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年相比,今天的秋天來得太早了。雖然只是剛剛進入了十月,但那已然有些冰涼的寒風讓都市人早早地穿上了厚重的外套。藏在雲層裡的太陽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芒,漫天飛舞的黃葉讓這座城市再次步入走向寒冷的腳步。
某個寧靜的公寓小區裡,晨練歸來的老人們慢慢地回到了社區的住宅樓裡;在住宅樓的另一邊,空蕩的停車場內多了一輛白藍相間的警車。警車上走下了數位警察,他們嚴整的警服和凌厲的表情,似乎要將某些東西延伸到這棟住宅樓的上方。
走進了電梯,幾位警察的表情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蔣宜非斃命了,但曾經縱容他潛逃在外的罪魁禍首卻遲遲沒有落網。長達半個月的審訊工作終於告了一個段落,警方目前已經掌握了罪犯口中最有力的證據,前來抓捕那個潛伏在幕後的卑鄙男人。
「李局長,喬平廣就在裡面。」小警察看見了帶隊來此的老警察,敬了一個標準的禮。自從破獲了今年w市最大的惡性案件,李刑警就代理了公安局副局長的職位;然而現在的他依然親自來到了這裡,因為有一種冥冥中的力量在召喚著他這麼做,召喚著他親自審問這個叫喬平廣的男人。
因為他感覺,這場案件的結束將會詮釋自己長久以來的一種感覺,那是一種為冤屈的靈魂昭雪沉冤的吶喊。
門被打開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衣著整齊地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淡淡地說道:「您來了?」他似乎早就料想到會有這麼一天,顯得出奇的平靜。然而當李刑警看見面前這位老人的時候,心裡也感到了一陣發冷;如果不是職業培訓帶來的眼光,他根本無法相信這個垂暮老人就是喬平廣。
「喬平廣,你因為涉嫌幫助罪犯潛逃,已經被批准逮捕了。」李刑警在短暫的驚訝之後,馬上恢復了職業性的沉穩。「帶走!」
兩名刑警一左一右地站在了喬平廣的身邊,另一位警察給他戴上了手銬。喬平廣環顧了周圍一眼,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這一天終於到來了,但他並沒有灰心,因為他的女兒將在這個世界上延續他的生命,過著幸福的生活。
李刑警靜靜地望著喬平廣,再次感覺到了這次審訊上的阻礙。這個男人並不是像蔣宜非那樣好對付的,但越是這樣的人,他的心裡就越是會藏著巨大的秘密;在李刑警的眼裡,喬平廣遠遠不是幫助犯那樣的簡單。
這樣一個小混混出身的人,憑著什麼伎倆控制著塞拉帕克那樣龐大的產業,而且逼迫著傅正賢做出不止一次影響華中服裝商業的舉動?因為喬平廣的存在,幾乎影響了w市近二十年的服裝貿易發展,甚至控制著金融街的進出口貿易,這實在是一個難以讓人置信的事情。
這一切,終於要揭曉答案了。因為喬平廣的作為不僅影響了傅氏企業的正常發展,更影響了w市經濟發展的步伐;雖然這個罪孽深重的老人不可能輕易向警方開口,但李刑警卻堅定的想瞭解這其中的奧秘,讓被歷史掩埋的真相大白於天下。
也要安撫冤屈了數十年的靈魂。
因為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位李刑警來自於農村,那是一個讓他這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村莊,以及曾經的那位如親人般依戀的長輩……
葉欣怡靜靜地坐在辦公室裡,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員工們發現,這段時間以來,原本那位熱情活潑的葉經理似乎變了;她很少再從辦公室裡出來,也很少再與員工們一起談心。唯一寫在她臉上的,就是那日漸憔悴的面容。
「您好,塞拉帕克售後部……」葉欣怡輕輕地接著電話,覺得自己的呼吸已經越來越困難。對現在的她來說,每日的工作都像是一種煎熬,煎熬著她的心,更煎熬著她的靈魂。每當葉欣怡走進公司的時候,都能夠感覺到那種可怕的壓力,似乎在揭露她那令人不齒的身份。
