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半仙在荒地裡親眼瞧見趙興忠施展出非常人的本領,很是驚歎,但更令他揪心的是從趙興忠口中得到的消息,本來出城的時候,陳菲菲就告訴他城裡情況緊急,此時他已經感覺到,不只是城裡,根據地的情況更加危險,鬼子竟然打算集結兵力,出城掃蕩。
他經過一夜不停歇的奔跑,快到天亮時,終於回到根據地,此時戰士們剛剛起床,正洗臉刷牙準備吃早飯,他急得連口水都顧不上喝,趕忙來到隊部作戰室,一看王指導員還有盧鐵旺都在,湊巧的是,魏團長也在這裡。
「呦,半仙回來啦?」看他氣喘吁吁跑進來,屋裡的同志們都和他打招呼,可他卻一屁股坐下,只顧上喘粗氣,別人問他這趟送情報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這段日子他和組織徹底失去聯繫,問他到底找到情報沒?
「出大事了!」他剛張嘴就把眾人嚇了一大跳,大家紛紛圍攏過來,想聽聽這段日子城裡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李山徹底叛變了,他投靠了渡邊,成了鬼子的爪牙!」薛半仙氣喘吁吁地說。
「李山不是瘋了嗎?發瘋以前就叛變了的。」盧鐵旺對此還有印象。
「這回不一樣!」薛半仙使勁擺手,「他的瘋病被山崎玉治好了,現在恢復正常後,對鬼子供出了咱們根據地的位置,回來的路上我還看到一個叫趙興忠的漢奸帶著鬼子在探路,據說很快就要打過來!」眾人聽罷都很震驚,緊接著薛半仙把臨走前陳菲菲對他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同時還把路上遇到趙興忠的情況也告訴了各位首長。
「諸位,」盧鐵旺聽罷長歎一聲,點燃煙鍋袋子,聲音低沉地問道:「你們對此有何看法?」
魏團長首先發言,他是個急性子,對任何事都要搶先發表見解,他說根據陳站長提供的情報,鬼子準備傾城而出對根據地進行掃蕩,這對縣大隊還有軍分區來說,都是個好消息,因為敵人傾城而出,縣城內部就必然空虛,他們可以趁著鬼子出城的時候,圍攻縣城,肯定能把縣城打下來,他說自己覺得陳站長所提的建議很好,組織應該採納,至少他的部隊肯定要相應這份情報。
他說完話,其他人卻都沒吭聲,目光都投向盧鐵旺,見他端起茶缸喝乾了裡頭的水,吧嗒兩口旱煙,眉頭緊蹙,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盧,你在戰士中間威望最高,你表個態,我的主意到底咋樣?」見自己的話沒人響應,魏團長便催促他趕緊發言。
盧鐵旺使勁抽煙,表情痛苦,沉浸在傷感的情緒中,其實在做大部分人和他想法一樣,剛聽到薛半仙介紹情況,都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就在去年秋天,同樣的情報也被交通員送到根據地,當時他和指導員高寬定下策略,窮盡縣大隊所有兵力,全部進城,打算一戰奪下永定縣城,可進城後才發現他們全都被叛徒出賣了,日本人佯裝出城,其實主力部隊一直躲在城裡,以逸待勞,他們那次經歷了慘痛的失敗,高寬指導員還壯烈犧牲,這件事就像根帶血的刺,一直深深紮在每個縣大隊戰士的心裡,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想起高寬,都止不住要掉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那次慘敗,卻是他們永久的痛,由於決策失誤,導致縣大隊幾乎覆滅,過了很長時間才重新組建起來,他害怕同樣的事情再次上演。
盧鐵旺聲音沉重而緩慢,把這段往事重提,引得在座不少人沉默不語,王登學雖然沒有經歷那次慘敗,但對其全過程很清楚,心想盧連長說得對,這種賭博式的攻擊,把所有情報可靠性維繫在一人身上,的確太過冒險,但目前形勢敵強我弱,能在敵人駐地紮下一根釘子,已屬非常難得,又怎麼能苛求多方驗證情報的可靠性呢?
