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其實只睡了兩個小時,就被叫起來作早*,腦袋還暈暈沉沉,眼睛還睜不開,口也張不大,身體裡的疼痛還在加劇。可人家是「關心」你的身體,讓你「早起鍛煉身體好」,你不能不聽人家「體貼」的命令。
休息室門口有一個荷槍實彈的年青士兵在為他站崗,康明還不知道這是哪一級的待遇,不過人家也是職責在身,康明對他笑了笑:「早上好!」
「長好。」
回答是生硬的,可稱呼也算是有禮貌,康明對他無所謂好感或者是惡感,隨便問了一聲:「你在公安還是在武警?」
沒有回答,也難怪,與雙規人員套近乎,那不是找死?為了不再給別人添麻煩,康明指著別墅的院子問:「我能在這周圍走走嗎?」
「只要不出圍牆。」
機械的聲音,康明都有了想去摸一摸他的臉的衝動,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一個機器人。
周圍的景色還不錯,白色帶尖頂的木欄杆,圍牆邊還有一個小池塘,裡面養了幾條金魚。水不深,又很清澈,金魚在裡面自由自在地遊玩,一下子觸動了康明的情感,不經意地坐在了池塘邊的一張靠背椅上,看著無憂無慮的金魚出了神。
身後傳來一個很溫柔的聲音,聽聲音是一個中年男子:「自由是最重要的人生,是不是?好自在的金魚戲水,它們可以自由自在的遊玩。所以,很多人為了得到自由,不惜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裴多菲?山陀爾是匈牙利人,人家一個國外老毛子都有這種英雄氣概,何況我這個鋼鐵打的**人呢?別褻瀆了這位偉大的、著名的愛國主義詩人。為了心目中的宏偉目標,就不怕把牢底坐穿!
呸!我才不願意坐穿牢底呢,我要用鋼鐵般的毅力,爭取早日從這個鬼地方走出去,獲得自由!
康明聞聲回頭看,卻看見一張嚴肅而呆板的方臉,和一雙雄鷹一樣的眼睛,從那雙眼睛裡射出來的光芒,有著穿透人心的犀利。這雙眼睛讓他想到了黃國慶,可眼前的這個人不是黃國慶,他是縣紀委書記方知林。
方知林與康明沒有多少交道,但康明對他有較多的瞭解,他主理過好幾次雙規人員的審訊,還沒有失敗的記錄,因而得到了一個「文滄獵鷹」的稱號。前年,他被文滄市招集到市裡,主理了一件臨文縣副縣長行賄受賄案,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就讓莫心衡調出滄陽,到臨文縣接替那個副縣長的職務去了。
「能驚動方書記來主理我的案子,我感到很榮幸!」康明淡淡地說。
方知林緩緩地在康明身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眼睛看著池塘和池塘裡的魚,感慨地說:「其實,人生就那麼回事,不管你走哪條路,都能找到自己的位子,不必刻意追求不切實際的理想。就像這池子裡的魚,它只要不鑽進那個假山的小洞裡,就能自由自在遊玩,不會搞得進出兩難,還轉不了身。」
康明感到,似乎這個池塘,這池塘裡的金魚,都是為了審訊而設置的工具,他不能不提高警惕,以免滑進了溫柔的陷阱:「方悟得很深,等我從這裡出去了,要好好向你請教。」
方知林沒有馬上接康明的話題,他抬了抬眼睛,讓視線看得更遠:「我對你非常看好,如果不是職責所在,我很想交你這個朋友。可惜的是,你進了這裡,就很難走得出去,除非你很好地配合審訊工作的進行,過幾年我們還能在外面見面。我給你露一個不違規的底,從這棟別墅走出去的雙規人員,沒有一個還能保持著清白。」
這是康明知道的事實,但他決心做第一個,所以他說:「恐怕這一次,這個記錄就要被打破了。我在滄陽,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手中沒有權力,就算我有心,也沒人會給我機會搞**。」
方知林把頭向康明靠了靠,啟性的說:「小康啊,**的種類很多,而你實際上是重權在握。我給你出個主意,你把你參加工作以來的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想一想,理清個頭緒來,把它們梳成辮子,再一個一個結去解,總會現有些結是解不開的。對於那些解不開的結,人們都會抱著僥倖的心裡想矇混過關,其實僥倖是人的最大缺陷,它將人帶進了萬丈深淵,還令人渾然不知它才是最大的罪魁禍。」
康明微笑:「我不需要僥倖,因為我沒有解不開的結。」
方知林的手指在空中點了點,像長輩對晚輩那樣語重心長地說:「這麼說吧,人生其實有很多條路可以走,關鍵在你怎麼審時度勢地去選擇,一條路走不通了,就沒必要鑽進了死胡同。你人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只要把路選好,未來是美好的。劉志遠的事你很清楚,他現在不走原來那條路了,反而混得風生水起,生活得比原來更加滋潤了。你比他更年輕,有更多條路可以走,以後的前途比他還好。」
康明順著他的話去想,想起來人還真是這麼回事,所謂條條道路通北京,每一個人都有一條適合自己走的路,選好了,走好了,就會功成名就,而如果路沒選好,就走不好,就會前途暗淡無光。
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是在毫無背景的基礎上,被一場失戀激起來的,到底對不對,合適不合適自己,很難說,如果換一條路的話,或者會走得更好。黃啟亮叔叔曾經多次想讓自己走他那條路,他是有眼光的人,也許自己真的就適合走那條路了。
再說,自己的那些事,沒有一項是違反黨紀國法的,都只不過是幹部帶職經商的事,而只要自己承認了,大不了棄職不幹了,真像劉志遠一樣,從此就經商了,那不是什麼事也沒有了?