電話裡的人沒有說話,葉欣怡原本茫然的心神突然又凝聚了起來。過了許久,電話那邊的人輕輕地叫了一聲:「欣怡……」
「……」葉欣怡的心裡重重地跳了起來。多少天了,因為自己那次無情的回絕,傷害了自己最愛的那個青年。傅晟雅沒有再來找過她,她也沒有再去找過傅晟雅。兩個人就這樣分離了,沒有再見過一次面,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青年的聲音再次響起,顯得疲倦而無力,但似乎又在渴望著什麼。是的,他希望葉欣怡再給他一次機會,或者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彼此折磨。
「嗯……是有一點事……」葉欣怡輕輕地回答了一聲,再次聽見青年的聲音,她的眼睛猛然變得濕潤了起來。屈辱,無法言表的屈辱佔據了她的心靈,而現實就像一個可怕的牢籠,將她的心靈禁錮在了最深處。
「非常重要嗎?甚至於……比我們之間的感情……還要重要……」青年的聲音依然低沉而緩慢,葉欣怡的眼淚也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辦公桌上。在她的心裡,有無數的聲音想對青年做出解釋,卻絲毫沒有勇氣說出來;折磨了少女近二十年的魔咒,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和他分手吧,你們並不適合的……」喬安娜的聲音再次響在了葉欣怡的耳邊。「葉欣毅弟弟……」
「……是……」葉欣怡咬著牙,輕輕地回答了一聲。傅晟雅的聲音突然激動了起來,「能告訴我嗎?我實在是……實在是不能接受!請告訴我理由,請告訴我,我受不了……」
「對不起……」葉欣怡痛苦地閉緊了眼睛。「對不起……我不能說……」
電話的那邊安靜了,兩個人就這樣互相聆聽著對方的呼吸,沒有再說一句話。過了許久,傅晟雅說道:「我明白了……欣怡……」
「嗯……」
「祝你幸福……」
電話被掛斷了,葉欣怡呆呆地坐在那裡,彷彿靈魂被抽空了一般。是的,他們終於結束了,因為少女身上那個可恥的身世,終於結束了。雖然他們彼此相愛,卻也不能擺脫命運的安排。
「葉經理,喬經理讓您到她那裡去一趟……」童秘書推開了門,輕輕地說了一句。葉欣怡呆滯的身體打了一個冷戰,緩緩地站了起來:「謝謝您,我知道了……」
「葉經理,您哭了?」童秘書關切地徇問了一句。葉欣怡連忙擦了擦眼淚,說道:「沒什麼,只是有點累了……」
也許,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不應該來到塞拉帕克,更不應該愛上傅晟雅。因為這一切,原本都是屬於喬安娜的。這位高傲而美麗的公主,也只有她才能有資格擁有這些美好;而葉欣怡,只能帶著那醜惡的身世離開這裡,不再與曾經的夢想有任何的瓜葛。
…
「安……喬經理……」葉欣怡輕輕地推開了喬安娜辦公室的門,像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樣恭敬地站在了門口;喬安娜的神色也顯得有些緊張,靜靜地望著少女蒼白的臉。「過來坐吧……」
葉欣怡緩緩地坐在了喬安娜的面前,已經沒有勇氣再抬起自己的頭。她知道,喬安娜在給她做著最後一次警告,並沒有任何商討的餘地。
喬安娜急促的呼吸變得停滯了下來,因為她看見了葉欣怡那毫無血色的臉,以及乾枯的嘴唇;她板粟色的長髮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澤,髮根處甚至有著絲絲的白色。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曾經那個光艷奪目的少女,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竟然憔悴成了這個樣子。
