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雲與李節聊得正起勁,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那熟悉的、帶有磁性的聲音在陳青雲和李節的耳邊響起:「兩位領導關上門聊天,商量什麼重大事項呀?」
陳青雲早已知道是尹真回來了,她那雙高跟鞋嘀噠嘀噠地敲在走廊上,整個鄉政府都能聽到,別說是身具乾陽真氣的陳青雲。他抬頭看去,尹真秀麗的臉上寫滿笑意,走到他倆跟前說:「我猜,你們肯定是在商量廟前村村民的住房分配問題,我沒說錯吧?」
陳青雲笑道:「我們這點小心思,哪能瞞過冰雪聰明的尹鄉長啊。看你滿臉喜色,又有什麼好事?」
尹真笑道:「你這張甜嘴,樹上的小鳥都能被你唆得下來,那些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不知道有多少被你迷住,小菲怎麼能對你放心。食品廠的羅總已經到了蓉城,明天到紅杉,書記大人能抽時間陪陪吧。」
陳青雲說:「太好了,我叫古木也過來,集鎮的民房也要進行施工圖設計,順便要他將食品廠的圖紙同時完成。」
尹真嚴肅地說:「陳書記,我看你從政時間不長,但政治智慧卻比我們都高,真想掰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面有些什麼東西。這個舉措出台後,消除了潛藏的大隱患,不知你是怎麼想到這個招數的。」
陳青雲謙虛地說:「我也是受人點撥,光憑我自己,還真想不了這麼透徹。」
尹真感慨地說:「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關鍵能從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可以看到你的公心。如果你想通過住房的分配,從中撈取好處,你肯定不會將住房分配的權利授給公眾,放在陽光之下。其實我們許多的社會矛盾,往往是因為當權者躲在陰暗的角落裡,以自己的利益為出發點,在權力的行使過程中形成了不公平而產生。」
陳青雲笑道:「尹鄉長,過了啊!沒你說的哪麼玄。不過這個隱患消除了,我們下一步的工作就很好開展了。待古木到達紅杉後,我們將具體問題細化,逐個解決。」
古木是從泉湖市出發,但他要等學生同來。他現在沒有資格帶博士生,只帶了十多個碩士,這是他的首批學生。羅霖從蓉城出發,反而比古木先到。
在紅杉鄉的幾個項目中,羅霖食品廠的規模相對比較小,但尹真和李節他們並不因為羅霖的投資小而輕視他。相反,羅霖能將食品廠辦到紅杉鄉,大家對他充滿敬意。只是尹真和李節都不理解,食品加工項目在哪個地方都能進行,為什麼要投到紅杉這個偏遠的地方。
對尹真和李節的問題,羅霖也不避諱:「我將食品廠辦在紅杉鄉,基於三個考慮:一是雨神河的水質很獨特,對我計劃中的產品很重要。我的食品廠主打產品之一是釀製醬油,誰都知道釀酒需要好的水質,其實醬油的釀製同樣如此。我原本計劃上一條礦泉水生產線,但醴泉水務公司已經有了這個項目,只能遺憾地放棄了,落後就要挨打呀;第二個原因是原材料,雨神出產一種辣椒,籽少肉厚味甜,但僅僅分佈在雨神河兩側,需要就地加工。我想生產以雨神辣椒為原料的辣椒醬,就必須在雨神設加工廠。」
李節插話道:「縣城的條件比紅杉鄉好多了,你為什麼不到縣城辦廠呢?」
羅霖不經意地瞟了眼陳青雲,眼神迷離地說:「這是我來雨神投資的根本原因,就是想與你們的書記做伴同行。其一,我相信他的為人,絕對是公正公平。當初我在燕京龍崗與杜倫公司合作,就是他的建議。我們雙方都要贈送幾個點的股份給他,但他硬是拒絕。當時他還在紫微大學讀書,就是接受我們的股份,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但他說,這次純粹是給朋友幫忙,股份的事情做不提了。現在我們的合資公司每年有幾千萬的純利潤,幾年時間,除了雨神縣的助學資金是我們公司贊助,他本人未到我們公司打過一次秋風;其二,青雲兄弟是有大命運、福澤深厚的人,有時候他一句話,就能讓別人受用無窮。我已經打定主意,只要是他執政的地方,我肯定會隨同前往,照著他的腳步走。」
聽了羅霖的話,尹真與李節心中大振,竟然有人將這種毫無風險、數額巨大的好處拒之門外。倆人神情古怪地相對而視,他們知道,行政官員都很迷信,特別相信命運,不少人會定時到寺廟拜佛。()時下官場流行一句話:一是命、二是運、三是風水四是算。難道陳青雲真如羅霖所說,果真如此,自己也能沾點福運呀。
尹真更是見多識廣,知道許多名氣很大的寺廟,大年初一的頭柱香,基本上是被地方的大佬獨享。
羅霖的話觸動了尹真和李節心底的那根弦:陳青雲以二十三歲之齡,成了獨掌一方的正科級實職官員,在和平年代,不能不說是個奇跡。而這個奇跡的背後,與他本人的命運能沒關係?這種人應該值得終身追隨。
尹真與李節不同,她對陳青雲背後的事情知道得更多,羅霖的話,對她的影響更為深遠。
陳青雲沒有隨同古木和羅霖之行到集鎮與食品廠工地,他要接待廟前村的村民代表,陪同他們的是尹真和李節。
廟前村住房分配小組的組長就是文富貴,當初沒有以村支兩委的名義分配住房,陳青雲就是要擺脫行政干預的影子,充分地體現民意。他深知:如果村支兩委插手其中,鄉黨委、政府還是脫不了干係。
