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子,一位不上四十歲的敦實的矮個漢子,亂蓬蓬的頭髮,圓臉闊嘴絡腮鬍,吐出來的聲音清脆響亮。翟先華加入到了夯子這一組的勞動隊伍。
很快地,翟先華就認識了夯子,並跟他搭訕上了,「隊長,你們這裡叫什麼地方啦?」
「哈!這鳥地方呀,鳥不歇腳,兔不做窩,有啥好問的,叫鬼見愁!鬼見愁知道嗎,哈哈哈!」夯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朝翟先華大大咧咧地嚷嚷,「擦!看你小子,還蠻不錯的,是塊幹活的料!」
「呵呵,呵……」翟先華只得附和著夯子的意思,「隊長……」
「啥破隊長麼?夯子,就叫我夯子,大伙都這麼叫。」夯子睜大眼睛像是正式看了一眼翟先華,「我說你小子,也不像是什麼要飯的那,老實說,你是哪來的?不是逃出來的吧?啊。」
「隊長,我真是路過這裡的。你要那麼說,我可就吃不消了……」翟先華擔心夯子會拿事情當真,生怕他要審查他什麼的,便硬了頭皮回了一句,「隊長,你看我像是逃犯嗎?實話告訴你吧,隊長,我,我是我娘逼我出來找媳婦的。」
「哈哈哈!你小子,看把你嚇的。真看不出,小小年紀都已娶了媳婦了!哈!媳婦跑啦?」夯子被翟先華的話引得轉移了話頭。
「隊長,哪裡對哪裡啦!我說我是我娘逼著我到外地去找個女人回去做媳婦的。」翟先華拗口地糾正著夯子的話。
「哈!看來你們那地方也是窮地方,當地找不到還要跑到外地去找,誰願意去你那窮地方麼。」夯子突然朝著人群高聲叫道,「嗨!我說,你們哪個娘們願意跟這個要飯的去做媳婦吶!」
哈哈哈!哈哈哈!
你自己去吧,夯子!跟這叫花子去要飯,比在這裡累死好啦……
正說笑著,翟先華忽然發現大伙都一下子全停下了手裡的活,一個個都朝山下邊張望。翟先華也好奇地向那個方向看了過去:原來,山下邊一位擔著兩隻木桶的大漢正慢慢地朝這邊吃力地爬上來。
「飯來啦!大傢伙休工吃飯了。」夯子朝大家喊了一句。
聽到夯子的喊聲,人們呼啦一下就都散開了去;不一會就都取來了吃飯的碗筷,擁擠著站在了山頭上一塊較為平整的地方,嘰嘰喳喳等著送飯的漢子。
夯子給翟先華找來了一副碗筷遞給了他,「自己去打飯,吃多少打多少,不要計劃的。不供應菜的,吃白飯,白吃飯,哈哈,這是我們這裡的叫法。」
翟先華朝夯子點點頭,表示明白。
大家一擁而上,以很快的速度打到了自己的第一碗飯。翟先華也從擁擠中的人群裡挖到了滿滿的一碗飯。可是,當他吃完了第一碗飯,再去添第二碗的時候,木桶裡早已是空空的了。於是,他只得在半饑半飽的狀態下,心有不捨地放下了那只碗。
「吃飽了?」夯子湊近翟先華問了一句。
「飽了。」翟先華笑了笑。
「你騙鬼吧,一碗飯就能把你這傢伙填飽了?耍誰?」夯子接著說,「要麼你像是那些剛下放下來的知識青年吧,啊。他們剛下來那會,都只要吃一小碗,真的,就這麼一小碗。」夯子比劃著說,「哈!沒過幾天,一個個沒有三大碗就都填不飽了!都是干重力活,吃不飽飯哪行麼。」
「真的,隊長,飽了。」翟先華被夯子問的有些不好意思,臉上露著尷尬。
「你看你吧,還嘴硬。教你個法子,這個法子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就不靈了……」夯子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神秘地說,「第一碗飯,不要打滿的啦,最好只挖大半碗。第一碗吃完,你再去添第二碗,這時候保證木桶裡不會空的。第二碗你把它狠狠地壓緊了,裝滿了,呵呵。你下次試試看,我每次都是這樣的,這樣是不會餓肚子的,幹活不就是為了吃飯麼,吃飽飯也是為了幹活的啊,你說是不是。」
聽了夯子說的,翟先華佩服得連連點頭。
一天,夯子忽然把翟先華拉到了離工地不遠的一叢矮樹底下,把他按著坐在了地上,並把兩隻手掌窩起來做成一個喇叭狀,朝那邊的工地高聲喊叫著,「我在這邊讓秀才給算一算土方,大傢伙再加把油,好好幹那,可別老想著偷懶!」
夯子朝那邊剛喊完,就蹲下身子竊竊地笑了起來,「呵,呵呵,真是懶人看不得人歇,饞人看不得人吃,這話一點兒也不錯。」
翟先華不知夯子為什麼要說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來,一時也給他說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便好奇地問了一句,「隊長,你這是說誰呢?」
「哈哈哈!你說我說誰呢,我是在說我自己!」夯子重新站起身子探頭朝樹叢外邊的四周看了看,對翟先華笑著說道,「我是把你拉到這裡來躲個懶的啦,算土方,扯蛋吧,算什麼算,擦!這麼點鳥工程,都干了個把月了,再有一個月也幹不完的。」
翟先華認為夯子說出這話有些大言不慚。於是,他只是咧嘴朝著夯子笑了笑。
「你笑什麼笑,我看你在家準是個沒有幹過活兒的愣頭青。你總是那樣地傻干,死賣力氣,像你這樣幹,大傢伙能受得了?再說了,你又不要記工分,為什麼要那樣賣力?是吃了這裡的飯不好意思什麼的。你這樣幹,知道大家都在背地裡說你什麼了麼?」
「隊長,你們不會是讓我走吧?」翟先華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十分現實而又很嚴重的問題,他想,如果夯子真的叫他從這裡離開了,就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一個跟這裡一樣能幹活混飯吃的地方了。那樣,娘給他帶出來的那些鈔票也就不能留住了。
「隊長,你是不是要我讓走?」翟先華眼巴巴地看著夯子。
夯子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誰說讓你走啦?我是勸你不要再那麼賣力!說出來我也不怕你外鄉人笑話的,大家那樣一天天地把工程拖著捱著,都是為了多吃集體幾頓飯的呀,工程晚一天完工,就能多吃集體一天的飯。你小子,這會懂了吧?」
「嗯,我明白了。」翟先華點了點頭,喉嚨口像是吞下了一隻蒼蠅難受。
說著,夯子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那片小樹林子,「你看,那邊,出出進進都是拉屎撒尿的,有那麼多的屎尿麼。都是想著法子去偷懶的,他們都像我倆一樣的那,還算土方呢,算他娘個球吧!哈哈哈!」
真想不到,為了不違拗娘的意願,這次遠行,翟先華竟遇上了不少的怪人怪事,雖然想起來心裡有那麼一些酸楚,可是不管怎麼說,他還是給自己找到了一點平衡。因為,娘為他攢下來的血汗錢總算還是被他留下了,而且,回家的時候,他還想到了對付娘的一個善意的謊言:外面不大太平,兒子差一點把命都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