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的電話就打到了縣政府秘書長秦正立那裡,約見馬先德。馬先德聽說是康明求見,本來不想答應,但突然想起這個陸涵身邊的紅人,在陸涵馬上要走的時候會有怎樣的表現,就勉強答應了。
康明進了馬先德的辦公室,這裡雖然來過幾次,但給他的感覺總是冷清清的沒有陽光,尤其是馬先德那張長臉,就像是蒙了一層深秋的寒霜,使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涼意。馬先德此時正在看一分文件,除了康明敲門的時候說了一聲「進來」,好像沒打算對康明說話。
康明從公文包裡抽出那份報告,艱手遞給坐在高背椅上的馬先德,說:「馬縣長,這是新開區呈上的關於關閉銀瀑造紙廠的報告,請你批示。」
馬先德一邊看文件,一邊指著會客區的沙說:「啊,康主任呀,你坐,請等一下,我看完這個文件。」
康明只好坐在離馬先德辦公桌較遠的會客區沙上等,對於這種冷清的場面,他感到這房子裡透著一股陰氣。在陸涵的辦公室裡,他就從來沒感到過這種陰氣,哪怕是寒冬也沒有,現在天氣還熱,這股陰氣自然是來自於心裡了。
看完文件的馬先德為康明倒了一杯茶,並接過那份報告看了一下,短短的報告掃一眼就能看明白,可他卻看了足有三分鐘,才開口說話:「新開區成立兩年多了,那一帶企業還不多,好像只有五家,一下子要關閉一家,你是不是認真考慮過,會不會對後來的投資者有影響?」
康明小心地說:「馬縣長,你也知道,新開區那邊要建立清潔工業園區,這是縣委、縣政府的規劃,如果讓造紙廠這樣的重污染企業存在,那清潔工業園區就有點名不符實,所以我們認為應該關閉它。」
馬先德說:「這個我知道,但這事我們還是要考慮全面一點,造紙廠有污染是是實,但還可以通過改造和增添環保設施來避免吧,總不能一棍子將人家打死。興隆化工廠不是做了個很好的環保工程項目在那裡嗎,我們是不是可以借鑒那裡的樣板,勒令造紙廠謝良明進行環保改造,這樣就不會激化矛盾嘛。」
康明解釋說:「環保改造項目只能減輕污染,而不能根治污染,當初就是因為這一點,才借助項目將化工廠和提練廠搬遷到龍頭山下。造紙廠是重污染企業,環保改造也不能達到真正環保的效果,它不但污染大氣,更重要的是對水源的污染。」
馬先德有點生氣了,心想這些還用你來教我?我出道的時候,你還穿著開擋褲子呢。可他臉上卻不露聲色:「哪一家工廠的生產是正真沒有污染的?清潔工業園區也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我們的工作重點是搞經濟建設,而不是將企業扼殺在搖籃裡。這件事我還要考慮考慮,過幾天再給你答覆吧。」
康明還想說什麼,可馬先德已經在揮手逐客了,沒辦法只好退了出來,灰頭土臉地走出了縣政府。
接下來的十來天裡,康明沒有去找陸涵,他認為這麼一點小事還要去麻煩將要離開滄陽縣的陸涵,有點顯示自己的無能,再說也不想去打擾陸涵,得讓陸涵在離開滄陽的最後日子裡好好休息幾天。所以,他三天一個電話打給秦正立,或五天一個請示到馬先德辦公室,可得到的答覆不是沒空,就是要再考慮考慮,搞得康明有點心煩意亂。
半個月後,這個在康明眼裡的小事由陸涵提到了縣委常委議事桌上,陸涵進行了一場情緒激昂的演說和辯論,常委們才算是通過了議案,馬先德不得不在報告上簽字,並由秦正立轉交到了康明手裡。
康明聽秦正立解釋了報告被簽字的過程,苦笑道:「想不到這人還沒走,茶就涼了。」心裡還在嘀咕:要不是陸涵還踩著他們的尾巴,只怕他們會將它翹到天上去了,以後自己還得要小心一點,萬事以安全為重。
康明帶上程賢亮、申飛揚、莫瑩和辦公室裡那個老資格老李,風風火火地到了正在準備搬遷的勝利廢油提練廠,二把手王新生是不會來的,這種損人不利已的事情,他是有多遠躲了多遠。可惜的是張勇軍到市裡開會去了,他要是在的話,也是一把好戰將。
老李是康明強壓著來的,他要是在開區連個人都喊不動,那以後還有什麼威望可言?本來打算拿老李開刀殺一儆百,可老李是機關裡的老油子,一見康明那陣式就知道今天躲不過去了,精於審時度勢的老李二話沒說,就跟著來了,讓康明有力無處使。不過目的還是達到了,連資格最老的老李都不得不敬康明三分,那以後誰還敢在康明面前派老資格?
