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待我輕舞一曲可好……」
「公子,這幅牡丹的顏色要艷些……」
「公子,楓山的菊開了……」
「公子……」
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耳邊卻迴盪著一個輕柔的聲音,那是聞香樓裡的頭牌舞姬,秋雨,他的紅顏知己。
他本打算運送完這批上等的金飾,就用天價的贖金替秋雨換回自由之身,可現在,他只能絕望的看著那把鐵青色的劍,從自己的胸口裡緩緩拔出。
「快快快!每人一箱,拿好了趕緊離開這裡!」
「強哥,二少爺平時待我們不錯,這荒郊野外的,你看咱們是不是把他給埋了?」
「人都死了,還埋什麼埋!你有那善心就別幹這殺人的買賣,有了這批貨,這輩子就衣食無憂了!這地方邪得很,拿好了趕緊走!」
幾個家奴將車上裝滿金飾的榆木小箱背在了身後,慌慌張張的跑遠了,沒有人回頭。
人心,有時就是如此的險惡。
華貴的馬車只剩下了車廂,風吹起錦布的簾子,露出一張年輕而蒼白的臉,清瘦的公子斜躺在車裡,胸前的血跡如同一朵朵妖艷的玫瑰,染滿了那一身月白色的秋衣。
昏暗的山谷裡,滿眼都是漆黑的梧桐樹,這些上百年的古樹通身如焦炭一般,光禿禿的枝杈詭異的伸展著,彷彿要刺破蒼天,那是被雷擊中後的樣子。只是成百上千棵同樣焦黑的樹,讓這片寂靜的山谷顯得更加詭異。
斷雷谷,這裡並不像它的名字一樣能斷絕雷電,相反,每逢雨天,總會有雷劈中這裡的古樹,彷彿這裡藏著萬年的妖孽,讓天都不容,不斷的降下雷罰。
離群的孤狼嗅到了血腥,它緩慢而警惕的爬上車廂,野獸的直覺讓它感到這寂靜的山谷極其危險,可還是敵不過飢餓的難耐與食物的誘惑……
「嗷!」
短促而淒厲的哀嚎聲像是被人死死的掐斷,露在車廂外的半截狼身突然間燃起了慘白色的火焰!還沒等它掙扎就瞬間化為了一堆灰燼,散落了一地,如同燒焦了的枯草!
空氣中瀰漫著焦糊的味道,山谷裡再次陷入寧靜,一陣風吹來,帶走了那一堆塵埃,彷彿根本就不曾有過孤狼,只是那半截的馬車,還孤零零的停在原處,與整個山谷顯得格格不入。
「嗯……」
低不可聞的聲音從車廂裡傳出,他慢慢的睜開了眼,彷彿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長到忘記了以前的一切,長到忘記了自己是誰,也許這一夢,已經做了千百年。
簾子被一隻修長而蒼白的手緩緩掀開,夕陽透過層層的樹叉照到那張清瘦的臉上,像是一層碎裂的面具,映著一片詭異的紅。
空洞的眼中,瞳孔有些僵硬的轉動起來,卻毫無神采,年輕的公子慢慢走下馬車,活動了下手腳,又看了看滿身的血痕,清瘦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是夢麼,這是哪……」他喃喃的自語著,靜靜的站在這幽深的山谷之中,仔細回想著自己的身世,血紅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許久之後,他搖了搖頭,想不起關於自己的任何事,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誰,更不知道為何會在這裡,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並不是他自己的身體。
「難道是借屍還魂?」他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頭,卻始終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對著夕陽,公子長歎了一聲,也許自己只是個孤魂野鬼,陰差陽錯的附到了這具剛死的屍體之上。他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卻忽然看見了腰間懸掛的玉珮,那是塊潔白無瑕、做工極其精緻的玉珮,瑩透純淨如同凝脂,玉珮的正面刻著一個古樸的『栗』字,反面則刻著一個『天』字。
「栗天……」看著那玉珮上點點的血跡,他的眉間現出了一絲淒苦。
「也是個苦命的人啊,既然借了你的身體,就承你之名吧……」他握著玉珮,癡癡的自語著。
寂靜的山谷裡,漆黑的梧桐詭異的伸展著枝杈,彷彿要刺破蒼穹,樹的倒影卻編織成了巨大的迷宮,一個清瘦的身影,踏著迷宮的層層界限,向著山谷之外緩緩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睜開雙眼的時候,一縷淡得彷彿透明般的火焰已然隱入了他的身體,此時,正在他的體內歡快又詭異的跳動著,如同遠古的凶獸終於掙脫了枷鎖……
