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栗天便告辭離去,他決定去往淮安城,先找個落腳之地。
按照老人的指點,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後,他終於看到了一條官道,栗天扭回身去,看了看斷雷谷的方向,沉吟片刻,便沿著官路往東行去。
疾馳的馬車中坐著一身紫衣的女人,她靠在窗邊,望著車外單調的風景出神,心裡那一絲擔憂也隨著旅途的顛簸愈發的濃厚起來。
柳三娘,淮安城最大的歌舞酒樓,『聞香樓』的東家,她此時正在返回淮安城的路上,這幾天她一直心緒不寧,心裡總是惦記著她的一位至交好友,淮安城數一數二的大世家,栗家的二少爺,栗天。
柳三娘與栗天相識多年,這位栗家的二少爺生性淡泊,為人風雅,喜歡吟詩賞舞,對月長歌,尤其還畫得一手好畫,據說他的畫,就算在別的國家也有著不小的名氣,淮安城的文人墨客更是難求一副栗家公子的畫作。
可是栗家的這位公子卻是極少做畫,而畫好的畫作也大多送給一些至交好友,外人卻是難得一見,能流落到市面的畫作就更是稀少,因此,栗家公子的畫,在市面上的價值也變得極高。
因為栗天的才學與淡雅,人們便為他取了個雅號,叫『天公子』。
天,高高在上,俯視眾生,清雅淡泊,遙不可及。而栗家的這位公子,不論是人品,才學,還是家世,地位,也都配得上『天公子』這個雅號。
柳三娘心裡的那份擔憂也是事出有因,只因幾天之前,她聽到了一個十分隱秘的消息:栗府的老爺身體狀況十分不好,也許過不了多少時日就要故去。
這消息是聞香樓的一位熟客在醉酒後無意中說出的,那位熟客是淮安城裡有名的郎中,前些時日剛被栗家請到府中為家主診病,按理說這郎中本不該透露這種消息,尤其是栗府這種大世家的消息就更應該守口如瓶,但酒後失言,可就由不得他了。
這栗府的家事本來與柳三娘無關,可栗府裡有權做下一任家主的,只有栗天和他同父異母的大哥,栗仲元。
柳三娘知道栗天與他大哥始終不太和睦,雖然栗天性子淡泊,無意爭奪家業,可栗仲元的為人,她是知曉一二的,那是個做事乾脆,果斷,又透著一絲陰狠的男人,年近四十的栗家大少爺早已掌握了家族的各種關係網,培養了許多忠於他的勢力。
而栗天,卻極其厭煩那種勾心鬥角的名利之爭,不但在家族中沒有自己的勢力,反而極其不喜與其他的各種勢力相處。
就算栗天無意加入這場家主的爭奪,大少爺栗仲元卻也未必會輕易放過栗天,不找他的麻煩,這也是柳三娘之所以為栗天擔憂的原因。
天高雲淡,微風輕撫,初秋的天氣甚是涼爽,栗天望著天上淡淡的白雲,半晌,才緩緩的轉回頭,繼續趕路,他已走了許久,卻連一個行人都沒有遇到。
「許是此地偏僻,又多是荒山,所以才見不到行人……」栗天走著走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遠處,四匹高頭大馬拉著一輛馬車,帶起一陣塵土疾馳而來。
栗天略一皺眉,往路邊靠了靠讓出道路,片刻後,馬車已然到了眼前,他這才看清,那棗紅色的寬大車廂上,居然刻著無數纖細的花紋,鏤金的車窗上罩著一層紫紗,模糊的透著車廂中的人影,還沒等他來得及細看,馬蹄帶起的塵土便把他籠罩在其中。
就在馬車經過栗天身邊的時候,車廂裡卻響起了一聲輕咦。
栗天拍打了一陣身上的塵土,想繼續趕路,忽然發現那輛馬車在他前面不遠處停了下來,身著青衣的車伕跳下車來,衝著栗天躬身一禮,比了個請的手勢。
栗天一愣,心裡暗想:「請我上車?難道車上之人認識這具身體?」
看這馬車行駛的方向跟自己也是同路,栗天略一猶豫便向著馬車走去。
撩開車簾,頓時一陣香氣襲來,寬大的車廂裡點著檀香,淡淡的香味聞起來讓人神清氣爽,車廂的深處坐著素顏的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紀,一身淺紫色的裙衣,精緻華貴,裸露的雙肩上,肌膚瑩白得耀人雙目。
歲月並沒有在那張精緻的俏臉上留下痕跡,反而給她平添了一種成熟的魅惑,也許是因為旅途勞頓,那不施粉黛的俏臉上竟帶著一絲蒼白。
「公子怎麼一個人趕路?難道堂堂的栗家,竟然小氣到連馬車都捨不得用,出門都是步行麼。」女人帶著些許的調侃說道,輕柔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慵懶。
聽她說出這身體的姓氏,栗天頓時一愣,隨即便明白了過來,這女人定是這具身體以前的熟人,於是他尷尬的笑了笑說道:「這位小姐,我們以前可是相識?」
女人撲哧一聲輕笑:「小姐?相識?天公子何時也會開起了這種玩笑?」女人好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嬌軀向前微探,胸前的一片瑩白變得更加刺眼。
栗天眼中閃過一絲尷尬,趕忙望向別處,苦笑著說道:「不是玩笑,而是在下實在是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難道公子失憶了不成。」見栗天的目光躲閃開來,女人這才得意的坐直了身子,雖然她與栗天是至交,但每次見面都必然要調侃他一番,並且樂此不疲,幾乎都成了她的一大樂趣。
「我在山中醒來之後,除了名字,便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栗天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
他說的倒是實話,自從借這具身體重生之後,本就沒有任何的記憶,自己也是滿心的疑惑,可沒想到剛過了一天,就碰到了這身體的熟人,也只好硬著頭皮裝失憶了。本就沒有記憶的人,還要裝著失憶的樣子,栗天的心裡也滿是無奈……
女人本想調侃他一番,可見這公子神情木然,又想起他剛才一個人趕路,不由得疑惑的問道:「公子,真的不記得我了?」
「真的不記得了。」栗天無奈的說道。
「公子不是成心消遣我吧,柳三娘,公子可否有些印象?」女人柳眉微皺,疑惑的說道。
「想不起來!」栗天極其堅定的搖了搖頭。
柳三娘沉默了片刻,又仔細的打量了眼前的公子一番,除了神色木然,眼神空洞以外,這公子與以往沒有半點不同,只是以往的那種親切熟悉,如今卻夾雜著一絲陌生的感覺。
「難道公子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柳三娘眼中閃過一絲疑慮,開口問道。
「我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片山谷,之前的事,卻是半點也記不得了。」
「那公子可還記得什麼人麼,家人,或是朋友?」柳三娘不甘的問道。
「什麼都記不得了。」栗天又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難道真是路上出了意外,受了驚嚇?不過不管怎樣,公子總算是平安歸來,在家休息幾日,再請個名醫看看,或許慢慢的就會恢復記憶。」柳三娘見栗天果真什麼都不記得了,便安慰著說道,可心裡,卻不由得替他擔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