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叫讓管理區司機小劉,連夜驅車前往文滄市,與單帆在茶館裡坐了一個小時,又連夜返回滄陽縣。
次日,文滄電視台來了三個記者,就新開區封閉銀瀑造紙廠事件進行了現場採訪。康明站在銀瀑造紙廠貼著封條的大門口,以非常平和的口氣介紹了新開區建設清潔工業園區的設想、規劃和以後努力的方向,輕描淡寫地將封閉銀瀑造紙廠事件提了幾句,說成是清潔工業園區建設中會遇到的正常反應,只是在執行公務的時候,遇到了幾個情緒激動而又唯恐天下不亂的青年,才生了群毆事件。
就銀瀑造紙廠事件,康明解釋得十分不令人滿意,但記者的解說詞卻隱隱約約將觀眾引導到深入思考中去了,給人的感覺就是,開區無意將矛盾激,然而銀瀑造紙廠老闆卻為了自己的利益,糾集了社會惡勢力對開區幹部實行瘋狂報復。
這樣一來,謝良明就被輿論一棒子打死了,與社會黑惡勢力有勾結的老闆,今後在哪裡都是不受歡迎的人物,如果誰還站出來為他辯護,除非他準備犧牲自己的政治生命!
康明是坐在一品香茶館裡的沙上看這段特寫新聞的,他心裡並不快樂,這畢竟是他一個敗筆之舉,要不是陸涵的提醒,自己還不知道會錯到哪裡去了,連亡羊補牢的機會者會失去。
包箱外有人敲門,康明喊了一聲「進來」,就看見魏林霜領著一個矮胖個子男人進了包箱。霜兒介紹說:「這是廣州來易老闆,就是他想與我合作建食品生產廠。這是新開區的康主任,我們要把廠辦到他那裡的清潔工業園裡去,所以叫他來了。」
霜兒沒有把他介紹成米仙橋米業公司的「後台老闆」,康明心裡喊了一聲「霜兒萬歲」,就把手伸向了易老闆:「歡迎!歡迎!歡迎易老闆來開區投資辦廠。我叫康明,負責開區招商引資,你就是我的珍貴客人。請坐!」
易老闆一口廣東普通話:「易祖興,廣東人,離這裡老遠哦,是米仙橋的大米香味把我勾引來的啦,還有這位漂亮的阿霜女士,我不想來也不行哎。」
康明說:「米仙橋我在那裡呆過,那裡的大米是遠近聞名的,相信易老闆也嘗過。魏老闆跟我提起,說你是個很有眼光的老闆,準備將米仙橋的大米加工成米糕。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項目,我們將盡力為你在滄陽投資這個項目開綠燈,提供政策優惠。」
這是一套官方語言,沒想到易老闆根本不買賬:「康兄弟說這話就見外了啦,阿霜跟我說過,你是她的高級參謀,我來這裡會晤你,就沒必要說冠冕堂皇的話了啦,我們直入主題如何?」
康明瞟了一眼霜兒,然後風雅地一笑:「易老闆快人快語,直截了當,給我們帶來的廣東風韻。好,請你說說,你有什麼打算?」
易老闆很有自信地說:「辦一個小小工廠,面積五千平方,佔地三十畝,投資三千萬。阿霜跟我說過,她沒那麼多錢,這個我們好商量啦,地皮阿霜買,廠房我來建,機器我來投,你能不能幫阿霜想點辦法,弄點收材料的流動資金什麼的,貸款也沒什麼不好啦,這個廠就辦起來了嘛。」
五千平方米的廠房,三千萬的投資,在你易老闆口裡還是個「小小的工廠」,真是財大氣粗啊!這樣的條件,康明認為還不接受的話,那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看來,對方是急於辦好這個廠的,可能還與霜兒交談了多次,鑒於霜兒的情況,他已經做了最大讓步,再讓就乾脆白送了。霜兒拿不定主意,是怕讓當受騙,要自己來把把關,那自己現在要把的關。
只餘下利潤分成的問題了,所以,他喝了一口茶,才開口說:「易老闆這樣的安排,我認為已經是非常有誠意了,如果阿霜還不接受,那就是矯情了。不過我想問一句,廠子的利潤分成,易老闆有什麼想法?」
「五五分成,這個早就說好的啦。不過有一點我要說清楚,地皮是阿霜的,廠房值不了幾個錢,到時候再說了,如果廠子辦不好,機械我可要拉走。」
這易老闆到底看上了霜兒什麼,會使他讓這麼大的步?這樣的條件你隨便叫一個老闆來,都會毫不猶豫地將合作協議簽訂下來,還生怕別人想起了什麼就反悔了。康明懷疑,霜兒是不是與這老闆有什麼私情,心裡升起一股醋意,可轉而一想,雖然與霜兒有過那種關係,但現在自己又與林靜韻訂了婚,又有什麼權力拉住霜兒不放?
