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翟先華在翟忠漢的面前把自己裝扮得如此木訥和愚鈍,其用心是顯然的。他這是要抓住翟忠漢跟老翟家有著某種微妙的特殊關係這一層意義,為自己在打通關節上找一個突破口。因為,翟忠漢的父親翟強根當年是確確實實幫助過了他們老翟家的。翟先華深知,他在翟忠漢面前反覆提起其父翟強根的名字,就是希望能在今天的翟忠漢身上延續新的一幕。
其實,翟先華對翟忠漢今晚的來意,心裡是一清二楚的。他明白,當幹部的用了公家所給的權,為別人謀了利,他自己也必須獲得該獲的那一份利益。否則,這樣的幹部那才真傻。再說,利用職權謀取了利益的幹部,也沒有一個人真傻到連這個道理不懂的。
翟先華經過一夜的思考,終於想通了不少的問題。不由地,他想起了不知是哪一位詩人說過的兩句詩來,「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其實,這兩句詩在他的頭腦裡一直都是印象很深刻的。每逢身處逆境之時,他都要把它在心裡默默地念出來勉勵自己。他這樣認為,人間既然有了翟先華,那就一定有翟先華發揮才能的地方,何況在翟家莊,我也是一位有文化的小知識分子。錢用完了又如何呢,還能靠自己的努力掙回來。雖說我八輩子都不可能有千金,可是,送幾包煙,幾瓶酒出去把眼前的小小困難擺平了,迎來的將是一大片光明那!
天空還是這片天空,山道還是那條山道。翟先華的眼前彷彿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許多。敞開了胸懷,邁步在初秋的黃昏下,他感到的是一種寧靜、一絲欣喜和一些得意。
不知為何,他竟突發這樣的感想:人生之路有時候也不必去刻意開創,不必擔心明天會發生什麼,擁有這一刻,守住它,才是真正意義上屬於自己的東西。
然而,他又理智地說服了自己,今晚的行動是最後的一步棋了。一些事情往往是棋輸最後一著的呀!今晚的事情至關重要,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這是一個看起來萬分可愛的夜晚,可是,翟先華卻像一個賊一樣,行進在他為自己編織的這個見不得人的陰影裡。
按照預定的計劃,他先去了前莊楊昭忠老師的家。好久,楊昭忠老師把他送到了院門外。楊昭忠拍了拍他的肩頭有些沉重地說道,「先華!學校一直都是老百姓認為的清水衙門,可是,清水衙門水不清就不正常了呀!老實說,我不是多麼清高的一個人,我只是想坦誠地跟你說一句,為師者是要事事處處為人表率的……先華,這些東西你還是帶回去,我衷心地希望你這次能成功。」
此刻,翟先華覺得自己很卑微,本來教師是陽光下最光輝的職業,可是,我為什麼卻要在見不得人的黑夜去謀取呢?這很讓他哭笑不得,那位詩人為什麼會寫出那樣的詩句?在他離開前莊的那一刻,他不由地幾次回過頭去追尋著這位樸實無華的老師的影子……
隨後,翟先華又來到了教師代表馮定頎的院門外。戰戰兢兢,他敲響了馮定頎家的院門。
聽到聲音走出來的是一位清瘦的,架著眼鏡,高高個子的四十出頭的男子。他就是翟先華小時候一到三年級的老師馮定頎。
「馮老師,您好!」翟先華感到一些緊張,話不知從何說起。
馮定頎躬著背,摘下眼鏡仔細辨認著站在他面前的翟先華,「哦!是先華,快進來,趕快進來。」馮定頎把翟先華引進了屋裡。
翟桃花端來了剛剛點著的油燈,翟先華恭敬地叫了一聲「師娘。」
