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年前一個炎熱盛夏的午後,所有的長工、短工用過了中餐,照例都早早下地幹活了。嘈雜的翟家大院,只有在午飯後的這個時刻才有了片刻的安靜。
董芷蘭每天照例都要午休一段時間,只有到了未時時分,豆花才會有些事情做。暖烘烘的天,豆花呆坐在房間,更加感覺煩躁不安。她想,與其在房間裡受著悶鴿子一般的暑熱,還不如走出去找個陰涼地方透透氣。於是,她告過了太太,一個人去了前院。
繞過一大片凋零的玫瑰園,走過枯枝牡丹園裡的一條甬道,踏上鵝卵石鋪成的窄窄的小徑,再穿過一片不太大的灌木林子,她來到了「修竹苑」。抬頭看過去,不遠處,建有一座漂亮的四角亭子。豆花還是第一次來這裡,一切都讓她覺得十分新鮮。
帶著好奇,豆花走進了亭子。摘來幾支樹枝,撣去了亭子長條凳子上的積塵和干了的鳥糞,她懶洋洋地坐在了長凳上。刺眼的陽光,熏蒸烘烤的熱氣和時起彼伏知了的鼓噪聲,讓她的心情更加煩躁不安了起來,她開始對自己今天午後的這個選擇有些後悔了。尤其是這個無遮無攔的四角亭,不知怎麼在她的心裡產生出一種不安全感。
熱氣襲來,她隨手掀起衣襟的下擺對著胸口輕輕地扇動著。
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她的眼睛一下瞥見了胸口的那方紅抹胸和微微凸起的**。不由地,她的心口砰砰地直跳,臉頰發燙。
葛莊那曾經的一幕,霎時浮現在了她的眼前——葛衛財和他那個母老虎一般的老婆!這一對可憎可恨的夫妻,她永遠也不能忘了他們!
這一年,豆花第一次走出了家門,與同村的姑娘二菊來到葛莊幫了葛衛財家。
爹娘只有豆花這一個女兒。豆花的娘因為長期生病得不到很好的醫治已於四年前去世,現在,只有爹與她相依為命,苦度日子。豆花心裡清楚,為了給娘治病,家裡已經欠下了不少的債。於是,這一年,豆花徵得了爹的同意,跟著同村的二菊去了葛莊的葛衛財家打工。
剛到葛家,豆花就受到了葛衛財格外的照顧,她被安排做了一個自由而輕鬆的打雜行當。平時只需做些揩揩抹抹,端個茶遞個水什麼的事情。
這樣的輕鬆活計,不免讓豆花感到了納悶,袁家莊跟葛莊相距二十多里,自己家跟葛家素來不沾親帶故,為什麼葛財主對自己這麼照顧?這不得不成了豆花心中一個猜不透的謎。
果然,不久的一天,葛衛財給她解開了這個心裡一直藏著的謎。
「豆花姑娘,累不累那,在這裡習慣嗎?」葛衛財遇到了正在在院子裡打掃的豆花。
「老爺,還好的,我幹的活很輕鬆的……」豆花一邊避開到一旁站著,一邊回答葛衛財說。
「豆花,你隨我到客廳來一下,我有事找你……」葛衛財說道,「今天太太去福音寺燒香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談談。」
「老爺,什麼事,您就在這裡說吧。」
「這裡?這裡哪是說話的地方麼。你還是來客廳吧。」葛衛財堅持說。
豆花不好過分違拗了葛衛財,她想,葛財主一直都待自己不錯,相信跟他去了客廳也不會有什麼不好。
客廳裡異常地冷清,只有豆花和葛衛財兩個。
葛衛財的眼睛在豆花的身上、臉上游弋著,好一會,他才開口說道,「豆花,我找你來,有件事情很早就想對你說了……今天太太不在家,去福音寺燒香了。我,我正好找你來談談……」
「老爺,什麼事,您說,豆花聽著呢。」聽了葛衛財剛才說的,似乎覺出了一些異樣。
「豆花,從你一到我家的那一刻起,我就留意你了。我一直在想,你這樣一位漂亮的姑娘,怎麼能讓你幹那些重活累活,我要讓你過上好日子……」葛衛財顛三倒四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今天,她又去福音寺了。知道她去幹什麼啦?是去求子吶!她生不出的,連個懶蛤蟆也生不出來的!」葛衛財朝豆花瞥了一眼,繼續說,「豆花,現在,你明白我為了什麼事情找你了吧?」
