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上午,康明穿著嶄新的花格子斑尼路休閒服,懷著雄心勃勃的情緒,坐在了黃凱的摩托車後坐上,到米仙橋鄉去。
米仙橋深藏在滄陽縣西端的大山裡,山勢陡峭,平均海拔在4oo米以上。從滄陽縣城到米仙橋,是一條縣級公路,這條路通到米仙橋,就再也沒有延續下去,所以米仙橋鄉就是交通上的死胡同,偏僻得很。公路一大半在山裡,實際上也就像是一條鄉村山道,不但彎多坡多,因長年失修,一路坑坑窪窪,十分難走。
一輛從滄陽到米仙橋鄉的班車行駛在馬路上,揚起了濃濃黃灰,拖成了一條長長的黃龍,從後面看去,那班車淹沒在黃灰裡若隱若現。
那是一輛破舊得已經過了報廢期的中巴車,右鋼板因老化得失去了彈性,車身向右頃斜了近1o度,兩個前輪和兩個後輪跑起來都不在一直線上,那明顯是翻車翻得變了型。車身滿是灰塵,下半截沾滿了泥巴,已看不清原來的油漆到底是黃色還是白色。車頂行李架上,山一樣堆著高高的貨物,屁股後面還掛著二三對畚箕,那是畚箕的主人賣完了農貨坐車回去,撘在車後的,主人一定坐在車箱裡。
黃凱加了一把油,越了中巴車,又回過頭看了一眼玻璃板後面寫著「滄陽——米仙橋」的破車,搖搖頭,說:「桿哥,你怎麼選了那個鳥不拉屎的米仙橋?」
康明昨夜宿在賓館裡,黃凱陪了他一夜,他也向黃凱大至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黃凱也不能為他提供更好的辦法,他一直以來都以康明為偶像,就事事都認為康明的選擇是正確的,從來就沒懷疑過康明的決定,可今天一走上這條路,他還是有點不太理解康明選擇。
「你還不知道我?我一無家世二無靠山三無關係四無錢財五無門路,是典型的五無人才,全靠自己兩隻胳膊一雙腿拚搏,不到這裡來能到哪裡去?」口裡這麼說,心裡卻在想:我只能靠投機取巧了。
「其實你有門路,只要跟我爸說一句,讓他出點錢,我就不信砸不開縣政府的大門。憑你這樣的人才,在縣政府混幾年,哪個敢小看你?」
康明笑了笑,沒有回黃凱的話,他想:黃凱是掉到錢眼裡了,奉信錢是萬能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或許不錯,但它在這官場可不行,幹部可不是以錢的多少來衡量他的價值的,積累幹部自身資本的是政績,政績才是幹部得到提拔的籌碼。要快的積累政治資本,到貧困山區來是最好的選擇,這就好比作畫,你在別人做好的畫上搞錦上添花,好看是好看,卻受了別人格局的限制,搞出來的東西也終究是別人的,體現不出自身的價值;但如果在一張白紙上作畫,就能隨心所欲,雖然沒有底子,但刻苦努力的話,更容易妙筆生花。米仙橋就好像是一張白紙,好做圖畫,憑著自己的能力,在那裡比較容易做出成績來,而且一旦出了成績,就更能引起別人的注意,更能引起組織的重視。
康明是初生的牛犢,他不識這大山的凶險,不知道這虎是吃牛的,更不韻龍潭的深淺,還沒體會到,就算不被龍吞掉,水也能將他淹死。
黃凱就更不知道了,他是個花花公子,如果不是康明帶他多年,品質上還沒什麼問題,只怕早就滑到社會的泥潭裡去了,就算沒被關進監獄,也會成為重點盯哨的對象。
「快走吧,未來的路還很長,不快點就趕不上吃午飯了。」康明這話像是對黃凱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他也知道,投機取巧的路也不是一帆風順的,等在他前面的是一條比這爛路還坎坷的道路。
在這彎曲坎坷的山路上,摩托車能夠七拐八歪的行走,顯出了它靈活的優勢,一路車,四十多公里路,經過了兩個多小時的奔馳,在班車還只走了一大半路程的時候,駛進了米仙橋鄉政府的大門。
