻是由殷倩第一個打開的。她忙完了辦公室裡的一切，翟先華也匆匆地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前。
翟先華很驚奇殷倩今天會來得這麼早，「殷老師，你這麼早到校，是幾點鐘出發的啦？」
「翟老師，我今天早來，是有原因的呀，我想約你去外邊走走談談……」
「走走談談？我倆……」翟先華努力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不讓它肆意地蔓延，可是，掩不住的是，他的心卻在砰砰直跳。
「呵呵呵，翟老師，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想請你幫我分析分析我的情況，學校究竟能否有分給我宿舍的可能……不知你願不願意？」殷倩向翟先華主動發出邀請，這還是絕無僅有的第一次。
翟先華爽快地答應了殷倩的邀請，兩人朝著他們常去的半山坡下溪流的方向邊走邊談著。
「聽說昨天馮老師找你談話了，是關於教師宿舍的分配問題，找你徵求意見的？馮老師跟你談到我了嗎？」殷倩直截了當。
「當然，馮老師就是想聽聽我對你的瞭解的……」翟先華實事求是地說。
「你對我的瞭解？翟老師，你對我有哪些瞭解呀？呵呵！」殷倩隨口笑了笑。
「其實，如果說我對你有些瞭解的話，只不過是那次我倆去半山莊的家訪，順便看了一下你的那間屋吧，僅此而已麼。呵呵。」想了想。翟先華又補充說，「那也是為了工作麼，也不清楚馮老師是聽什麼人說我去過你那裡。」
「嗨！不是為了工作，誰還會走進那地方呀？那是人住的地方嗎？」殷倩忽然鬧起了情緒，「成天想著盼著能給自己一個稍微安穩一點窩，沒想到到如今卻是空高興一場，每天爬坡翻山的，他們不知道嗎？總不能在這巴掌打個小小的學校裡，還犯了官僚了……到時候我是一定要請老栓叔出來說說話的。我現在倒認為這不僅僅是分宿舍的問題了呢，這裡面存在著嚴重的歧視麼……」
「馮老師說，如果哪天去，他還要叫上我一同去的。」翟先華看著殷倩，「殷老師，到時候，你還歡迎我嗎？」
「看你說的，我當然歡迎啦！」殷倩頓了頓，忽然問道，「翟老師，我早就有句話想問你了，去年，你去官莊學校聽課，是不是聽慕容姝楠說了我些什麼了？」
「沒有哇！慕容老師她很關心你，是她主動向我瞭解你的境況的，她說，半山莊可是她的娘家啦。」
「慕容姝楠就沒有跟你說我其它的一些事？」殷倩問道。
「她只是說了你門後面為何有那個石磙子；還有就是，為什麼知青屋連一個窗戶都沒有……」翟先華說到這裡，顯得很衝動，「我說，殷老師，你為什麼要這樣遭罪？這次，如果他們不給你分宿舍，我情願把分給我的讓出來給你，建宿舍建宿舍，急需要的人反倒受擠壓，豈有其理麼！」
「翟老師，你說什麼傻話啦？即使能分給你宿舍，你又能分到一整間宿舍嗎？裡面就沒有其他男教師同住啦？呵呵呵！」殷倩忍不住笑了起來。
「反正，我是親眼見過你那知青屋的。這次，我是鐵了心要幫你，我就不相信……」翟先華說著狠話。
辦公室裡的楊昭忠和葛衛松，見翟先華和殷倩兩人從外邊匆匆地進來，他們估計翟先華跟殷倩這回一定有戲了；楊昭忠竟還朝翟先華悄悄使了個鬼眼色，煞有介事地乾咳了兩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