「葉欣怡,我希望……你能夠離開塞拉帕克,離開傅晟雅……」喬安娜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緩緩地開了口。「你應該明白,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我知道……」葉欣怡輕輕地回答了一聲,並沒有看喬安娜的臉。「我再過不久……就會永遠離開這裡,離開晟……傅晟雅了。喬經理……應該放心我的承諾……」葉欣怡說到這裡,眼睛裡開始變得濕潤;但她努力地沒有讓自己哭出來,不願意在喬安娜面前露出自己的軟弱。
喬安娜定了定神,繼續說道:「你還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晟雅對你……對你的感情很深厚,塞拉帕克也是這樣的……所以我希望你徹底的離開,不僅是人離開這裡,更要讓大家永遠的忘記你。因為我不希望……我的晟雅永遠記得另一個女人,特別是像你這樣的一個……」
「不……」葉欣怡連忙打斷了喬安娜的話,因為她再也不敢聽到那個足以摧殘她靈魂的詞語。「安娜姐,求求你不要說……我不能……不能再失去這最後的東西了。我會走的,我想作為一個完整的人離開這裡……所以求求你不要說……」葉欣怡終於還是哭了起來,大滴的眼淚落在了她的胸口,向著喬安娜乞求著她最後的尊嚴。
「那好……」喬安娜點了點頭,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封文件袋。「這次的上市工作,公司是交給你去完成的吧?這是公司二線產品上市的申請書,我已經幫企劃小組設定好了,但需要你的簽字。把它交到市管理局,我將永遠守住你的秘密,守住你那見不得人的秘密……」
「這……」葉欣怡望著桌上的文件袋,眼睛裡露出了驚恐的神色。「這是什麼申請書……」
「它會讓你徹底離開塞拉帕克,離開晟雅……」喬安娜咬了咬牙,呼吸又變得急促了起來。「但我不會虧待你。你被塞拉帕克辭退後,可以向總部申請五萬元的經理離職賠償金……我相信你是需要這筆錢的,而且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我……」葉欣怡伸手摸了一下那個文件袋,牙齒開始發起抖來。
「我數三聲。如果你還不同意,我就要把這個東西交給報社了,相信會成為本年度最大的新聞……」喬安娜說著,竟然慢慢地摸出了一份複印紙放在了桌上,伸手拿起了電話開始撥著號碼;葉欣怡驚恐地按住了她的手,顫聲道:「安娜姐,不要……」
喬安娜一把甩開了少女虛弱的身體,依然開始撥打電話;葉欣怡從地上爬了起來,跪著拉住了喬安娜的手。
「求求你不要……不要告訴別人……我聽你的,我什麼都聽你的!……求求你不要對別人說……嗚嗚……安娜姐……」
「那好,你現在就照我說的去做……」喬安娜看著葉欣怡現在的樣子,終於滿足地站了起來;她把文件袋扔在了葉欣怡的懷裡,慢慢地走出了辦公室。
w市第二公安分局,李刑警正坐在辦公桌前靜靜地翻閱著某些重要的人事檔案。對喬平廣的第一次審訊已經結束,然而除了他幫助蔣宜非潛逃的案情之外,李刑警再也沒有從這個男人的口中問出更多的內容。而且他也沒有理由再繼續審訊下去,因為在所有人的眼裡,這起惡性案件早已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難道自己的預想有錯誤?李刑警的手裡拿著一張發黃的黑白老照片,眼睛裡流露著複雜的光芒。照片裡,是幾個快樂的農村少年;其中的那兩個小伙子親密地攬著對方的肩膀,望著鏡頭快樂地笑著。他們,在初中畢業後就已經分別,來到了這座繁華的都市,開始了各自不同的人生。
晨輝啊,你為什麼會一直沒有音訊,直到去世的時候都沒有再和我聯繫?李刑警輕輕地撫摸著照片,眼睛裡有些朦朧的霧氣。你的母親為什麼一直沒有找到?葉家的企業為什麼會這樣無緣無故的消失了?而現在塞拉帕克的傅正賢和喬平廣,實在是像極了以前村裡的人……
「報告!」一個小警察敲開了辦公室的門,「李隊……啊不,局長,喬平廣申請親屬探視。而且他指明……想見塞拉帕克傅正賢。」
「什麼?」李刑警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有這種事?……那好。小鄭!」
「有!」
「你留意一下他們探視的對話內容,然後告訴我。」
「局長,這好像不符合規定吧……」小警察有些為難地說道。李刑警搖了搖頭,說道:「照我說的去做,如果出了什麼事情,我扛下來。」
「我明白了。」
