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的事後,梧桐院的供應逐漸正常起來,甚至還比以前好了幾分,銀炭的供應尤其充足。可楚寧再見燕小七時就難免有些不自在。
——那日那情形怎一個囧字了得。
沈芳菲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在妾室們來請安的時候便問楚寧:「聽說七爺那日到你房裡歇著時著了涼?」她語氣很淡,隻字不提剋扣供應的事。
楚寧面上十分惶恐:「是妾身照顧不周,害七爺受了寒,讓奶奶勞心了武碎玄天。」
沈芳菲俏臉一擺,眼珠在站著的三人身上掃來掃去,主母架勢十足的道:
「你既知道以後便細心些。如今我、白姨娘都有著身孕,不便伺候。就辛苦你與葉姨娘了。七爺身上一針一線都馬虎不得,身子更加不能有什麼差池。」
楚寧與葉蓁蓁忙福了個身,低頭應是。
說話間,沈芳菲由羅衣扶著下了地,身孕還不到兩個月,根本什麼也看不出來。可楚寧看沈芳菲扶著腰那小心謹慎模樣,像生怕打個噴嚏也能小產似的。她立馬悄悄往後移了兩步,離得遠些以免被人賴上。
沈芳菲由羅衣攙著來回走了幾步,在白錦跟前停下:「白姨娘最近身子還舒坦嗎?可還吐的厲害?」
白錦忙回道:「妾身還好,過了那陣子如今倒不怎麼吐了。奶奶可是害喜的厲害?」
沈芳菲笑著擺擺手:「別提了,折騰的我吃什麼吐什麼。」
白錦一臉立即關切:「那奶奶可得好生注意身子,不吃東西是不行的,瞧您都瘦了,回頭七爺要心疼的。」
楚寧站在最後面聽著兩人你來我往的表關心,心說不就懷個孩子麼?誰沒懷過呀。突地一想還真是有一個人沒懷過,那人此刻正站在她身前——葉蓁蓁。
楚寧在葉蓁蓁身後看不著她臉上的表情,可是低下頭便瞧見她裙邊的手使勁兒的捏著。
——恩,快要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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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待到春和景明,草長鶯飛的日子,泯州穆家請來提親的人就踏進了燕府大門。
燕夫人還是不甚放心,細細打聽了那穆家長子穆冬亭的為人以及家裡人口關係等等。在得知其父母性情平和,穆冬亭下面只有一弟一妹,婆家關係尚屬簡單,這才定下了來。
接著又過了納采禮,男方便又遣媒人來詢問燕盈的姓名及生辰八字,行問名禮。
這一點上燕老爺與燕夫人還是略略有些憂心的,擔心卜吉合八字的時候真爆出「命硬剋夫」之類的,索性一切順利,還卜出了個天作之和的八字。這讓燕夫人狠狠懷疑了下占卜八字的道士的專業性。
燕盈本人對這樁婚事表現出慣有的沉默。她無謂願意或不願意,說實話,鑒於前兩次的教訓,她心裡對於現在這穆家的長子充滿了深深的同情。
此時被同情的某人正接受著父母的教導。
泯州知州穆宣與夫人趙氏一左一右坐在前廳的水楠木方椅上,穆宣端起淡青色淺口小盞喝了口茶側頭對著自家夫人道:「咱家冬亭的親事這便算初步定下來了。前幾日請人合了燕家四小姐與冬亭的八字,竟是頂相合的,真乃天賜良緣。」
趙氏聞言微蹙的眉頭一舒,長出了一口氣,立下雙手合十道:「菩薩保佑。」話音兒一頓,繼而續道:「那咱就挑個好日子,去把定下了吧。」
穆宣點頭,「此事宜速不宜緩,我已叫人查了黃歷,最近便到六月初九了。夫人要好生操辦,切切不可失禮了人家。」
趙氏笑得眉眼生出紋路,緊著聲道:「老爺放心,這個我還是曉得的,如今老爺在官場行走,不比當初。」
穆宣橫了趙氏一眼,明顯有些不愛聽。趙氏訕訕一笑,心裡計量著小定要下的禮。
