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樓是滄陽縣城裡最好的餐館,聚義閣包箱面臨滄江,雖然不大,但環境較好,透過窗口,可欣賞到滄江的百舸爭流。黃凱家境殷實財大氣粗,又非常重視為康明接風的這次同學聚會,接到電話就訂下了這最好的包箱。
圓桌上已經坐了六七個人,但主角康明還沒有露面,大家就七嘴八舌地交談起來,上題當然是圍著康明轉。
「稱桿是我們班上的才子,大學也考得最好,那麼好的學校畢業,怎麼就選擇到米仙橋鄉去?」李昌欣在班上成績不怎麼好,但有運動員體魄,藍球打得比較好,且腿勤嘴快,比較受人歡迎。
「這就叫人各有志,稱桿的選擇哪一次是錯誤的?只不過我們不能領會他的意圖,我想他一定有他的道理。」魏小連與康明關係不錯,他家境不怎麼好,但學習成績還不錯,第一次高考失了誤,復讀了一年考上了省財政學院,現在休假在家,一聽說為康明接風,他第一個跑到包箱。
稱桿是康明的外號,高中時長得又高又瘦,身邊又總是跟著矮胖的黃凱,大家就給他們倆分別取了個稱桿、稱砣的外號,取意於他們倆形體的描繪,更多的是對他倆公不離婆稱不離砣的調侃。
張建軍高中畢業後還真的去參了軍,那是他高中時的理想,現在在部隊裡混得不錯,已當了排長,春節因為執行任務沒回來,這些天正好探親在家,也就來了。他穿一身迷彩服還真有軍人的氣勢,大手一揮:「管那麼多幹嘛?軍人以……領導指向哪裡就衝向哪裡,不管在哪裡都能大幹一場。」
於是大家就笑他是軍迷,程賢亮還似笑非笑地補了一句:「長,那現在我們衝向哪裡?」又引來一陣大笑。
張建軍也毫不介意,挺了挺軍人的胸脯,用一手指著桌子說:「衝向飯桌!」然後笑著向椅背一靠,故作痛苦狀地摸著肚皮說:「***稱桿怎麼還不來,老子肚子裡都暴世界大戰了。」
程賢亮是人事局副局長程坤的兒子,程局長想為兒子謀個好位置,但因為只有高中文憑,只好安排在近郊的桃江鎮企業辦,去年還升了副主任。他收起笑容,露出了企業辦領導的氣質,就開始裝深沉了:「其實康明的選擇是有著他深刻的用意的,但凡胸懷大志者,行為都不為常人所理會,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眾人一聽心裡就有點不高興了,因為他嘴裡的「常人」就有庸人的意思,每一個人都有自尊和自信,沒有人甘心將自己歸類於庸人之列。你這麼一說,不是把我們都劃到了「常人」之例了,唯獨你就清高了?
沉默了一陣,還是劉露岔開了話題:「聽說康明找了個很漂亮的女朋友,還是省裡一個大官的女兒,不知道她分在哪裡,距離太遠的話,他們的關係就有點懸。」
劉露曾經與康明同過桌,考試的時候沒少抄過康明的試卷,心裡對康明最是佩服,也夾雜著一些說不清的情結,只是自認為般配不上,也就不敢起那份心。她父親在縣商業局工作,畢業後就被安排在百貨公司上班。俗話說一白遮百丑,她長相平平,卻也不算醜,加上有了工資,打扮起來也很入時,青黑的連衣裙將白皙的皮膚較好的襯托出來,走在街道上也算有幾分姿色。
魏小連也在省城讀書,他見過湘芸,因此接過話題:「那女孩我見過,叫季湘芸,長得非常漂亮,是湖西大學的一朵校花,那氣質……」他掃視了一眼眾人,眼光落在程賢亮身上,因為剛才程賢亮將大家劃到了庸人的行列,就有點報復性的說:「你見了也會流口水。」
其實最清楚康明的還是黃凱,他知道康明與季湘芸的戀情已經黃了,正想解釋幾句,包箱的門這時打開了。康明挎著一個大包,背上還背著一床被子,一進門就道歉:「對不起,遲到了,在家清理一些東西,清著清著就晚了,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桌子的主席空著,那是給康明留的,因為他今天是主角。康明存心請大家吃一頓,放下行李後,也就不客氣的坐到了主席上。主席旁邊坐的是黃凱,黃凱邊上還坐著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人,那是黃凱帶來的,說是兄弟,長得還有幾分英武,但氣質卻不行,怎麼看也很像社會上的混混。
他一直沒有說話,這是同學聚會,他也插不上嘴,口也收臭了,正感到十分無趣。這時一見主角露面,剛才又聽說康明交了個漂亮的女朋友,這是同學聚話中唯一刺激他神經的內容,就忍不住討好地說了一句:「大哥,聽說你泡了個漂亮的嫂子,怎麼沒帶來?捨不得讓我們……」
「叫你多嘴!」話還沒說完,頭上猛然被黃凱重重的掃了一下,轉過頭怔怔地看著黃凱,不敢再往下說。黃凱繃緊了臉,狠狠地罵道:「今天是我們同學聚會,你給我閉上你那張臭鳥嘴!」