至於他們的組長是誰,這就不是陳青雲所操心的了。而文富貴當這組長,也確實是眾望所歸。事實上,文富貴在整個住房的分配過程中,沒有摻雜個人的私念。
文富貴將他們的來意告訴陳青雲,這次住房分配後,他們也意識到,民眾意志的集中體現,對於地方的秩序穩定,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他們想借這個機會,形成廟前集鎮的鄉規民約,希望得到鄉黨委、政府的支持。
他們的建議,正中陳青雲的下懷,當初調解下河村村民何二娃與他二叔的地基糾紛,陳青雲就有類似的想法,只是當初他是鄉長,而意識形態領域的工作,屬於書記的職權範圍,他如果將這個議題公開,就有越界的嫌疑。
謹守本分,也是行政官員的基本原則,凡伸手太長的人,最終可能都會飽受詬病。
陳青雲告訴文富貴和眼前的幾位老人,他本人很贊成這個提議,只是有兩個問題需要解決:一是鄉規民約的內容,需要盡快形成文字,這可由他們這個小組起草,然後經有關部門和律師審閱,凡與法律相衝突的條文,一概不能採用;二是這個鄉規民約,需要全體村民同意,要設想一個情況:如果有人不遵守這個鄉規民約,需要採取什麼樣的處罰措施、這個處罰由誰來執行。
幾位老人離去之前,陳青雲同意盡快將這個議題提交鄉黨委會研究,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他們答覆。
村民們走後,陳青雲找來何雲來,何雲來是鄉人大主任,這項工作是他的職責範圍。
何雲來早已知曉此事,文富貴與幾位老人找陳青雲匯報,也是出於何雲來的建議。經過一年多時間的共事,何雲來由最初對陳青雲的輕視、思想和行為上的牴觸、到情感方面的感謝,現在則是完全的佩服。
從何雲來的口吻中,陳青雲知道他贊成在新集鎮搞這麼一個鄉規民約,但不想推廣到全鄉,因為在紅杉這個地方,家族勢力還有很大影響,如果強行推廣這個鄉規民約,將會起到相反的作用。而廟前不同,這是紅杉鄉唯一不受家族勢力影響、或者說影響最小的地方,如果新的集鎮建成後,鄉規民約起到良好的作用,對於削弱紅杉鄉的家族勢力影響,將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何雲來在何氏家族有很大的發言權,由此也深知家族勢力的危害。何氏家族不同於烈炎山區的村寨,他們並沒有族長,只是有群年齡較大、喜歡出頭露面、相對影響力較強的老人聚在何家祠堂,對何家的事情有評頭品足,成事不足卻敗事有餘。他們看不順眼的事情,便橫加指責、干預,所有的事情,全是以他們的好惡為標準。紅杉鄉的人很少到外面打工、很少走出紅杉去闖蕩,與這些人不無關係。
當初煙草基地的建設,何氏家族的那些老傢伙,也曾想在其中插手,如果不是陳青雲在紅杉鄉已經有很好的聲譽、並且採取了強硬的行政措施,光憑白思量的經濟手段,在下河村便很難打開局面。
廟前的集鎮建設,為何雲來打破何氏家族的不良風氣,提供了良好的契機。他預見到,隨著收入的提高,將有不少人會遷居到集鎮。能有約束集鎮居民的鄉規民約,成為集鎮居民的行為準則,那些老傢伙的勢力肯定會被削弱。
陳青雲聽了何雲來的分析,對即將形成的鄉規民約有了新的認識,他對何雲來表示,將全力支持何雲來的這個舉措,他只提出兩條建議:一是要通過鄉黨委會的討論,在領導班子中形成統一的認識;二是在廟前村展開討論,多花點時間和精力沒關係,關鍵是要所有的村民能夠接受。
陳青雲與何雲來還在討論鄉規民約的事情,柳沖村的書記柳新春和青石村的書記張啟石聯袂而來。
五個村的支部書記和村長都與何雲來的關係非常密切,這不僅僅是因為何雲來資歷老,而且何雲來做事有魄力、有擔當。當初張功在紅杉鄉權勢熏天的時候,他敢藐視王建軍,卻不敢欺負何雲來。何雲來不想與張功硬爭,雙方採取相安無事的策略,但始終沒有走到一塊。
柳新春是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皮膚黝黑、珵亮的頭頂和濃密的眉毛襯托出他那天生的、凶神惡煞的模樣,如果走在蓉城的大街上,不知要嚇壞多少膽小的美少女。走進陳青雲的辦公室,柳新春就扯著他那粗俗的大嗓門說:「何主任也在,太好了。兩位領導,我對你們有意見。」
柳新春身邊的青石村支書張啟石則恰恰相反,活脫脫文弱書生的模樣。
陳青雲饒有興趣地望著柳新春,給他們泡上鐵觀音說:「柳書記,有意見也坐下來說。需要我們做什麼?儘管提。我們能做到的,決不推辭。」
柳新春也不客氣地說:「陳書記,你在紅杉鄉建設煙草基地、招商引資辦企業、搬遷廟前集鎮,為紅杉鄉的發展想盡了辦法,我們佩服你,也支持你的工作。但這些措施對我們與青石兩個村作用不大。當然,今後能有不少人到企業當工人,這是好事。但我們兩個村的水田最少,煙草種植面積不大,也沒有企業建到我們村去。現在廟前、下河與楓樹三個村,去年的收入大大超過柳沖與青石,鄉親們都在找我們,要陳書記替我們也想想辦法,幫助我們盡快脫貧。」
張啟石沒有開口,只是點點頭,表示同意柳新春的觀點。
經濟發展不平衡,群眾肯定有意見。皮休就曾為此事向陳青雲提過意見,才有了後來的烈炎牧場;而現在的柳沖與青石同樣將這個問題擺在陳青雲的面前,令他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