縣大隊的老人們沒說話,但魏團長著急了,他生性就好打仗,一天不開槍手心就癢癢,一想到能立時端掉田中小尾的老巢,心裡就感覺癢癢的,此時他耳畔彷彿聽到了槍炮聲響,而且他在田王莊和陳菲菲打過交道,對她的人品深信不疑。
「你們怎麼了?不相信我們的情報站嗎?別忘了,那可是陳菲菲,其能跟李山張秋芳之流相提並論?」他越說越激動,站起來使勁拍打著桌子,聲音亮如洪鐘。
「老魏,你別激動,坐下。」盧鐵旺白了他一眼,輕聲說道,魏團長咬著後槽牙,氣呼呼又坐下,盧鐵旺繼續說:「陳菲菲是何許人也我當然知道,上次攻城的時候,她就不贊同,我派他和耿長樂進城打探消息,結果她很快發現敵人異常,如果當時我們能聽她的意見,那一仗也不會輸得如此慘烈,可由於我們指揮分散,結果敵人把我們圍起來打,後來多虧了他倆潛入敵後,保住了我們被俘的同志,而且後來也是她想出辦法,把被困同志們營救出來,可以說,陳小姐對我縣大隊是有大恩的,我應該相信她,但攻城這種事,關係到每個同志的生命,我不能當兒戲,情報只是從她那裡傳出來的,我還要繼續驗證。」
這時薛半仙說話了,他說情報不只是從陳那裡得到的,自己路過荒地的時候,也看到了敵人在偵查,這說明敵人已經在行動了,足以驗證陳菲菲情報的準確性,假如隊伍在關鍵時刻浪費時間的話,肯定得讓敵人搶得先機,到時候不光是縣城拿不下來,恐怕根據地也會被大股敵人攻擊,彼時情況會更加被動。
王登學此時看出來了,魏團長和薛半仙對陳菲菲極為信任,這本來是好事,對他來說,陳菲菲也的確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他也願意相信情報的可靠性,但盧鐵旺說得對,這麼重大的行動,事關縣大隊幾十號人的生命,任何人也不能只憑一句話就決定去冒險,他贊同盧鐵旺的主張,對於重大情報,一定要多方驗證,直到確定消息可信後,才能制定作戰計劃,否則的話,像去年秋天那樣的悲劇定會重演。
「唉,你們這兩個人吶,都是膽小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的就是你們,縣大隊落到你們手裡,難怪不能發展壯大,還是這幾十人,十幾條槍的規模!」魏團長激動起來就口不擇言,他的話音剛落,頓時引得屋中人集體對他開火,畢竟這裡是縣大隊的地方,他坐在那兒肆意評論,引發了眾怒。
現場氣氛緊張起來,充滿了火藥味,大家都批評魏團長說話不分輕重,而且不能就事論事,可魏廣生也毫不示弱,他從來就沒示弱過,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會議桌上,有他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爭執,縣大隊會議室在他的咆哮下,變成了火藥桶般的存在,屋裡的溫度急劇升高,大家爭得臉紅脖子粗,言語間隔時,都是大口喝水,大口喘氣。
「你們光想著攻城打仗,誰考慮過陳站長的安危?」此時薛半仙突然發炮,這段時間的潛伏經歷讓他深深瞭解到隊伍的情報工作者在敵人眼皮底下的生存環境是多麼惡劣,簡直就是與狼共舞,當然這樣的成語他不會用,但大意就是如此,他說敵人經歷多次失敗後,也變得愈發狡猾,對陳菲菲同樣也很懷疑,只是找不到她私通八路的證據而已,即便如此,敵人還是三番兩次用各種手段誘導她,試圖讓她露出破綻,她每天需要花費大量精力來偽裝自己,對一個人來說,這是極端痛苦的生活方式,對她這樣一個敏感的女人來說,更是如此,他說敵人對她一會兒抓,一會兒拉,時而會全城通緝她,時而把她推舉到汽車上遊街,給她恢復名譽,他們對她的態度很奇怪,以前從沒有過類似的事情,這說明敵人隨時都可能對她下手,他說陳站長那樣聰慧的頭腦,很難找到第二個了,如果隊伍不行動,盡快把她解救出來,只怕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聲情並茂,而且紅著眼眶,說明他對陳菲菲的確有感情,畢竟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是個講義氣的人,恩人有難,不能不救,這也是他覺得隊伍應該出征的理由。
「薛半仙,你也冷靜一下,我們毫不懷疑你對陳小姐的感情,但也不能因為你一人的感情而影響大局,按照你們的說法,隊伍要傾盡全力而出,我們如果選擇這一步,就沒有退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如果這中間有一點點差錯,我們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的根據地就會被敵人破壞,你們想過這些嗎?」王登學的表情依舊冷峻,但是聲音中帶有一絲顫抖。
聽了他的話,薛半仙沉默不語,這位王指導員從來都是冷靜的,從不以個人的觀點來看問題,自從認識他以來,很少見到他激動,薛半仙為此很佩服他。
縣大隊在永定一共開拓了三塊根據地,一塊是上次俘獲陳菲菲時所在的辛李莊,一個就是田王莊,另外一個就是他們目前所在的大王莊,辛李莊自從李山被俘後,就暴露了,而田王莊也被敵人潛入過,現在也不適合,只有大王莊還算安全,但是李山也知道這地方,否則也不會有趙興忠夜半探路。
作為縣大隊當前唯一的根據地,他們傾注了很大的精力來建設,而且和這裡的鄉親堡壘戶們建立了深厚感情,老百姓們真把八路軍戰士當做子弟兵來對待,抗戰期間本來糧食就打得不多,但是鄉親們寧願自己啃窩頭,也要把僅有的一點白面送來慰勞戰士,村裡就那麼幾隻雞,下的蛋也都被鄉親們小心收好,然後用黃紙包了,遞到站崗哨兵的手裡,說是給他們補身子,而這些年輕的士兵們,沒事就會到村裡教孩子們讀書識字,給他們講戰鬥故事,給老人修房頂……要說真放棄這裡,鄉親們捨不得,戰士們也捨不得,這種感情不是用錢能衡量的,這是小米粥和窩頭的感情,同甘苦,共患難。
「這次真憋屈!」魏團長看著一屋子人皺著眉頭,自己也情不自禁撅起嘴,他是員虎將,戰場上誰都不怕,什麼事都要雷厲風行做出決定,看盧鐵旺和王登學否定了他們一個個提議,心裡實在著急,就問他們,到底怎樣才能決定作戰?
「很簡單,除非再有人回來報告,發現敵人依然在我附近集結。」這點上,王指導員和盧連長的意見出奇一致。
「你們倆真是槓頭!」魏團長歎了口氣,接著出門去,叫來自己的警衛員小五和洪光,兩個戰士身材都很瘦小,但個頂個透著機靈勁兒,小五以前就是縣大隊的偵查員,後來隊伍失散,自己去了軍分區,繼續打鬼子,魏團長就看中他機靈,把他留在身邊當了警衛員,上哪兒都帶在身邊,此時把他倆叫進來,吩咐他們馬上出門,再去谷娘娘冤,查看是否情況真如薛半仙所說,現在時間已經快到八點半,按照趙興忠的說法,此時應該有大量敵人集結。
兩人領命,匆匆離開,其他人則繼續呆在根據地,緊張地等待著他們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