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只是下午六點左右,初秋的紅日已經漸漸西沉。開山小區集體宿舍內亮起了燈,下班的室友將沈梅從睡夢中驚醒。
「喲,沈姐真是不好意思,忘了您是職晚班的。」幾個婦女略帶歉意地說了句,放輕了身體的動作。沈梅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沒關係,我這一天其實也沒睡踏實。」試圖清醒一下大腦,懷裡的小欣月也醒了過來。「媽,我餓了……」稚嫩的聲音繃緊了沈梅的神經。在領取第一份工資之前,她的身上只剩不到一百塊錢了。現在的物價已經不是她能夠承受得了的,而且小欣月也不能像自己一樣饑一頓飽一頓。
「嗯,起床,媽媽帶你出去吃東西。」沈梅的眼睛有點紅腫,大概是還不習慣晝夜顛倒的作息。而小欣月似乎也被這種不規則的生活影響了健康,看起來有些病怏怏的。她動了動小嘴,說道:「媽,我想吃那條小街上的羊肉面。」沈梅摸了摸口袋,哄她道:「羊肉面不好消化,我們去吃米粉。前面有家米粉店可好吃了,媽媽帶你去!」小欣月有些失望,眨了眨眼睛說:「可我想吃羊肉面。米粉不好吃,我都吃膩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沈梅終於發了火,聲音變得有些急躁。小欣月被嚇呆了,抽抽咽咽地哭了起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推推沈梅:「孩子這麼小,別把她嚇壞了!」沈梅看了她一眼,哽咽地說道:「汪嬸,您知道我的情況,現在三餐都快不濟了,哪裡有錢去吃什麼羊肉面?欣月已經五歲了,應該懂點事了!要不我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沈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捂著臉哭了起來。汪嬸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錢塞到沈梅的手上:「領到工資之前先用著吧……」
「大姐,這怎麼行!」沈梅知道住在這裡的人們都不富裕,哪裡願意接受她的接濟。汪嬸把錢硬塞到她的手裡:「拿著,你不替你自己想想,也要替孩子想想。欣月這麼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真餓出什麼病來可怎麼辦?」沈梅看著被自己吼得不敢作聲的小欣月,心裡一陣痛惜,將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裡。汪嬸拍了拍她的手:「沈梅,這錢算是大姐借你的。等你什麼時候情況好了,就還給大姐吧!」她說著慢慢走到一邊忙起自己的事情來了。沈梅把錢攥在手裡緊緊的,抱著欣月走到了汪嬸的身邊:「謝謝您,我一領了工資就把錢還給您……」
抱著小欣月走出宿舍,夜幕已經開始降臨。開山小區的巷道內不時的可以看見大學生的身影。沈梅不時的看著他們,一時又勾起了她的情懷。葉欣明現在應該已經畢業了吧?不知道他是否變得有出息,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了?葉欣毅應該已經上大學了,不知道他的病治好了嗎……想到這裡,沈梅的眼前又莫名的浮現出一個女孩的身影。早上的那個女孩到底是誰?沈梅努力的從那短暫的印象中找尋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又害怕的將一些可怕的念頭拋在了思緒以外。
他們到底在哪裡?沈梅覺得自己已經很累了,已近垂暮的年紀使她難以再勝任普通的勞動。但她現在不得不補償自己以往的過失,看著懷裡的小欣月,沈梅的眼睛再次濕潤了。如果媽媽不在了,你可怎麼辦?
「……媽,羊肉面!」小欣月高興地叫了一聲,從沈梅的懷抱裡掙脫出來,快步的跑了過去。沈梅憐愛的跟在後面,對小攤的老頭說道:「大爺,來一碗麵。」小欣月回過頭道:「媽,你不吃嗎?」沈梅抱著她在凳子上坐好,笑著說:「媽媽喜歡吃米粉。」小欣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等羊肉面端上桌後,便抓著筷子吃了起來。沈梅用手紙不停的擦著她嘴邊的湯汁,說道:「慢點吃,小心燙著了……」沈梅說著說著,突然住了口:因為在她的眼前再次出現了那個青年的身影!
是……葉欣明?
沈梅發瘋一樣的衝到了小攤的外面,追上了那個青年。「欣明,欣明,我終於找到你了!」青年回過頭愣愣的看了她一眼,突然一把將她推開:「滾開!不要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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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中飯後,葉欣明在家裡睡了個午覺。約摸到了太陽下山,他懶懶地起了床準備出去隨便吃點什麼。近幾個月的生活使他更加頹喪,沒有任何收入的他覺得漸漸喪失了自己的尊嚴。時間的推移使他很難再理直氣壯的呆在家裡,儘管妹妹不會有任何的抱怨,但葉欣明依然無法掩蓋自己的失落。他只能每天茫然的思索,尋找著屬於自己的道路。
口袋裡只剩下幾十塊錢了。本來今天想找妹妹要一點,但沒想到她居然帶回來了一個女朋友!走在小路上,葉欣明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幾乎從來沒有關心過妹妹的他開始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這些想法讓葉欣明自己都無法解答。隨便找了一家小店吃了碗炒飯,天已經漸漸黑了。葉欣明摸著空空的口袋,已經找不到任何消遣的地方可去。不如回去和徐亮他們打牌吧?他和徐亮一起和左鄰右舍的大學生們打升級,每次還可以贏不少錢。想到這裡,葉欣明無奈地歎了口氣,慢慢的回到了小街上。
回去應該再上點藥了……摸著左眼下鼓鼓的小包,葉欣明小聲罵了一句。長這麼大,還沒有人傷過他的臉。看著不遠處的小樓,葉欣明彷彿看到了那個給自己上藥的女孩,那個喜歡多管閒事的小房東。她也和自己一樣每天無所事事啊,可惜她不用像自己這樣為生活而發愁……葉欣明無精打采的慢慢的走在街上,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本能地回過身來,突然一個中年婦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欣明,欣明,我終於找到你了!」
葉欣明的思維突然中斷了,眼前出現了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那曾經陪伴他度過十幾個寒暑的臉龐再次擠進他的眼簾,只是上面多了些許的皺紋;她的頭髮已經剪短了,身材也開始有些臃腫,若不是多年的相處能夠喚回那份不願去回想的記憶,葉欣明幾乎不能把面前的婦女與印象中的她劃上等號。
她是……媽?……
她是媽!……不,是叫沈梅!