放是應該放,可康明心裡總是不好受,這易老闆年輕點還好說,看樣子他比霜兒大了二十幾歲,這使康明在醋味的基礎上,又加了一層苦味。他憐惜地看了霜兒一眼,從霜兒眼裡沒有看到絲毫的異味,心想她自己都認可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康兄弟,行不行你說句話啦,阿霜一定要你點頭,我也沒辦法的啦。」
康明心裡歎了一口氣:「我認為可以,但行不行還是要阿霜自己做主。」
易老闆馬上對霜兒說:「你看了啦,我說過沒問題了吧。」
霜兒見康明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就笑著說:「那好,我們明天就簽協議書。」
易老闆一下子高興起來,他對康明說:「康兄弟,明天你也來,我們一起把協議書的事辦了,從此就是朋友了啦。不過我告訴你,以後碰到廣東來的人,你最好叫老總,不要叫老闆,那個不時興了啦。」
談話就從這裡輕鬆起來,三個人一夜都很愉快,只有康明心懷鬼胎,但面上還是一臉的燦爛,他不會讓人看到他心裡的尷尬。
第二天本來是與易祖興簽訂協議的,可康明臨時接到了殷正元的電話:「康明,陸涵今天上午要走了,你來不來送他?」
康明一驚:「不是說下星期嗎,怎麼今天就走了?」
「陸涵的安排可能有變,今天市委唐寧書記找他談話,他就提前走了。」
「那好,我馬上來。……火車站,好,我馬上就到。」
安排有變,變什麼呢?官場,真是個風雲變幻的氣候,它就如三歲孩子的臉,說哭就哭,說笑就笑。
陸涵不直接走文滄公路,而是繞道走滄陽大道,一定是想看那裡一眼。西新鐵路明天通車,火車站明天正式啟動,那裡已經是張燈結綵,一片喜慶。康明趕到的時候,已經有十來輛小車排成長隊慢慢地繞著站前廣場轉了一圈,康明就站在右出口邊迎接送行的車隊。
小劉的桑塔納走在最前面,董再青是管理區主任,地頭蛇,原來又是陸涵的秘也是應當的。
康明攔住了董再青的車,正想鑽進去,後面傳來陸涵的聲音:「小康,過來,跟我坐到一起。」
在這種場合下,陸涵讓康明坐他的車,使康明感到非常榮耀。陸涵的車排在第二,他後面是新任命的市組織副部長魯潤春的車,康明走過去與魯潤春打了一聲招呼,再向緊跟在後面的馬先德縣長揮手示意,回頭就鑽進了陸涵車的後排坐下。
陸涵返過頭來對康明說:「本來不打算讓你來,既然來了,就乾脆坐到我身邊來。」
康明明白陸涵話裡的意思,他非常感激陸涵對他的用心,激動地說:「陸書記,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你走了,還有黨,滄陽還是**的天下。」
陸涵心裡微微點頭,但他沒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而是向窗外望了一眼,說:「你看,閘門一放開,奔騰的河流就勢不可擋,這一帶正在飛崛起,要不了多久,就是一片嶄新的城市。小康,這一帶的崛起,你是功不可沒的。」
