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哪一年了,丁福興隨著外出逃荒的人群踏上了背井離鄉的路。
這一天,跌跌撞撞的丁福興撞進了翟家莊。飢餓疲憊的身子倚在一座深宅大院的門框上,只手向主人伸過去一個髒兮兮的碗,乞求主人賞給他一口飯。
從那一天起,丁福興就在翟家做了個幫工。
翟強熙見小伙子幹活賣力且又認得些字,心裡也就暗暗地喜歡上了他。不久,丁福興被翟強熙重用,聘為翟家的管家。隨著時間的流逝,丁福興也就慢慢變成了老丁頭。
老丁頭回老家來回一趟至少需要四十天時間,因此,他以往沒有特別重大的事都是不回老家的,為了省下一點路費,一些年份就連過年放大假他也都是留在翟家。
還是在他二十九歲那一年,丁福興去老家完婚,那回是時間最長的唯一一次了。那次回家,翟強熙老爺不僅特准他兩個月假期,還親手送給他銀兩。這是他對翟家一個永遠藏在心裡的感激,也是翟家故去的翟強熙老爺留給他的一個懷念。
去年過年放大假,他是非回去不可的。一是,他要把那些贓款送回去收藏;二是,要當面叮囑他的老伴和兒子,千萬不可在他人面前露富,防止事情暴露。
這次回家距上次過年回家,時間還不到四個月。為何間隔這麼短時間,老丁頭又要衝沖地趕回老家呢?這是姚小紅交辦的一個秘密任務:從遠離翟家莊的秘密地方,購買巴豆粉,給董芷蘭打胎。
巴豆,是一種毒藥,孕婦食後可致流產。
老丁頭在畏懼這個女人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她:她是從哪裡瞭解到巴豆能打胎?她難道是早有研究,早就預謀好了的。或許這是她早在都京妓院就聽說過的吧?不得而知。
既然姚小紅有交代,他不敢不從,也不能不從。
老伴見丈夫回來得匆忙,心裡不免生疑。她想,一定是丈夫在翟家貪贓的事情發了。
「弄巴豆?!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千樁事情能做得,這害人家斷子絕孫的缺德事你也敢去做?傷天害理那!他爹,你白活這許多年歲了嗎!?」
「我何嘗不懂這是缺大德的事,可是,那個狠毒的女人,她抓住了我的把柄了,她是不會放過我的……」
「我就知道,你的辮子讓人家給揪住了,可是,再怎麼著,這種喪德的事我們也絕對做不得的。我在家也經常跟娃說,『娃,窮一點我們不怕,年歲大一點沒關係,遲一點娶親我們不著急,可是,再怎麼著,我們都不去做損人害人的事』。真沒想到,你在外幹了這許多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哪知現在倒做下了這許多昧良心的事情來。我和娃並不稀罕你帶回來那些個銀票。你想過沒有,你這樣做,讓我們娘兒兩個在家多為你提心吊膽?做夢也為你擔驚受怕呀!她爹。想不到,你竟然要干殺人的事情了!摸摸良心問問你自己,翟家老爺,哪些地方待我們薄了?!」
「可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呀!我也想過,如果我不聽那個女人的,事情一旦被她揭發出來了,我一樣也會進班房的。本來,我也是十分感激翟家,感激翟家老爺的,可是,現在的這位老爺,自從娶了這個風騷女人之後,對他那個偌大的家業全都懶得過問了。我想,既然當家老爺都不把家產當回事了,我作為他的管家取回一些也沒有關係的。娃他娘,我也是為了你和娃著想的。我做夢也想著,要讓你們在家把日子過得好一點呀!可是,可是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叫我如何是好?我這是鬼迷心竅,糊塗吶!」
「他爹,說一千道一萬,昧良心的事情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去做的啊!你好好想想吧,我和娃會答應你這樣做嗎?」
老伴用乾癟的手擦拭著順著黑乎乎皺巴巴的臉頰上流下的兩道渾濁的淚水。
「可我,回去了,如何向那女人交代?」
「就這樣!」
「哪樣?」
「你就隨便弄一點什麼豆子粉回去,冒充著去跟她交差……」
老丁頭聽了老伴的,眼睛忽然一亮,「對啊,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聽你的,弄一點淡黃色粉末去冒充巴豆粉。」
告別了老伴,老丁頭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回到了翟家。
「二太太,您吩咐的事情我給您辦妥了。」老丁頭看出,姚小紅的臉色不大好。他想,她一定是怪罪自己回來得遲了,「二太太,為了盡快完成您交辦的事情,四十多天來我可是一刻也沒歇腳,您看,這就是那東西。」
老丁頭把一小包經過了他精心包裹好的蕎麥粉送到了姚小紅的手裡,「二太太,您看,就是這東西,這可是在兩千里以外買回來的,神鬼不知,萬無一失。」他見姚小紅小心翼翼地把一層層包裹嚴密的油脂包拆開著,故作驚恐地湊近了她,輕聲而詭秘地說道,「二太太,當心吆!《本早綱目》上說,這東西有大毒。千萬不可誤入口中的!這東西,它會致人死命的。」
「致人死命?呵,呵呵!我要的正是這個效果!」姚小紅惡狠狠地對老丁頭說道,「老丁呀,現在,我倆都是一根籐上的兩螞蚱了,如果哪一天真的出了什麼事,你我可誰也不要抱怨誰呀!我說過的,誰讓我過不好,我就讓他先過不去……」
「是,是是,二太太說一,我絕對不說二。」
「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那!你知道,我在都京那時候,過的那是怎樣的日子,日日,夜夜都有那些個紈褲子弟圍著我,吹我,拍我,那才算是個紙醉金迷,醉生夢死呀!可是現在,現在我過的又是什麼日子?!憋悶在這偏僻的山溝溝裡,孤寂無聊,被人當成多餘,你幫我想想,這樣一種好死不如賴活著的日子,叫我還怎麼活?」姚小紅哀怨的眼神裡,似乎透出了一種可怕的凶光,「哈哈哈!讓那臭婆娘高興去吧!董芷蘭,你可怨不得我了!」
姚小紅重新把那包東西包好,遞給了老丁頭,「快三個月了,遲了恐怕就麻煩了。」
「二太太,您是否還需要再考慮考慮?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情!一旦事情不密,投毒是要吃官司殺頭的!」老丁頭故意說這句話的用意是明顯地再給姚小紅一個慎重考慮和回心轉意的機會,可是她卻絲毫沒有為自己留一個退路。
「你?你不敢幹了?怕啦?!現在知道怕了?當初你做下那些事,怎就不怕?」姚小紅細長白嫩的臉蛋,好像每一塊肌肉都在顫動著,「那好,不去也行!可是,你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我要把你弄回的那個東西去親手交給翟忠石那混蛋和那個臭婆娘,讓他們來告訴你該怎麼來處罰你。難道,在這個家裡會有人相信是我姚小紅嗎?哈哈哈……翟家上下誰不知道,姚姨娘跟董芷蘭太太的關係好得就像親姊妹一般!哈哈哈!」
老丁頭對姚小紅絕望了。他想,「最毒不過婦人心」這句話放在姚小紅這種女人身上很貼切。
同時,他也由衷地感謝他的老伴及時地制止了他的糊塗行為。
他彷彿做了一個惡夢才剛剛醒來,每個毛孔都滲透著害怕。
老丁頭兩眼直瞪瞪地盯著姚小紅,「二太太,你的吩咐奴才哪敢不聽?我這就去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