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在公路上揚起一路的灰塵,向西行去。
羅夫清是分管司法治安副鄉長,在車上向王秘書仔細問了情況,細緻到了讓他講出村裡老一輩每一個人講的話,那種翻來覆去總問一些重複問題的作法,連初來乍到的康明都有點不勝其煩,但王秘書卻不厭其煩地在努力回憶著那些老人的話,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當然,在鄉長面前難得有這樣的表現機會,而今天,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次立功的機會,怎麼能輕易放過?
車子在唐興國手裡開的很快,他也火急火撩的想快點趕到出事地點去,不僅僅因為他是派出所所長,更多的是上仙橋村是他老婆的娘家,他不想村裡因為水鬥出什麼大事,而水斗要麼不出事,一出就是大事。
車在開出鄉政府三公里的地方拐進了一條機耕道,再顛顛簸簸地走了近一公里,就看見了上江壩。壩口邊的田里,分南北兩個陣營各站了近一百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每一個人手裡都握著一根扁擔,拉開了劍拔弩張的氣勢,大有一觸即的火藥味。老人、女人們和小孩們遠遠地在周圍觀戰,數量比男人們就多了好幾倍,不但田坎上站滿了人,有許多人還站到了田中間,中稻禾苗已長到了封行期,人站在綠油油的田里就只見了上半身,田中間站著好幾百隻現上半身的村民。
魏四海從上車的時候起就一臉的嚴肅,就像車上每一個人都欠他幾百元錢賴著不還,他一言不,直到車子快到上江壩了,看到了田埂上站了一圈一圈的人,才感歎了一句:「搞什麼搞,這不是兩個村的人都來了嗎?」
羅夫清坐在後排,他將頭向坐在副駕駛位子的魏四海靠了過去,看到那陣式就有點緊張,就小聲地說:「魏鄉長,我們是不是把兩個村的支書叫過來,先問問情況,再商量處理的辦法。」
魏四海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羅夫清,那眼神顯然是在罵羅夫清是膽小鬼,說出來的話也有點硬:「你讓為還來得及嗎?羅鄉長,你是管治安的,這一次你可要拿出點魄力來,一出手就要鎮得住場子,要不然,就會出大事的。」他再回過頭去,一雙眼又死死地盯住那邊人群,感慨地說:「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場面,這恐怕是幾十年來最大的一場水鬥。」
羅夫清一聽,心裡更加沒底了,就想著踢皮球:「魏鄉長,你是老鄉長,威望高,還是由你出面比較起作用。」
魏四海這一次沒有回頭,「我是下仙橋村的人,由我出面怕別人說我搶邊,還是以你為主出面調停好一點。兩個村支書只怕不敢留在現場,維持秩序的工作就由唐所長負責,只要誰先動手,就要立即逮住他,決不能讓架打起來,一旦打起亂架來,那就誰也控制不住了,不死一兩個人根本就收不了場。」
正說著,車已經開到了上江壩邊,離兩村對陣的地方只有1oo來米就沒有路了。沒等車停穩,魏四海就跳下了車,一邊急沖沖地說:「快,都下來,站到兩撥人的中間去,一定要阻止他們動手,誰先動手就抓誰,只有這樣才能制得住。」
唐興國停車、關引擎、開門、下車的動作一氣呵成,充分顯示了軍人的幹練。康明坐在前排魏四海和駕車的唐興國中間,他到成了第三個下車的人,而坐在後面的五個人,由於不想衝在前面,拖拖拉拉地等三人走出了五六米距離,才陸陸續續地下了車。
村民那邊,每一個人雙手都緊握著扁擔,那扁擔扣在腰間,擺出練刺殺一樣的姿勢,有幾個青年人還不停地跳著碎步,就像是掌擊台上的掌擊運動員一樣擺弄著姿勢,處於極度興奮狀態,只聽一聲號令,就會勇猛殺向對方。兩隊的前沿,各站著幾個老人,正在指手劃腳地辯論著什麼,一個個爭得臉紅脖子粗,看起來還是沒有辯出一個結論。
康明緊緊地跟在魏四海後面,因為知道了魏四海是下仙橋村的人,他感到只有緊緊跟在他身邊才最安全,村民大概不會對本土出來的副鄉長動手,至少下仙橋村的人不會對他大打出手。()康明到不是怕事,而是不知道水斗是一種什麼性質的事態,聽他們說得好像很嚴重,就讓他想起了武俠小說裡那些群鬥的場面,砍砍殺殺的一片血流成河。第一次見識這麼大的場面,不跟在象魏四海這樣的武林高手後面,誰能保護他這個一點武功都不懂的人?