康明也隨著陸涵的視線向窗外看去,車站邊五棟樓房有三棟完工開業,分別是迅達集團的春江賓館、昌宏集團的綜合商場、太子黨們的批市場。兩棟正在收拾整理,明天開業,那就是劉志遠滄江房地產的商業住宅大樓和後起趕上的迅達賓館。滄陽大道兩邊,又陸續引進了一些投資商,有的在三通一平,有的打起了建築基礎,有的已經修了一到三層樓,腳手架指天劃地,繁忙施工。
「可是,我沒能完成你交給的任務,三棟高樓算是漂亮,但太少了。」康明遺憾地說,他始終記得陸涵讓他到管理區當主任時說過的話,「當鐵路通車,火車站正式啟用的時候,我要在這裡看到幾棟漂亮的高樓」。
陸涵說:「這不是你的原因造成的,在我離開之前,能看到今天這樣的規模,我已經心滿意足了。那個竹膠地板廠已經生產了吧,形勢怎麼樣?魏四海是不是又了一筆?」
恆鑫竹製品廠的廠房被車站擋在後面,看不到,康明向那個方向望了一眼,說:「上次請你去剪綵,你不去,生產已經兩個多月了,銷路很好,四海兄這次不想也不行了。」
「那個孫麗,聽說懷了孕,這事你知道不知道?」
康明大驚,孫麗與他經常聯繫,但她懷孕的事,康明還從來沒聽她說過。廖明化病入膏肓,哪來的生育能力,那孫麗懷的孩子,會不會是是自己的?眼線無處不在的陸涵有此一問,是不是他知道的情況比自己還多?
「別想了,我也是隨便一問。」陸涵打斷了康明的思緒。
「我也不知道,她沒跟我說過。」這是實話,康明也不怕實說:「陸書記,聽殷縣長說,你的安排有變化,是不是不在文滄市了?」
陸涵平淡地說:「服從組織安排是**人的天職,形勢是變化的,幹部安排有變化是正常的事。我很有可能會調出文滄市,具體到哪裡我還不知道,這次到文滄去見唐寧書記,應該會有一點線索。」
陸涵會調出文滄市,這在康明的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這就是說,上面少了一個能照著自己的人。這樣一來,自己在滄陽的處境就更艱難了,現在自己唯一的依靠,就是後面那輛車上的魯潤春,可他與陸涵是不能相比的,交情歸交情,他會不會像陸涵一樣處處為自己想著,那就很難說了。
車已經開到了文滄公路上,窗外是金秋的景色,陸涵見康明好久沒說話,就指著窗外說:「小康,你看,秋季的風景與春季相比,其實各具特色,但由於接著而來的是冬季,所以總會在人的心裡產生蕭瑟冷清的感覺,不過熬過了冬季,春天就不會太遠了。」
康明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從陸涵對景色的評論中,感悟到了某種東西,他彷彿看到春天在向自己招手,所以心情也放鬆了起來,說:「其實冬季也是孕育生命的季節,許多生物需要經歷冬季的寒冷,才能在春天出芽來。陸書記,我那房子已經裝修好了,過冬應該沒問題,過些天我打算結婚,請你來喝喜酒。」
陸涵高興地說:「那好啊,你的喜酒我是一定要來喝的,小林姑娘是個不錯的女孩,你要好好珍惜。」
康明開玩笑地說:「嘿嘿,你要是再年輕幾歲,我會吃醋的。」
「哈!哈!哈!哈!……」
笑談中,文滄與滄陽的分界線到了,送行人與陸涵一一握手道別,康明和董再青滿眼都是依依不捨,而有些人的眼光裡,藏著慶賀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