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些人對你好,是因為你對他好;而有些人對你好,是因為懂得你的好。
那年范曉鷗十五歲。覺得自己挺幸運的,世界上千千萬萬個人,唯一談得上話的人就懂得自己的好。她所居住的地方是南方一個不知名的古鎮,交通比較閉塞。小鎮的發展慢,那時網絡伊妹兒還沒有完全進/入小鎮,獲知外界的信息一般靠寫信和打電話。
當時她最寶貝的消遣物什就是一本已經掉頁看不出期刊號的《知音》雜誌,多年後當從電視上看到網絡紅人鳳姐鄭重其事地宣佈她研讀的人文社科類書籍是《故事會》和《知音》時,范曉鷗心裡頓時有如遇知音的感覺。
不過相對於鳳姐急於表現有思想內涵的招搖,范曉鷗則相對要低調一點,因為她知道思想這東西就像內褲,人人都要有,但不能逢人就證明你有。
那期《知音》很陳舊,卻一直被范曉鷗珍藏著,書都快翻爛了,范曉鷗感興趣的卻不是書裡的諸如《《拳王泰森末路,好萊塢轉行當男妓》、《11情婦告狀團,扳倒荒淫「大清官」》、《懲罰越軌丈夫,我的偷/情反擊戰潰敗如水》、《激情在尖叫,我們的辦公室**妙不可言》等等此類煽情的情感故事,而是另有乾坤。
書中間夾頁的地方已經脫線,而少女的秘密就藏在那本雜誌的中縫裡。那裡有很多則徵婚交友啟事,其中有一條的內容範曉鷗早就滾瓜爛熟,甚至倒背如流。
「歐陽明遠,男,祖籍北京,二十三歲,英俊瀟灑,大學畢業,喜愛集郵和詩歌,現覓與我有相同愛好之性情溫婉女文學青年,一同風花雪月,互相交流人生感悟,有意者請來信,地址:北京市海澱區白樺路36號,郵票用完,來信請附回執郵票。勿訪。」
范曉鷗也是無意中看到這則徵婚交友啟事的,頓時如獲至寶,覺得自己花了一根冰棍的錢從胡同孩童手裡騙來的這本沾了燒餅油漬和煤灰的雜誌簡直物有所值。
「北京」首都,一直是她心目中的天朝聖地。由於是在南方長大的孩子,她對北方的風土人情很是嚮往,父母以前經常跑長途運輸,總是對她說起北京美好的風光,冬日裡白雪皚皚,秋天滿山紅葉,夏天清荷池塘,春天翠柳飄揚,那些夢幻般的描述都給范曉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於是當歐陽明遠的徵婚啟事在過期的知音雜誌上被她發現之後,她那顆少女的心頓時砰然動了。確切地說,也並不是春心大動,而是因為出於對神秘北京而引發出的少女傾慕之心。算得上是早熟少女的她壯著膽子給歐陽明遠發去了一封請求交友的信,信中還貼了一張她從爺爺集郵冊上扯下來的郵票以示交好,但信寄出去卻猶如石沉大海,一點水花都沒濺起。
范曉鷗心裡有些失望,不久後便將這件事淡忘了。可是沒想到,不久後的一天,她卻突然收到了歐陽明遠給她寫來的回信。他的字雋秀跋扈,很漂亮,有幾個字還劃破了信箋,力透字背。他的回信也只是寥寥數語,大意是感謝范曉鷗的應徵,不過因為她的年紀尚小,他希望能和范曉鷗做朋友。范曉鷗自然高興地應允了。
兩人從此就開始了鴻雁往來,相比較於范曉鷗的多話,歐陽明遠的來信卻如第一封信那般言簡意賅,寥寥幾行字,一點廢話都不多寫。不過即使這樣,范曉鷗也很欣慰。她是第一次交筆友,這成了她的一個小秘密。她在信中向他傾訴她內心的憂愁與心事,好像寫日記一樣,源源不斷地發洩著情緒。因為有了這種情感的宣洩渠道,原本內向憂鬱的她竟然漸漸變得開朗起來。
范曉鷗將自己的這種轉變歸功於歐陽明遠,她對他產生了一種朦朧的情愫,等他的信成了她灰暗生活中唯一的希冀。
她在信中聽說他喜歡集郵,集郵冊裡還空了一大塊,於是她翻箱倒櫃地找到了爺爺的集郵冊,從裡面悄悄地抽出了幾張她認為比較好看的郵票來,夾在信紙中給歐陽明遠分幾次寄去。果然,歐陽明遠收到郵票後,來信中的語氣也變得親密了起來。
范曉鷗簡直受寵若驚,於是越發對歐陽明遠掏心掏肺,她特意再次找到了爺爺鎖起來的一本小小郵票冊,那本郵票冊裡三張一套的郵票已經被她監守自盜,只剩下一張藍色的郵票,她想了想,便將最後的那張藍色的郵票也一併寄給了歐陽明遠。
這下,他該對她更熱情了吧,會不會來信邀請她去北京觀光旅行?見面了會不會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會不會用一雙多情的眼睛望著她?假如可以,那是多麼浪漫的一件事呀,她懷著一顆憧憬的少女之心思忖著,臉紅紅的,簡直寢食難安了。
她和他的「月朦朧鳥朦朧」的愛情,假如也能寫上知音雜誌,也許就該套用那篇《一顆心與一頭牛,那是美國窮媽媽本色的愛》的標題,也寫一個《一張郵票和一個少年,是花季少女純潔的夢》的故事,該有多轟動和熱烈啊!
俗話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思考中的范曉鷗渾然不曉得自己被上帝嘲笑。
很多年以後,她才發覺當時的自己明顯是中了《知音》的毒。後來者誰都比她聰明,人家管這種煽情誇張的絮叨,都叫「冷艷優雅」的知音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