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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啊,我知道你這幾天是聽到一些話了。」寶然爸靠在炕頭上,左手拇指與中指食指無意識地捏搓著,這是他在家裡被迫禁煙後養成的一個小習慣。「你說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跟我裝聾作啞了呢?心裡有什麼事,還跟以前一樣直接跟我說出來不好嗎?看你這些天憋的,從前地裡活兒再累都沒見熬成這個樣子!」
媽媽到底是沉不住氣,有些不好意思。小心地給寶然掖掖被角,自己坐起身來,披上件外衣,倚了只枕頭和寶然爸並排靠著,也不做聲。
爸爸接著說:「怎麼,今天聽了小唐的話,吃驚了?著急了?」
「沒!」媽媽衝口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
爸爸似笑非笑。
媽媽有些臉紅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沒夾好,一掃灰就掉出來了……」
見爸爸還是笑,又羞又惱:「就是看了又怎麼了?誰讓你背著我藏信的!」
爸爸好脾氣地認錯:「是,是!都是我不對!早該跟你說說清楚的。」
然後正了臉色,認真地說:「小林,你放心,這次不管能不能辦回上海,我們都還是一家子!」想了想怕表達的不夠清楚,接著又說:「我的意思是,要不,就我們全家人一塊兒,同時都辦回去;要辦不到,我們還是一起留在這兒!」
媽媽眼睛有點濡濕,急急地分說著:「我不是……,我不是怕你不管……,就是,就是覺得我到底是外地的,咱們又沒權沒勢,要帶我回去,幾乎……,或者根本就是不可能。別到時候辦不好了,拖累得你自己也回不去……」
「呵呵……」爸爸低低地笑了。()一手環過寶然媽地肩。輕拍著。「拖累,什麼是拖累?你是我老婆。那三個是我親生地兒女,有了你們。我才算是有了個家。沒有了這個家,我還能有什麼?」
媽媽靜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其實你也是很想回去的。你家裡還有媽媽,還有弟弟。咱們這裡。跟上海也是不能比的。我從農村出來的倒無所謂,我看這裡就很好了。你不一樣,你在上海長大的。從那樣的地方,到這裡來。自然是瞧不上地。」
「是啊!上海是我地家鄉!」爸爸微仰起頭。「我知道,那裡先進。繁華,是人間天堂……,可不是所有人的天堂……。上海大啊。淹得死人。如果沒有家人一起陪著,我回到那裡。算是個什麼?我老了,快四十了,沒什麼志氣了。不是為了老婆兒女,還有什麼力氣再去拼去搶?」
說著聲音沉鬱下來:「是。在那裡我還有姆媽,還有弟弟。可現在弟弟也已經有自己地家了。姆媽年紀也大了。我沒本事。照顧不到她,可也別再給她添亂了。」
媽媽垂下頭,好半天慢慢地開口說道:「現在知道你這樣想,我也放心了。不管怎樣,你是不會丟下我們的。既然有機會回去,總歸要盡力試試的。那樣的話……,也許他們說的也是個辦法,你先回去,不行我們假離婚好了,我放心你的。等你在那邊安穩了,再想法接我們過去,實在調不過去,我去幫工好了,我吃得起苦的!這樣,你可以回家,我們還在一起,以後孩子們受教育條件也要好些。你說呢?」
爸爸聽了,凝神注視一會兒媽媽,搖搖頭,無奈地說:「小林啊,怎麼說你才好?婚是一定不能離的。你不要聽別人說得輕鬆,那都只是說說而已。你想啊,我回去了,你在這邊一個人帶三個孩子怎麼過活?不可能總放在家婆那裡吧?我回去想要站穩了,可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弄的不好,三五年,七八年的都說不定,這麼長的時間,誰說得準還會有什麼事呢?」
「或者說,我先帶兩個回去。你知道在上海住房是怎樣的嗎?不是在這裡,只要自己吃得了苦,肯下力氣,挖個地窩子也能過得自由自在。我家裡現在,姆媽一個,弟弟一家,五個人住六平半的亭子間,你沒見到過吧?」爸爸說著,用手比劃一下:「還沒有咱這個小屋的一半大。」
媽媽似乎在心裡估計想像了一下,在被窩打了個哆嗦。
「我這樣講不是要嚇唬你。是,我要能回去,姆媽和弟弟都會歡喜的,可要是住到那裡去,只會讓大家都作難。如果我們倆能正經調回去還好說,有工作單位,也許還能給分個小房子住,不然的話,就是借住呀!借住懂嗎?那不是我們的家啦!」