潘新貴領著廠裡的一班子中層管理人員到大門口迎接康明,得到了三百萬元的項目費,潘大老闆對康明是唯唯諾諾,那一臉笑比初生的太陽還要明媚,手裡的礦泉水親自送到康明的面前,上面還蓋著一包高級煙:「領導來廠裡考察,怎麼事先也不打個招呼,你看,弄得我們一點準備也沒有。」
康明板著面孔將潘新貴遞來的水和煙推開,一臉嚴肅地對他說:「潘老闆,今天我們來履行一項公務,請你先看看這個文件再說話。」
潘新貴沒弄清今天康明是怎麼了,望著那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心裡有點不安,還以為廠裡出了什麼大事,燦爛的笑容就凝固在臉上:「康主任,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公民,有什麼問題你直接批評,我們一定改正。」
康明心裡好笑,看來自己演的這一曲鐵面無私還真把在場的人唬住了,連潘新貴都沒看出來,冷臉還是沒改,口氣嚴厲地說:「那就好!這一帶要建設成清潔工業園區,那我們就要為進來辦廠、辦公司的老闆們清理好現場,把這一帶的污染源清理乾淨。你這個廠子是個污染嚴重的源頭,開區決定,限你們在半個月之內搬遷出去,要不然我們就實行強制搬遷!」
康明不肯接煙,隨他來的一干人誰也不敢出頭接,把潘新貴弄得十分尷尬,囑咐著廠裡的接待人員小心伺候著將眾人迎進廠裡的會議室。他自己心裡在嘀咕:搬遷工作已經在做了,而且上次與康明定好是一個月,現在正好是還有半個月,那麼,康明就不是針對自己來的了,或者是別有目的,不管是什麼目的,順著他走就是了。
想通了這一點,潘新貴定下了心來,陪康明等進了會議室。兩方人員扯了些官樣對話,由於沒有什麼衝突,協議很快就達成了。
康明見開區人員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知道初征給他們樹立起了信心,但也不能讓別人空手而回,就說:「既然工作上的事已經順利完成,大家喝點水抽支煙也沒有什麼,我來帶這個頭。」
說著,就將放在潘新貴面前的礦泉水和煙拿了過來。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康明還是知道的,兄弟姐妹給你幹事,沒有點物質回報,誰會賣力的為你做事?收煙只是個小禮,收了也就收了,犯不了什麼大事,可對大家而言,總算有個甜頭。
潘新貴現在才算是完全明白,康明原來是在做戲,而且這戲是做給隔壁造紙廠看的,兩道眉毛又彎成了新月,馬上吩咐手下送煙遞水,而且這次蓋在礦泉水上的煙變成了兩包。
潘新貴領會了康明的意思後,索性風助火勢地給康明他們來了個積極響應的姿態,臨時搞起了搬遷儀式,寫了幅「勝利廢油提練廠搬遷啟動儀式」橫幅到廠門口,燃起了幾箱鞭炮,場面不壯觀,但有聲勢。
順風豆製品廠的劉成見這陣式,也放了幾箱鞭炮送行,不知道是對潘新貴的友情相送,還是放鞭炮送瘟神,反正廢油提練廠一走,他的豆製品加工廠又可以大張旗鼓地放量生產了。自從廢油提練廠停工以來,他和豆製品一出來,客戶再也沒有反應有濃重的廢柴油氣味,銷量也直線上升,他巴不得這個大煙魔早點離開,好早點一筆財。
隨著鞭炮聲,一行人出了提練廠,就直奔銀瀑造紙廠而去。
謝良明正在指揮工地施工,見康明他們進來,不得不出來迎接。康明還是那句對潘新貴說過的一模一樣的話:「謝老闆,今天我們來履行一項公務,請你先看看這個文件再說話。」說著把縣政府指示的報告和關於建立清潔工業園區的文件遞了過去。
謝良明早就知道康明遲早要來廠裡找麻煩,他早已做好了準備,可拿著文件在手裡,還是說不出話來,只得裝著一邊看文一邊向廠裡走進去。來到廠辦公室門口,他沒叫康明一行人進去,在門外就開始說話了:「康主任,我們到這裡來辦廠,是得到縣政府的允許的,與新開區也有協議,現在廠子建了一半,你叫我們搬遷,搬遷到哪裡去,這損失誰來負責?」
康明環視了一周正在施工的廠房,尤其是隨他來的那一干人員臉上不滿的情緒,心裡有了幾分底,就推出程賢亮和申飛揚說:「你們倆給他作政策和規劃上的解釋,我們代表縣委、縣政府來履行公務,就要大膽地將政策貫徹透,讓謝老闆明白讓他們搬遷的重要性。」
申飛揚初到開區,自然要好好表現一番了,他套用了剛才康明在廢油提練廠說過的那一套話開腔了:「這一帶要建設成清潔工業園區,意義重大,縣政府讓我們來為以後進來辦廠、辦公司的老闆們清理現場,要把這一帶的污染源清理乾淨。你這個廠子以後就是個污染嚴重的企業,開區決定,限你們在半……一個月之內做好搬遷準備,如果繼續施工,我們就要採取強制搬遷措施了!」
「你敢!」謝良明一聽申飛揚的話怒火中燒,他再也維持不住大老闆的優雅姿態,衝過來向著申飛揚的面孔吼道:「你敢動我廠裡的一磚一瓦,我將你告上法庭,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申飛揚被謝良明洶洶的氣勢嚇得退了一步,餘光中見康明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膽子也大起來,也沖謝良明吼道:「我們代表縣政府來履行公事,沒有什麼不敢的!」
矛盾一觸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