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錦桃急沖沖地往家裡趕來,剛到門口,她就聽見哥哥梅錦海扯著嗓門大叫著,「憨子!我草你娘,你這個流氓,畜生!」
梅錦桃推開門,見娘也正在一旁擦拭眼淚。她知道,這是韓憨子剛來過她家,一定是跟娘和哥說了上面了。
正在難以壓抑衝動的梅錦海,見梅錦桃推門從門外匆匆闖了進來,便又不問青紅皂白地把火撒向了她,梅錦海瞪眼朝梅錦桃吼著,「你就只知道在外邊瘋,都這麼大了,也不知道體諒體諒娘……我問你,你究竟又怎麼得罪了憨子啦?啊……」
「哥!你,你怎麼要這樣說我……」梅錦桃怎麼也沒想到哥會這樣訓斥她,她忍不住委屈地抽泣了起來。
隨即,梅錦桃也提高了嗓門朝著梅錦海大聲嚷嚷了起來,「哥,你是不是把我看成一個瘋丫頭了呀……我不知體諒娘,就你知道好了……汊」
「那你?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家裡來人了……你看不見麼,娘正為了你的事情在流淚……說不定,說不定娘又要遭批了那。憨子這個畜生,我草他娘!他不得好死……」
「我?我跟憨子有什麼關係啦……」梅錦桃一邊抹著淚水,一邊朝梅錦海大叫著,「我跟他怎麼啦?你說,你說呀……」
娘不得不在一邊發出一聲低沉而又哀怨的歎息聲來,「都別吵了呀!你兄妹倆,要怨,就怨娘吧……朕」
梅李氏的話突然被門外的一個得意的聲音一下打斷了,「梅李婆!你們都商議好了吧,錦桃這小這時候總應該回家了吧,啊!」
韓憨子得意洋洋的樣子,走到門邊就要往裡邊來。梅錦海一見韓憨子,似乎兩眼閃著跟韓憨子不共戴天的凶光,他見韓憨子正要跨進門,就死命地把他朝門外推搡著,嘴裡還不停地吼叫,「你別進來,我家不讓你這種人進來……我妹子的事不用你管!你滾!你滾遠些去呀!你,你是個畜生,你欺人太甚了!今後我妹子的事,你少管!」
「好,好!我走,我就走。那,你們一家子再商議商議,到時候我還是要再過來討回話的,梅李婆,你聽到沒有啦,哈哈哈……」
韓憨子像一個賴皮,一路打著哈哈離開了。
「娘,哥,憨子說的是什麼事?我怎麼就聽不明白呀!」錦桃依偎在娘的身邊,「娘,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妹子,你別問了。我們不去聽他!」梅錦海吼叫著,「憨子,我草你祖宗八代!」
「哥,你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梅錦桃拉著娘的手一個勁地搖著,「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跟我說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呵!憨子,憨子給我閨女……呵呵呵!」梅李氏欲哭無淚欲笑不能,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梅錦海一直瞪著眼喘著粗氣僵直地站在那裡,「這狗雜種,草他娘!都管到我妹子頭上了……」他的眼睛盯著梅錦桃看著,「妹子,我們不聽這狗雜種的……那人,我見過的,他是個傻子……」
「娘,哥,憨子他要怎樣?你們都把話說清楚呀!」梅錦桃急得直跺腳。
「憨子,憨子那畜生……他把要你介紹給翟家莊……翟家莊他姑媽家那個……」看著一臉茫然可憐的女兒,梅李氏禁不住又把她的下半段話嚥下了。
梅李氏再也又無法忍受了,她不得不通過嘩嘩的淚水和從未有過的放聲痛哭這種本能的宣洩方式,嚎啕大哭了起來,「兒呀,我們的命好苦哇……」
從娘的哭訴中,梅錦桃終於明白了一切。她的兩條腿一下子軟肋下去,怎麼也站立不住了。她倒在了娘的懷裡……
梅錦海仍在發洩著對韓憨子的怨恨,「這個流氓,無賴。草他娘!他有什麼資格來給妹妹提親?他妄想!那個傻子,我見過的,說多傻有多傻啦!聽翟家莊的人說,這個傻子什麼事都不能做,嘴裡成天只是念叨著,我要娶媳婦,我要跟婆娘睡覺……」
「錦海,你少說兩句不好嗎?」梅李氏打斷了兒子的話,「這樣說了,你妹子心裡好受麼?真是成事不足……錦桃,翟家莊剛來的那媒婆都跟我說了,憨子給你介紹的那個男人叫翟忠義。他別的什麼都還好,也能掙工分,就是,就是說話有些不太靈泛。他是憨子的姑表弟,他哥是前莊大隊貧協主任……媒婆說了……」