「還有,你幫忙調查一下我需要的這些東西。」李刑警慢慢收起了照片,叫來了剛剛要出去的小警察。小警察不解地問道:「局長,案件不是已經告破了嗎,還有什麼東西需要調查的?」
「不,我想瞭解一些其他的事情……重要的事情。對我非常重要的事情……」李刑警站了起來,靜靜地望著窗外。「三十年前有一次渡輪事故,還有……六年前南區一個叫葉晨輝的人的檔案資料……以及他的子女……」
「局長,您還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小警察望著李刑警蒼桑的臉,「三十多年前的事故,會和喬平廣有關係嗎?這次上級部門已經對咱們局的工作很滿意了,您還要做出什麼手筆啊?」
「你這個小鄭,居然管到老子頭上來了?」李刑警笑著捶了小警察一拳,打得他退後了好幾步。這時,小警察好像想到了一個人,說道:「對了局長,那個葉欣明好像挺不錯的,雖然不可能當刑警,可好歹是個大學生啊?留在局裡做個文員還是綽綽有餘的呢。」
「就你知道得多嗎?」李刑警揮了揮手。「這次咱們局裡公務員招聘的指標我早發出去了,誰要來誰就得拿出本事。想走後門,誰也不行……」
「是!」小警察敬了個禮,笑著走了出去。李刑警慢慢地坐了下來,泡上了一杯熱茶。揉了揉乾澀的眼睛,門外卻又有人敲了敲。
「誰啊?」李刑警不知道這段時間怎麼這麼忙。一位大叔推開了門,有些好笑地說道:「老李啊,你這人是官升脾氣漲啊,連我的駕都敢擋?」李刑警抬頭看了來人一眼,連忙站起來將他迎到了沙發上坐了。「喲,原來是高局長。這段時間應該是紀委檢察局最忙的時候啊,您怎麼有空到處瞎轉悠?」
「是這樣的,有件事我覺得奇怪。」高局長一改以前的樣子,似乎變得很嚴肅。「這幾天我審查了一批新上市的產現有家產品的上市規格有很大的問題。」
「這我可不太懂。」李刑警遞上了一枝煙幫對方點上了,「您讓我破案我能幫您,可這些事情……我可幫不上忙。」
「我只是覺得這其中好像有些不對。」高局長吸了一口煙,眉頭微微皺起。「這家企業一直是以上市經營為他們最終的發展計劃,而且一直在做著最大的努力。可到了產品上市之後,他們所申請的是兩個商品條形碼,一個69x,一個69y。」
「有這種事?」李刑警雖然不懂經融,可對這些東西多少有些瞭解。國家現在的商品上市條形碼從690到695不等,其中69x是屬於家居用品,69y是屬於消閒商品。「這家企業是經營什麼產品的?我懷疑他們這麼做,有可能是想鑽空子,讓產品的上市多渠道更多。」
「不,並不是這樣的。」高局長的眉頭皺緊了很多,「這是一家服裝公司,所經營的產品很單一,如果要投機取巧,根本沒有這樣的理由。而且,他們的經營目的是發展分銷商,但經營商家如果申請企業sku店內碼只有選擇其中的一個,所以……」
「等一下,既然是單一商品上市,而且要發展分銷商。那他們的作法……企不是自斷財路?」李刑警有些詫異地望著高局長,覺得這件事情很是古怪。多少非正規企業偽造商品條形碼,就是為了想分銷大型企業的商品牟取暴利,而這家公司竟然堂而皇之地給了分銷商品這種機會,實在是不可思議。
「這其中確實有問題。」李刑警靜靜地思索了一下,肯定地點了點頭。「如果我分析得沒有錯,呈報條形碼申請的負責人肯定是得到了不少分銷商的賄賂,所以才會給他們提供這種機會。或者……」
「或者什麼?」高局長看了李刑警一眼,發覺對方似乎也猜到了某些東西。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也不能否定後一種推測。」李刑警認真地說道,「能夠放棄自己所有的事業而做出這種鋌而走險的事情,除了行賄的可能性之外,那就只有……脅迫!……」
「我明白了。」高局長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思索什麼事情。李刑警扔下了煙頭,有些不解地望著他道:「老高,是哪一家企業出了這麼大的差錯,值得您這樣心神不寧的?」
「是塞拉帕克。」高局長睜開了眼睛,輕輕地掐滅了自己的煙頭。「負責條形碼申請的人……是葉欣怡……」
「什麼?」李刑警猛然站了起來,愣愣地望著高局長。「這不可能,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