或者是以後真的只有那條路可走了。
見康明在想什麼,方知林又故意停頓了下來,但看他似乎還沒有想清,就加了一把火:「今天,你我算是朋友之間的交心談話,沒有審訊的意思,我保證,不作記錄,不以你談話的內容為口供依據。你把心裡的想法對我說出來,我從朋友的立場出,為你理清一下頭緒,幫你度過難關。怎麼樣?你的問題說起來很嚴重,但如果處理得當,也不會讓你無路可走。所以,你應該放下包袱,輕裝上陣,走好未來的路,前途還是光明的。」
康明輕輕的說:「我在想,我現在走的路是不是最好的路。」
「這就對了嘛!」方知林看到了希望,他必須緊緊抓住這個機會:「佛家有句話說得好,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曹雪芹把這句話進一步解釋為:身後有餘忙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人走岔了路不要緊,關鍵是要能在摔倒的時候爬起來,選擇一條不會摔跤的路再走下去。」
康明抬頭看了看龍頭那條通向山頂的路,這讓他想起了學校後山的半山腰那條與這相似的路,又想起了與季湘芸的戀愛與失戀,想起了那個數著星星勵志的晚上。哎呀!怎麼會順著他的思路去了?差一點就著了他的道,我現在沒有一個清醒的意識,我不能聽他說什麼就想什麼。我要捉住那神秘的力量,我要奪回失去的東西!
「方自己在走什麼路,我這條路走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另選一條路?」
方知林又停頓了一會兒,他不得不對康明另眼相看。
從昨天止午到今天凌晨,十幾個小時狂轟爛炸的審訊之下,還能保持精神不崩潰的人已經不多,經歷了短暫的休息,那其實只是讓人睡得朦朦朧朧,渾渾噩噩,放鬆了警惕,這時候加以心裡攻勢,十有**就會被帶進設好的籠子裡,不知不覺的就會供出一點線索來。
可康明,到這時候還能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回話滴水不漏,那是十分罕見的。他,到底有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的精神?怎麼會有如此頑強的毅力?
看來,溫水是無法軟化這塊頑石了,那就只能來硬的,就不信橇不開他的嘴!
所以,他挪動椅子坐在康明對面,眼睛死死地盯著康明,說:「小康,你是個聰明的人組織上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隨便對人實行雙規的,這一點你應該明白。從這裡走出去的人,你不是最重的,也不是最輕的。我今天跟你說這麼多,就是因為看你年輕,不想毀了你的前程,如果你不識好歹,拒不交待問題,那就誰也保不了你,你要想清楚!」
果然,羊的屁股後面露出了狼的尾巴,康明心裡感到好笑,但他沒有笑,因為方知林那雙眼睛裡透出來的光,冷峻而犀利,使康明不寒而慄,莫說自己心中還有事,就是坦蕩無瑕的人,碰到這雙深邃的眼睛,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把柄抓在他手裡。康明不敢與方知林對視太久,他怕自己把握不住心裡的慌張,故而避開了。
「我不用想,也很清白!」康明淡淡地說。
「不要嘴巴硬,在我辦的案子中,嘴巴最硬的人,最後碎得最厲害,後果也最慘。對你這個級別的人,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來磨,程序會走得很快,你如果不把握好當前的機會,等到我們把證據堆在你的面前,那時候再來哭,就晚了。」
惡?對於康明來說是最好的清醒濟,康明是個服軟不服硬的人。方知林的兇惡,反到使康明看清了形勢,對方已經急不可耐了,那就說明自己的對策是成功的。哼,看你們到時候怎麼將我放出去!
「方書記,如果這不是審訊,我想休息了。」康明說完,從椅子上站起來,向房裡走去。
方知林看著康明從容而去的背景,他在想: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