「娘!你就別說了,我不同意!」梅錦桃霍地站起身來,「別說是個傻子,就是一個完全正常的人,我也絕不會同意的!他哥貧協主任怎麼啦?誰稀罕!」
說著,梅錦桃抹著眼淚走進了裡屋。一晚上,娘兒仨除了一陣陣的歎息外,誰都沒有再提起別的任何話題。
老柿子樹掉盡了它最後的一片葉子,依然立在凌冽的冷風中,冷眼看著一個個無精打采走過它身邊的人們。
大會堂的大門早已敞開。嘟嘟的幾聲口哨響過後,三五成群的人們也都習慣地朝這邊來了——
「前天剛批鬥過的,今天這是又要批鬥誰啦?」
「管他是誰,憨子這人,哼!就是會多……他說要開會你就過來,能落得個歇息麼,照樣有工分。」
「哎,聽說了沒有,呵呵,這個憨子,自己倒還是光棍一條,聽說他還給人家做大媒了呢,哈哈,也不怕笑掉了人的大牙……霸道得很啦,硬要叫人家文宗媳婦答應把她那閨女嫁給翟家莊的傻子表弟呢。人家那樣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哪兒會任由他的擺佈。聽說,昨天錦海還差點跟憨子打了起來。估計,今天這個會,又輪著文宗媳婦遭殃了……」
韓憨子心裡打什麼小九九,韓家莊人連個傻子也能猜得出的?有人就這樣挖苦他說:憨子像是一條狗,尾巴一翹就會知道它會拉什麼屎。
這天,大會堂的批鬥會果然對大伙來說沒有任何的懸念。梅李氏照例在韓憨子的淫威之下,被捆綁,被訓斥,被辱罵……
接受完批鬥的梅李氏,跟以往一樣被梅錦桃和梅錦海兄妹倆攙扶著回了家。兄妹倆心裡都十分明白,這是憨子在拿他們的娘出氣:只要一天不答應他韓憨子的荒唐要求,你梅李氏就一天也別指望過上安穩日子。
夜,悄無聲息,梅錦桃臨窗靜坐,心裡翻騰著理不清的一段愁腸,縱有千種惆悵,萬般苦楚,她又能向何處訴?這時,她多麼地希望韓延青在她的身邊。只有他,才能給她一種力量,一個答案。
延青在哪呢?難道這驟然的風起雨落,就只能剩下我一人孤零零地抬眼看天,低頭流淚?延青,你為什麼不來到我的身邊,對我說一句暖語。你不是說人的出身不能由自己所決定麼,可是,你為什麼總是只會對我這樣說「我永遠愛你」而不敢主動到我娘的面前來提親呢?
聽娘的意思,娘或許已經在麻木中默認了翟家莊那樁荒唐的婚事了。憨子裝模作樣幾次三番地誘我表態,那不過是為了掩蓋他逼婚的惡行罷了。今天,娘又被批鬥了。我能做出什麼樣的表態?這還用得著我表態嗎?
「孩子,娘知道你心裡很苦!」梅李氏捧著錦桃的臉,為她輕輕地揩拭著淚水。
「娘,我是不會同意的。」
「可是,媒婆說了,她還是要再來的。她說她樂意跑三趟四趟,十趟八趟,直到你答應為止。」
「那我就死給她看!」
「閨女!你說這話,是不是要娘先死了呀!你以為娘的心裡就好受嗎?孩子,你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不是在拿刀剜娘的心?娘忍恥受辱為了什麼,還不是都為了你和你哥。你想,憨子這人什麼事做不出來。今天,娘又遭批鬥了,你還看不出來麼,他純粹是在假公洩私憤呀!娘是生怕你暗處遭算,明裡受辱,你一個姑娘家受得了那些?孩子,你如果只是憋著氣,想到死,娘會有多難受!真要這樣的話,娘也就不如早死了算了。」
「娘!你不要這樣說……」
「孩子,娘不想死,娘還有你和你哥,娘不死的。娘知道,他們這是在聯著手逼我們。你哥說得對,憨子親自上門為他表弟提親,這是明擺著欺負人!可是,我們有什麼辦法?說死,容易,可我們就拿自己的一條命來賭氣嗎?如是那樣,我們這命也太不值錢了,難道,我們的命就真的那樣賤嗎!」
「娘!我該怎麼辦那!」錦桃伏倒在娘的懷裡抽泣著,娘的眼淚撲簌簌地掉落在梅錦桃的身上。
梅李氏忽然又捧起錦桃的臉,勸著錦桃說,「孩子,只要你的心裡哪怕還有一點希望,你就別想著做那種糊塗事,好嗎……」
忽然,梅錦桃狠狠地擦乾了眼淚,對娘說,「娘,我不死!我絕不會死的!我願意嫁給那個傻子!」
梅李氏彷彿沒有聽清女兒的話,他驚奇地問,「閨女,你剛才說什麼了……」
我答應了,我同意嫁給那個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