媽媽到底是被嚇住了,默默地好半天沒了聲息。
又過了一會兒,江寶然以為今晚要到此為止,偷偷開始打起小呵欠的時候,爸爸緩緩地又開了口。
「其實,我知道那些主意都是誰講給你聽的,你也信啊?你知道紅梅,當初是怎麼給送回去,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媽媽疑惑地說:「不是說……,小唐身子不好,送回去家裡照顧兩年……,紅梅怎麼啦?看著挺懂事兒的?」
「嗨!當初我們一個學校來這裡的,七個。有兩個在這裡沒幾年就回去了……」爸爸的聲音似是澀澀地鈍住了一刻,深吸口氣,又接著說:「還有兩個,前幾年家裡平反也想法子調回去了。那時候小唐就著急了,剛生完紅彬,還沒出月子就催著老周帶了紅梅回去探消息。哪能那麼容易呢!都是普通人家。後來老周說要回來,小唐連拍了幾封電報,非要他將紅梅留下,為的是什麼?想放個孩子在跟前,催著家裡人別忘了他們,早日把他們辦回去唄!」
媽媽聽得入了神,問:「後來呢?」
「後來……,只可憐了小紅梅,才將五歲個孩子,她能懂什麼?老周家裡,爺娘兩個身體都不好,老爹還戴著帽子。一個大姐也不是省心的,孩子放在娘家,三天兩頭地回來鬧騰。紅梅在他家裡經常地吃不飽。後來又去小唐家,飯倒是能按點兒吃上,可小唐家裡也是哥哥嫂子一大家子人,住得轉不過身,紅梅擠進去,難免要看人臉色。
再後來,兩家輪流地住,兩家互相地推,難為一個小小的丫頭,信也不會寫,話也沒處說,真想不出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時間長了,就成現在這個不言不語的樣子了。
要不是老周托了探親的同鄉去看看,見到不對給帶回來,誰知道再下去還會成什麼樣兒?你說她懂事,她是懂事,這麼大點個孩子,懂事得讓人心酸啊!」
媽媽聽得半天沒接話,只偶爾聽到吸溜鼻子的聲音,不用想,心軟的媽媽,肯定已經是淚水氾濫了。
「所以啊——」爸爸語重心長:「好地方人人想,但也要考慮各自的實際情況。小林,你想我們的兒女去過那種日子嗎?」
媽媽拚命搖頭。
「對的呀!」爸爸總結道:「機會是好機會,只要有可能,我自會去盡力爭取。但我們一定不要不管不顧地一味強求,我們要回去是想要去過好日子的,別弄到最後得不償失,傷了人毀了家就不划算了。」
最後,爸爸還掉了句文:「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小林,這句話你明白嗎?」
媽媽顯然是不明白的,但總算明白老公的意思,大力點頭:「嗯!聽你的!」
世界終於安靜了。
江寶然此時卻沒了睡意。在黑漆漆的夜裡眨巴著眼睛,想著心事。
天窗外,那一方幽深黯藍的夜幕,綴滿了晶亮的閃爍的星星,鑽石般明麗清晰。
寶然想著媽媽對生活的美好期望,想著爸爸對這個小家庭的苦心維護。為什麼,爸爸媽媽這樣寄與厚望的一個美滿的小家,後來卻是漸行漸遠,一家人分離流散了呢?是從什麼時候起,父母之間漸漸漠然直至隔閡,兒女之間也相對無言,各奔東西了呢?
因為生活的重擔,媽媽操勞過度,身體日漸衰弱;因為經濟的壓力,爸爸每日早出晚歸,奔波不定;再後來,大哥升學受挫,黯然遠走他鄉,二哥受傷致殘,從此落寞消沉。在那個不善於表達的年代,一家人在各自的掙扎輾轉之間漸漸疏遠,等兒女們成熟了,明白了,等到父母親老去了,悔悟了,也已經太晚了,隔膜已深。
這一世,既然上天開恩,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那麼,不求富貴,不求榮華,只要盡自己所能,幫助家人維護住這一份深厚的親情,讓父母不再為生活所困,不再受疾病的折磨,讓哥哥不再為命運所誤,不再在選擇的關口走上岔路。
這些,江寶然想,只要用心,還是能夠做到的吧?雖然自己在前世也只是個相當庸碌的普通人,沒有什麼超凡的能力,更沒有什麼過人的本領,但至少,自己有一份相對成熟的心理,還有可以重頭開始努力的時間和適時改變的機會。這就已經足夠了,江寶然從來都不是貪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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