一提起湘芸,康明胸口一陣劇疼,就好像心上傷口結的疤突然被人狠狠地揭開了一樣。那是心靈上的痛苦,卻比**上的痛苦更難忍耐,康明滿腦子裡全是湘芸的影子,往日裡湘芸的一頻一笑,像快播放的錄像一樣在腦海裡閃過,尤其是他與湘芸的那個初夜,更是如同就在剛才生的一樣清晰。可一想到那個朝山下奔去的背影,心臟就像是被千萬隻螞蟻啃咬著,擾動了滿腔的酸楚翻騰上湧,集結在喉嚨裡,隨時都會噴而出。
他閉上眼睛,將快要湧出的淚水強行忍下,又府垂目平靜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雙手舉起桌子上的杯子站起來,說:「感謝大家來為我送行,康明無以為謝,以此酒表明心意。」說著,仰將酒倒裡喉嚨裡,又默默地坐下。
見此情形,大家都明白了怎麼回事,都為康明難過,也都不知道怎麼來安慰康明,一時包箱裡沉靜得葉落聞聲。
一場好好的聚會,讓那混混擾成這樣,黃凱氣不打一處來,揚手就要再給他幾下,被康明攔住:「不知者無罪,他也是一片好心。」
張建軍最受不得這沉悶的氣氛,他立身而起,挺胸收腹,舉著滿杯酒,說:「稱桿,老子是個軍人,也是個粗人,漂亮的話不會說,就以這杯酒,祝你旗開得勝!」一口將酒喝了。康明也不說話,站起來陪喝了一杯,又坐下了。
程賢亮也舉起了酒杯,說:「同學們,我建議,我們用這杯酒為稱桿送行,祝稱桿到工作崗位上大展宏圖,用他那寬厚的肩膀,挑起米仙橋那一方江山。乾杯!」
「乾杯!」
熱烈的氣氛並沒有被這一圈酒掀起,在大家同情的目光中,康明總是半含著,他的心早已飛了出去,飛到了湖西大學後山那個山坡上,腦子裡一遍一遍地放影著那個分別的場景。回到滄陽這些天,一直在忙於找工作,這兩天又陪在那老人病床前呼前呼後,失戀的創傷已經在慢慢地癒合,一下子被那混混當著同學的面提起,就如儲勢已久的山洪突然破了開洪口,傷感奔流而出,就怎麼也控制不住了,可當著同學的面也不好作,只好強咽在喉結上。
康明知道,同學們的友情是最純潔的,祝福都出自真心實意,但他們哪裡知道,自己選擇走這條路,也正是被那場失戀激起的,到了米仙橋能不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走出程賢亮說的用肩膀挑起米仙橋一方江山的結果來,還很難說。可他的骨子裡,有著一顆好勝的心,他不甘失敗於某一個人,儘管那個人遠在北方,以後還可能高高在上,但他要用自己的努力去越他,打敗他,就算奪不回自己心愛的人,也了定要奪回自己的尊嚴。心裡百感交集,可這裡不是宣洩的場所,只坐在那裡長吁短歎。
黃凱跟隨康明多年,他是最瞭解康明的人,知道任何安慰只會加重康明的創傷,別看他嘻嘻哈哈大大列列,心細的時候也能入微。見康明還穿著學生時期的裝束,運動衣雖然能凸顯出康明強勁的體魄,卻掩蓋不住那書生的氣息,就想著從這個角度來分散康明的注意力:「桿哥,你都參加工作了,怎麼還穿著運動裝?不行,得換一件。」
康明對他很免強地笑了笑,做了個數鈔票的動作。
「沒錢?你怎麼不早說呀,兄弟我別的沒有,就是這錢還不缺。明天……哎,明天來不及了。」他與康明約好,明天一大早送康明去米仙橋,來不及買衣服,就轉過頭對身邊的混混說:「黑皮,把我今天給你買的那套衣服拿出來,先給桿哥穿。」
原來那混混叫黑皮,他的身材與康明差不多,他穿的衣服康明應該也能合適。
「我?……」黑皮捨不得拿出那套衣服來,他今天陪黃凱去打獵,黃凱讓他到樹上去取打中了掛在枝條上的野雞,不小心將衣服扯破了,就向著黃凱抱怨。黃凱無意間說為他買新衣,回來後還真的給他買了套斑尼路休閒裝,一條深藍色休閒褲,一件花格t恤,那可是三百多元錢買的,他只是看見別人穿過這麼好的品牌服,還從來就沒自己體驗過,現在一聽說在獻出來,自然不願意。
「我什麼我,過天再給你買一套就是了,拿來!」黃凱的口氣毫無商量餘地。
黑皮無可奈何地從背後拿出一個裝服裝的袋子,小心翼翼地向康明陪著笑遞了過去:「桿哥,給你。」
「桿什麼哥,那是你叫的嗎?叫大哥!」黃凱吼道。
「嘿嘿,大哥。」
九十年代初開始流行休閒服,而自己那五百元錢打了水漂,衣服買不成了。這衣服看上去還不錯,穿到鄉鎮去應該有點體面,而他走向新工作崗位也要一件像樣的衣服,康明便也不做作,接過袋子順手掛在了椅子靠背上。
聚會終究沒有如康明想像的那樣*疊起,都是因為自己的失落情緒破壞了聚會氣氛,這怪不得誰,到使康明感到對同學們有了一份歉疚感,心裡想著,等我在米仙橋打開了局面,一定補上這一聚。
於是,聚會就以抑鬱寡歡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