翟桃花把油燈頓在滿是書本、簿本的桌子邊上,客氣地跟翟先華打了聲招呼,聲音聽起來像是有氣無力,「一個村的,叫什麼師娘。」說著,翟桃花進了裡間屋。
「馮老師,師娘像是身體不大好?」翟先華冒昧地問馮定頎。
「是呀,她是老.毛病了。還是學文那孩子出生不久就落下這毛病了……」馮定頎回答。
當翟先華正準備把話題轉入正題時,忽然,從院門外跑進兩個十來歲的男孩來。
他們都是馮定頎的兒子,馮學文和馮學兵。翟先華溜眼看了一下這倆孩子。大的馮學文十二三歲的樣子,亂蓬蓬的短頭髮,瘦弱而黑黑的臉蛋子,穿一件打了好幾處補丁的深藍色粗布單衣,敞開著胸,下面是一條有藍白花格的淺藍色短褲,腳上拖沓著黑布鞋;馮學兵看上去比他哥小兩三歲,長得酷似馮學文,鼻子底下還拖著鼻涕,不時地能聽到他呼一下、呼一下吸鼻涕的聲響。
「你兩個就知道玩,又瘋哪去了?」馮定頎摘下眼鏡,皺起眉頭瞪著畢恭畢敬站在面前的倆小子,「等會找你們算賬。還不快叫哥!」
兩兄弟幾乎同時對著提了包裹還沒坐下來的翟先華戰戰兢兢地叫了聲「哥」。
馮定頎重新把眼鏡架在鼻樑上,「還不快去睡。不見爹正跟你先華哥正說事情?」
兩個沒有料到,晚上偷偷地跑出去貪玩了一陣,急急地跑回家時,堂間卻例外地坐著人,而且碰著了十分嚴厲的爹。以往,按照家裡的老規矩,這個時候為了省燈油爹和娘早就進了他們的房間了。
可是,儘管他們的爹已經發話讓他們離去,他們卻還是呆呆地站著不動彈。
翟先華好奇地瞅了瞅面前的學文和學兵。他這時才發現,原來兩個孩子都在盯著自己手裡提著的包裹愣愣地看著,而把他們爹的話當作了耳旁風。
翟先華趕緊把手中的包裹頓到桌子上,準備把它打開了,取一些糖果餅乾什麼的給兄弟倆。
「先華!你這是做什麼?!」馮定頎又轉向孩子瞪眼吼道,「你兩個都怎麼啦!啊?是真的要討揍了嗎……」
學文、學兵都給嚇得一溜煙跑進了裡屋。馮定頎還不忘對著裡屋喊道,「學文,你兩個明天早起一點,趁在開學前這幾天,還是去半山那邊弄些柴火回來。」
翟先華見了剛才的一幕,不由地有些心酸,「馮老師,學文他們都還小呀……」
「唉,過日子的事,才是最實在的事,孩子們也不能太慣著的……」馮定頎忽然指著桌子上的包裹,「先華,你這是什麼意思啦?」
「馮老師,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送給我?為什麼?」
「也、也沒什麼的,只是孝敬老師的……大隊學校選招老師那事?」
「哦,這個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大隊說要我們學校搞個開卷考試什麼的,再選拔一下。我猜測,可能是報名的人數多了,大隊感到難處理了,就把難題推給了我們學校。大隊這是讓我們學校給挑擔子那。現在都是貧下中農管理學校了,學校的一切都得聽大隊的了,我們學校也都得聽翟主任的了。不過,先華你放心,你要相信我們是會堅持原則,秉公辦事的。這個你放心好了,能關照到的,我自然是會關照你的。不過,這東西你必須拿走;否則,我們會認為你是水平有限而來別求門路的,那樣的話,於你反而不利啦。真的,先華,我是認真的。再說,我們做老師的也不興這一套。」馮定頎摘下眼鏡自嘲地說道,「呵呵,當然囉,也是不會有人給我們當老師的送什麼東西的啦。」
翟先華無言以對,只得提起包裹,默默地在心裡給馮定頎敬了一個禮,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離開了馮定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