她就是那個背著父親和情人私通數年的沈梅!
她就是父親屍骨未寒和姦夫私奔消失了五年的沈梅!
她還有臉回來,她回來幹什麼?
在短短的一瞬間,葉欣明的頭腦快要爆炸了!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憤怒,他一把將面前女人推開:「滾開!不要碰我!」噁心,真的很噁心!她還敢用自己的髒手碰自己?葉欣明覺得全身的血液變得異常的冰冷,卻能感覺到它的沸騰。他真想把這個骯髒的女人撕成碎片!
「欣明,我……我是媽媽啊!」沈梅被推到了地上,失聲哭了起來。葉欣明喘了口氣,慢慢恢復了平靜:「對不起大嬸,可能有點誤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只得伸手將沈梅扶了起來。沈梅愣愣地看著他,心裡似乎明白了什麼。葉欣明咬了咬牙,強壓著心裡的怒火:「您……可能認錯人了。」沈梅抹了抹眼淚,說道:「對不起,可能是我太激動了……如果有機會,我想找你談一談行嗎?」葉欣明轉過身去:「沒什麼好談的。」沈梅搶上前一步道:「那……欣毅的病治好了嗎?」葉欣明並沒有回頭,只是冷笑了一下。
「用得著你管嗎?……」
看著漸漸遠去的青年,沈梅的心被狠狠的刺傷了。這還是葉欣明嗎?小時候那麼開朗陽光的他,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冷漠?是因為自己的行為傷害了他?那葉欣毅呢?他是否也變得像他哥哥這樣冷酷無情了?……沈梅不敢再想下去,剛才葉欣明的拒絕讓她幾乎絕望了。本來想找到家人團聚的希望被徹底粉碎,支撐著**的信念也隨之瓦解。迷茫中,沈梅才明白自己是一個已經被世界所拋棄的人。
「欣月!……」似乎想起了什麼,沈梅瘋狂地向回跑去,卻見小欣月正傻傻地站在小攤的門口。「欣月,不要離開媽媽,不要離開媽媽!」沈梅親吻著女兒的臉,好像她隨時會飛走一樣。「媽……」小欣月輕輕地問道:「哥哥不要我們了嗎?」
「不!是媽媽認錯人了……」沈梅安慰著小女兒稚嫩的心,「你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如果找到他們我們就會過得很幸福了!」小欣月用手撫著媽媽的臉:「那你怎麼哭了呢?」沈梅擠出一絲苦笑,說:「因為認錯了人,所以媽媽傷心了……」
……
晚上十點,沈梅再次來到了小區的門房裡。哄著小欣月睡著後,她呆呆地坐在值班電話的旁邊。是自己犯下的過錯太大了,以至於到達了不可原諒的地步嗎?想著已經去世的老公,沈梅流下了悔恨的淚水。她開始懷念以前的那個小家,那個並不富裕卻很溫情的小家;她開始懷念那個男人,那個並不優秀卻很愛她的男人。他的愛是那麼的博大,包容了她所有的過錯,以前的,在一起的,甚至是以後的……
葉欣明是因為維護這位偉大的父親才如此仇恨自己的嗎?那假如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沈梅突然打了個冷戰,不敢再想下去。也許團聚的夢想已經到此為止了,也許陪伴她到終老的除了小欣月外,只有孤獨。
幾陣涼風吹過,氣溫變得有些冷。過了少許,密集的秋雨從天而降,讓一切變得開始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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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了?」葉欣明正坐在客廳裡抽煙,掛鐘的時間已經十一點半了。葉欣怡用一個塑料袋擋著雨,身上已經被淋得精透。她從洗手間裡拿出毛巾來擦著頭髮,不解地問道:「哥,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葉欣明把煙踩滅,輕輕地說道:「有點擔心你,睡不著。」葉欣怡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大哥,你怎麼了?」葉欣明苦笑了一下,走到了妹妹的面前:「你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女孩子走夜路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是有人敢動手動腳,就打他老母!就像這樣打……」葉欣明指著自己的左眼,神情開始變得親切起來。葉欣怡抬頭看著他,突然覺得有點感動。
解下了葉欣怡的圍巾,葉欣明輕輕地撫著她脖子上的傷痕:「還疼嗎?」葉欣怡搖了搖頭:「不疼。」葉欣明撫了撫她被淋濕的頭髮:「去洗個澡吧,我給你燒了熱水。」葉欣怡看了一眼爐子,說道:「不用了,我換件衣服就行了……」葉欣明打斷她道:「不行,你這幾天不能淋冷水。快去洗吧,小心生病了。」葉欣怡的臉上有些發紅,輕輕地說:「謝謝哥……」葉欣明拍了拍她的肩:「謝什麼,我可是你哥。」說著慢慢地回了房間裡。葉欣怡看著他,心裡彷彿察覺到了一種憂傷。聽著窗外的秋雨,她竟不知該如何理解大哥的這份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