「老爺說的什麼,我聽不懂……」豆花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豆花,你答應我,答應做我的小吧。只要你能為我生個娃,我,你說要什麼,我都會依著你!」葛衛財攔住了豆花,「豆花,你答應我吧……」
「別再說了!老爺!」
豆花一直記不清,那天,她是怎麼衝出那個客廳的。
可是,葛衛財還是沒有死心。他認為豆花那天在客廳並沒有回絕他;客廳談話之後,豆花雖然時刻懸著一顆心,但是,她卻以她從沒有見過世面的善良純真的心,寄希望於葛衛財的良心的發現而把自己放過了,然而,她怎麼會想到自己這種一廂情願的善良,非但沒有改變葛衛財心中的那個癡心妄想,相反,她的善,卻成了他對她施惡的理由和源泉。
「豆花,你,你這是給太太送茶?」
「嗯,是的。」
「呵呵呵,等會,是不是給我也送一份去。那次,我跟你說的,考慮好了?我盼著你給我回話的……」葛衛財的眼睛落在了豆花的身上,盯住了她微微隆起的胸口看著。豆花沒有料到,葛衛財竟的一隻手竟快速地伸過來,捏了一下她的臉蛋,「你看,這小臉蛋,生得有多漂亮……」
豆花被這只鹹豬手冷不防地一襲,頓時羞得臉頰緋紅,「老爺,你?」
「嗨!看你羞成這樣子,直叫我越發要在心裡惦記你啦!」措不及防,葛衛財的一隻手竟已經襲向了豆花的胸口。
豆花本能地伸手擋去,沒料想端在手中的托盤一下掉落在地,隨著「匡當當」響亮的一聲,離開不遠的房間裡傳出來一個聲音,「豆花,怎麼啦!?」
葛衛財的老婆急促促地從自己的房間趕出來看到直愣愣站在那裡發愣的丈夫和滿臉通紅的豆花,她頓時明白了一切。
「不知羞恥的小妖精!騷狐狸!不要臉的東西……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都已經學會勾男人了……」
無地自容的豆花,在葛衛財老婆要多惡毒有多惡毒的咒罵中,只能以她的哭泣和眼淚承受著一切……
亭子外邊,知了不知疲倦、聲嘶力竭的鼓噪聲,把豆花仍然喚回到了現實的四角亭裡。
這時,她週身感覺到的彷彿已不再是烈日蒸騰下的熱氣流的侵襲,而是一陣陣的不寒而慄。她幽晦的眼神裡,出現的總是葛莊的那一對撐飽了肚子就只想著欺侮弱者的可惡男女。如同鬼魅,若似幽靈,一刻不停在糾纏著她,撕咬著她的這顆脆弱的心。
那天,薛三已經大膽地向她表白了他倆之間的那件心照不宣的事情,他向她發誓會喜歡她一輩子;可是,她的內心深處,還是沒有改變對男人的看法,不知為什麼,她竟也把薛三當成了葛衛財!她認為,薛三的表白,是對她的一種冒犯。
於是,她彷彿把自己送上了雲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正當她向亭子外跨出去一刻,忽然亭子東邊的小樹林裡傳過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先是一驚一愣,接著她強迫自己鎮定。屏住呼吸仔細辨聽,來人是朝亭子這邊來的。
誰?!
我。
你是薛三?
豆花!是你。大熱的天,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來找陰涼的呀!你怎麼也來了?
嗨嗨嗨,吃過中飯我偷了個空,跑回家去看看老娘了。這不,剛回的。一路上熱得吃不了,就轉小道抄個近路,從院子的偏門進來了,想到這亭子裡來躲個陰涼歇歇腳的。沒想到會這麼巧,遇上你了!
我還以為誰呢,嚇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