荒山上,一座簡陋的茅草屋裡,年邁的獵人正要去門口取些乾柴,忽然看到門外站著一個年輕的公子。
老獵人一愣,這深山中除了幾個獵戶,可很少能看見外人。
「這位公子,你……」剛說到這,老人赫然看到了來人胸前的血跡,心裡一驚,連忙退了兩步,伸手摸到了杵在門邊的門栓。
見老人有些緊張,栗天連忙解釋道:「老伯莫怕,我在這山中迷了路,後來遇到一隻野狼,搏鬥中才弄了這一身的狼血。」他隨口編了個謊話。
老獵人又仔細的打量了一遍,才發現這公子身上的衣服雖然有血跡,但質地卻是華貴,腰間還懸著玉珮,應該是大戶人家之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幸好是遇到一隻野狼,要是遇到狼群,你恐怕早就命喪狼口了,快進屋吧,先喝口水歇歇。」這附近的確是經常出現離群的野狼,老獵人倒是信以為真。
「公子這是要去哪兒,在這深山老林裡迷路可不是鬧著玩的啊。」進屋後,老獵人熱情的拿來了一壺清水問道。
「我是去……」栗天略一猶豫,「是去城裡探親的。」
「是去淮安城麼?」
「是,正是要去淮安城,老伯可知道怎麼走麼?」
「這附近只有淮安城這一座大城,但是離這裡可有些遠啊,從這向東四十多里。」老獵人說著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天快黑了,在這深山裡可絕不能趕夜路,公子若是不嫌棄的話,就在這住一晚,明早再趕路吧。」老獵人性情倒是直爽。
栗天一聽連忙道謝,要是找不到這裡,晚上還真沒地方可去,謝過老獵人之後他把染上血跡的衣服用清水洗了洗,搭在了院子裡。
「老伯,這附近有個山谷,裡面全是焦黑的樹,你可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栗天回到屋裡忽然想起醒來時的那片山谷,便向老獵人打聽。
老獵人聽他說起那片山谷,頓時渾身一哆嗦,顫聲問道:「怎麼,你進那片山谷了?」
「我倒沒進去,就是在外面看到那些焦黑的樹有些好奇,那裡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栗天見老獵人神情不對,連忙追問。
老獵人直勾勾的瞅了他半天才回過神來,幽幽的說道:「幸虧你沒走進去,那山谷,是片不詳之地啊……」
栗天聽聞此話眼前一亮,也許這老獵人知道些什麼秘密與自己有關呢,畢竟他是在那片山谷裡附上這具身體的。
還沒等他追問,老獵人便接著講道:「那片山谷實在是邪得很啊,每逢雨天,那裡總會不斷的落下雷電,周圍的獵戶都管那裡叫做斷雷谷。」
提到那山谷,老獵人的面色變得有些蒼白,他拿起身邊的煙袋,猛抽了幾口才又接著說道:「我小的時候曾隨父親狩獵一隻棕熊,那棕熊掉到了父親精心設計的陷阱裡,受了重傷,可是再精巧的陷阱也很難困住一隻成年的棕熊,最後被它從陷阱中逃了出來,我和父親在後面緊緊追趕,直到那棕熊逃進了斷雷谷。」
「正當父親猶豫著要不要追進去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淒厲的嚎叫。」老獵人望向窗外,彷彿多年前那聲恐怖的哀嚎還迴盪在耳邊。
「你聽過熊臨死時的叫聲麼?」老獵人直勾勾的望著窗外漸漸漆黑的夜色,半晌後才緩緩的說道:「熊,是凶獸,沒有精巧的陷阱和充足的準備,任何獵人都不敢獵殺一隻成年的熊,因為熊就算受了重傷,它臨死的反撲對獵人來說也是致命的。
我和父親獵了多年的熊,卻從沒聽過熊發出那種叫聲,熊在臨死時的叫聲是充滿憤怒的咆哮,而那只逃進斷雷谷的棕熊發出的叫聲,卻是哀嚎,一種充滿了恐懼的哀嚎!
而怪異的是,那聲哀嚎只響了一瞬就聲息皆無了,我的父親聽到那聲哀嚎後頓時變得面無血色,急沖沖的帶著我跑了回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到過那山谷附近,也再沒聽過那種淒慘的嚎叫。」老獵人搓著兩隻乾枯的手,好像一想到那山谷就令他心神不寧。
栗天聽得心裡直冒涼氣,沒想到那山谷如此詭異,不會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吧?而老獵人只知道那山谷邪門,卻從沒有進去過,也不知道那山谷的來歷,據他的祖輩所講,那山谷已經存在了很久很久。
當晚,栗天躺在簡陋的木床上,摸著胸口那寸許長的刀痕,傷口已然結疤,緩慢而有力的心跳輕輕震盪著手心,他努力的探尋著自己的記憶,卻依然記不起絲毫的東西,只有一雙空洞的眼,盯著屋頂的木樑,毫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