那是一個十分陳舊的院落,主辦公樓還是六、七十年代的磚瓦建築,紅色的磚牆已退盡了它昔日新鮮的色彩,在強烈的太陽光下,顯得有點灰暗,烏瓦之下,是已經泛黃了的長條形杉木槽板,還稀稀拉拉的掉了許多塊,露出一道道黑洞洞的口子,幾隻麻雀從這些條形孔洞中進進出出,*持著它們著力經營的家。
十點半,驕陽已使出了它強勁的威力,將空氣燒烤得熱浪*人,讓鄉政府大院兩邊的花草不勝驕陽的熱力,萎靡的垂下了它們的葉子,而兩顆桂花樹卻依然故我地挺直了腰桿,貪婪地*著火熱的陽光,為它即將開放的花朵積聚噴香氣的能量。
下了車的康明和黃凱站在太陽光下,互相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不但他們的衣服上、臉上灰塵樸樸,連頭都被黃沙染成了土黃色,如果再在鼻子中間上點白,就活脫脫兩個小丑了。康明用手掌在臉上搓了搓,就搓出一根根泥條,四周環顧一下,現辦公樓的一邊盡頭處有個水龍頭,就拍著身上的灰塵走了過去,在水龍頭下洗了把臉,一抹頭又是一手泥,索性將頭也洗了一遍。兩人洗完又相互看了一眼,都成了落湯雞,就笑著玩開了一場小型的潑水節。
龍頭的上方,從窗口伸出一個三十多歲的胖女人的頭,向著他倆喊了一聲:「喂!兩個小鬼,節約用水!」
兩人停止了潑水,康明看了一眼胖女人,那張臉長得很圓,只可惜眼睛小了點,鼻樑也矮了點,嘴巴還長得可以,一邊說話一邊咀嚼著零食。
康明小心的陪禮:「對不起,我們洗把臉。」
女人有點生氣地說:「洗臉也不用潑水呀!你們是哪裡的,快回家去,這裡是辦公室,別在這裡胡鬧!」
康明哭笑不得,她竟然把自己當成小孩了,心想,你那雙眼睛也太小了點,我這麼大的個子,難道在你眼裡還只是個小孩子?不過自己與黃凱這打打鬧鬧的也真像個小孩子,也不好說什麼,趕緊從包裡拿出人事局的介紹信,挺了挺胸脯,正正經經的繞過辦公大樓的走廊,來到那個小眼女人的辦公室,又恭恭敬敬地遞上介紹信。
「大姐,我是來報到的,你看,這是介紹信。」
女人沒接介紹信,先打量起這兩個一頭濕的青年,嘴裡還在磕著葵瓜子。那磕瓜子的水平,少有人能及,手捻著瓜子從嘴這邊送進去,也沒見嘴怎麼動作,只聽輕輕一響,舌尖就將瓜肉捲了去,殼馬上就從另一邊出來了,那張嘴就像一條工藝流水線,瓜子不停的從嘴這邊進,瓜殼不停的從嘴那邊出,瓜肉就被舌頭捲到了肚子裡。
女人吐了一口瓜子殼,說:「報什麼到,這裡沒開什麼會呀,所有的會議都由我通知,我怎麼就沒聽說要開什麼會?」
康明知道這女人誤會了,便再遞上介紹信,說:「大姐,是這樣的,我是大學畢業生,被人事局分配到米仙橋鄉政府來工作,這是人事局的介紹信。」
女人接過介紹信,因為要進一個人她都不知道,有點不太高興地說:「要進來一個大學生,我怎麼不知道這事?」拿在手裡看了看,那可是正正真真的由縣人事局開出的介紹信,上面那個鮮紅的公章也格外的醒目,這事恐怕假不了,就喃喃地說:「什麼時候進了一個大學生,我怎麼連一點風聲也沒聽到?」
看到這胖女人不太高興的樣子,康明以為她不相信自己是大學生,把自己當成了到鄉政府來吵吵鬧鬧的青年,便又遞上自己的學生證:「大姐,這是我的學生證,請你過目。」
女人又接過學生證看了一眼:「康明,湖西大學的學生?了不起啊,那可是省裡有名的大學吔。」眼睛再一次打量康明,看他人長得也不錯,有點逗人喜愛,尤其是那雙眼睛,一看就是一個聰明人,這樣的人就應該上好大學,上湖西大學這樣的好學校,心生幾分好感。又有點為康明感到可惜,這麼好的學校畢業,怎麼就分到鄉里來了?唉,不管怎麼樣,這介紹信可一點也不假,寫得也分明,就是分到為仙橋來的,於是說:「你們先坐一會,我去問一下黨政辦的蘇主任,他應該知道這事。」
她正想往外走的時候,門口進來一位身材矮小、皮膚坳黑、滿臉皺紋的四十來歲中年人,一進門就喊:「小魏,縣政府那份關於計劃生育的文件在嗎,給我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