幾分鐘後,三人就到了兩個陣營的東頭,魏四海回頭看了一眼,現羅夫清竟然走到了最後面,現在離他站的地方至少還有三十米,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本來想罵幾句,但人已經到了現場,周圍都是村民,罵出來很可能被村民誤解,只好埂在心裡。可也不能不對村民說話,顯示一下自己的威嚴,於是對著下仙橋村的那一撥人,放開喉嚨高聲喝道:「你們幹什麼?都跟我站開些,要打架,扁擔都往我身上招呼,來呀!」
下仙橋村的村民是被他鎮住了,但他們也沒有退後,只不過不想為難這個從自己村裡出來的副鄉長。而上仙橋村的村民不但沒有被鎮住,反而對魏四海充滿了敵意,幾個老人就怒氣沖沖地向魏四海走過來,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先開了口:「魏鄉長,這事你就要站在公正的立場,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們上仙橋村的人也不是好欺侮的。」
與魏四海對話的老人叫德爹,是魏四海的祖父輩,解放前讀過幾年私塾,口才十分好,又有膽量,在上仙橋村是德高望重的前輩,魏四海不敢在他面前托大,就和顏悅色地說:「德爹,我也剛剛聽說這事,還沒搞清楚這裡面的道道,但不管怎麼樣大家都是鄉里鄉親,有理說得清,不能引起……」正與這老人對著話,卻現他身後的魏四寶一手抄起扁擔,揮舞著向下仙橋的村民衝去,就急忙喊了一句:「快抓住他。」
唐興國就站在魏四海的旁邊,他想也沒想就推了康明一把,說:「你去放倒他,快!」
康明也看到了形勢緊急,心裡萬分緊張。魏四寶身後還有十來個青年人,一個個都將扁擔舉到了齊肩的位子,一旦誰砍下了第一扁擔,他們就會毫無顧慮地衝出去群毆。農村裡有些青年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這十幾個就正是這種人。康明在車上就聽明白魏四海的策略,也清楚魏四海在這裡的微妙處境,而唐興國又是上仙橋村的女婿,他們都不便出手,更何況他們都是領導,出手以暴制暴也有**份,唐興車這一推,他就明白了自己的職責,一個箭步就衝了出去。
「大學生,快回來!」唐興國一見衝出去的不是他身邊的大個子警察,知道推錯了人,就想喊住康明,可這一喊卻晚了。康明早已衝到了叫四狗子的身邊,他縱身一躍,凌空抱住了魏四寶的腰,將魏四海沖翻在地。此時的魏四寶已經衝到了下仙橋村陣營邊,他那揚起的扁擔還沒來得及砍下去,就被康明衝倒了,下仙橋村那些村民也做好了迎戰的準備,扁擔早就舉到了肩頭,一見人影衝到身邊,也不管是誰,砍辟里啪啦地就下了,一片棍影全招呼在了魏四寶和康明的身上。
魏四寶是引起今天這場水斗的主要人物,是他看見下村的人在搗毀三哥的藥材地,叫上人將四個下村人打傷了,事後知道這事自己只怕脫不了干係,下村人一定會找他報復,正想出外躲幾天,沒想到下村來了一大邦興師問罪的村民。這下子魏四寶有了主意,要想逃脫罪責,就只有將事情鬧大,來一個渾水摸魚。出了大事,他這點小事就輕描淡寫了,就沒人會太在意了,於是就添油加醋地鼓動村裡的幾個老人,掀起了這場水鬥。
水鬥場面拉開以後,魏四寶興奮不已,這時候他到更多的是為了打架而不是為了脫罪,因為這麼大的場面已經激起了他和他那些兄弟們的鬥志。他沒想到鄉政府的人會來得這麼快,尤其是魏四海一來就將下村的人鎮住了,這架恐怕打不起來了。一看到下村那四個村民對他怒目而視,他才想起今天必須要挑起群毆,要不然他就算不被下村人揍一頓飽的,也會讓鄉政府人員帶到派出所去。所以,在魏四海與德爹對話的時候,他向他那些兄弟們使了個眼色,抄起扁擔就向下村那幾個村民衝了過去,沒想到被康明衝倒了。
倒地後的魏四寶看著康明,卻不認識這個愣頭青,只是這小子的這一赴讓自己吃了大虧,身上挨了好幾扁擔,就怒目圓睜地衝著康明就罵了起來:「你他媽地是誰?我打死你這狗娘養的!」
康明衝倒了四狗子後,人在四狗子的上面,村民砍下的扁擔大多落在他的身上,背上、屁股上、腿肚子上一共中了十來扁擔,但一時間痛還沒有反應上來,就站起來,本想告訴魏四寶自己的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可一想自己還沒報到,就含糊了一句:「我是來勸架的。」
魏四寶衝出去的時候,一雙眼睛只看著下仙橋村的村民,沒現康明是從哪裡竄出來的,既然他自己說是來勸架的,那就很可能是下仙橋村請來的幫手。上、下仙橋村的水斗有著比較嚴格的規則:一是只能動扁擔不能動利器;二是原則上不能打頭,一旦有人頭破血流或死了人,再大的事都要停戰;三是不能從外面請幫手。這些規則是在多年水鬥的過程中自然形成的潛意思,畢竟村民們只是為了水而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魏家祖宗們將這些商議成規定,也是為了避免事情的擴大化。一直以來,除了第二條不能打頭控制不住外,其它兩條都遵守得很好。
魏四寶認定了康明是下仙橋村請來的幫手,就認為下仙橋村破壞了祖宗的定下的規則,向著那十幾個青年大喊了一聲:「下村人破壞祖訓,請了幫手,兄弟們,給我打!」
跟在四狗子後面的十幾個年青人只怕架打不起來,他們早就有了行動準備,只等下仙橋村的人向四狗子還手,就一哄而上挑起群毆。這時候聽到四狗子喊出下村人違背祖訓請幫手的話,就更有打架的理由了,舉著扁擔就向康明這個外鄉人砍去。一陣亂棍之下,康明再次赴倒在地,就再也站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