穆宣心裡略帶鬱悶的瞅了瞅廳上立著的兒子,聲音一沉:
「為父聽媒人回來說那燕小姐端莊嫻靜,頗有大家之風魔道天師。燕老爺為人高情遠致,他嫡出的女兒定也錯不了。成親後。你切要收斂著些你那瘋性兒。」
穆冬亭還沒來得及吱聲,趙氏一聽話茬卻忙接了口:「冬兒不過性子倔些,現下已收斂多了。以後成了親,自然就會好的。」
穆宣一聽便有些來氣。
趙氏是普通農家女兒出身,兩人結親時穆宣還只是一介窮書生,後借由岳父資助考取了功名,一步步爬到現在的位置。穆宣感念趙氏一家的恩情,再沒納妾。趙氏為人也和善,只是眼皮子有些淺,除了行事上有些過於小氣之外,於兒女教育一事上更是扮演十足的『慈母'角色。
穆宣心火一竄騰地站起身指著穆冬亭道:「他如今這瘋性兒還不是你護著來的。人生一世,怎可盡由著自己個性子來,他幼時頑劣與孩童打架你便護著,不潛心讀書被先生罰你也護著!如今怎樣?軍中是個軍令如山的地兒,他若犯了性兒,惹下事誰都護不了!」
趙氏一看丈夫臉色沉鬱,言辭漸厲,張了張嘴卻不敢說話了。
這時廳中一直默站著的黑衣少年開了口:「父親莫要動氣。孩兒過往頑劣,以後定多加收斂,不會再任著性子來了。」
穆宣哼出一口氣,斜了他一眼,心裡對兒子這話十分懷疑。
初春裡穆冬亭一身常服躬身而立,飽滿的額際一縷碎發垂下,隱隱遮住他左額並不甚明顯的淺色傷疤,卻遮不住眉宇間的桀驁之氣。
穆宣正待要再訓斥幾句,就聽一個柔柔細細的聲音道:「父親母親這麼急著給哥哥把婚事定下,可打聽清楚了那燕小姐的底細了?聽娘說這燕小姐也一十有九了,怎的遲遲未嫁,不會有什麼隱情吧?」
說話的是個身穿桃紅襦裙的女孩,長髮未束,柔柔垂在肩上,明顯還未及竿。穆宣一看正是自己唯一的女兒穆月玲。剛剛她一直站在穆冬亭身後,不聲不響的,穆宣倒沒注意。
穆月玲的話成功的轉移了穆宣的注意力,他踱了兩步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倒懂什麼。你哥哥今年也雙十了,不也沒娶呢麼?燕府是個大家,對嫡女心疼些,挑來挑去反而耽擱了也是有的。」
穆月玲提著裙擺,小碎步往穆冬亭跟前挪了兩步,掩著嘴說:「哥哥未娶是因為」——他命中犯煞,沒人敢嫁。
後半句在穆宣的瞪視下沒敢說出來。穆宣滯了滯,一時也是無話。
穆冬亭自幼便比一般的孩子淘上幾倍,光教書先生便氣走了六個,最後一個還是愛惜老二穆北亭的聰慧才勉強留了下來,將穆冬亭捎帶著教上。
十二歲時一個雲遊的道士偶然看見了穆冬亭,批下命中帶煞的箴言;十六歲時給穆冬亭定了門親合八字的時候人家就黑著一張臉退了回來,自此不再與穆家往來。
眼見老二穆北亭今年也已十六,最小的女兒穆月玲也一十有三,穆家一對父母心焦異常,所以去歲燕老爺提及時穆宣才如此心喜,並未做太多想。
要說也並非沒有女子敢嫁,普通清貧農家的、商賈的女兒也未必全然不樂意攀這門親。只是穆宣吃了趙氏的教訓,又現今自己也是一介從五品的知州,便一心想給兒子尋一戶官宦人家的小姐,一則說出去體面,二則也是為後代打算。
經穆月玲這一提,趙氏也有些拿不準:「老爺,該不會真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吧?」
穆宣剜她一眼沉默著思量一晌後拍了板:「能有什麼隱情?!都別在那拿著自己的小心思猜度了。兩人既然八字極和,我看就是好的開艘航母去抗日最新章節。我也打聽了,那燕家的姑娘也只是父母偏疼,性子可能嬌些,也沒旁的。真正半點不是也挑不出來的,也輪不到咱們穆家。」
一句話,堵得幾人都沒了聲。
穆冬亭機不可見的挑了挑濃眉,心下對自己這位未過門的妻子略略好奇而又外加同情。
作為這場婚姻的另一主角,只知同情別人卻不知自己也被同情了的燕盈自然也免不了被好好交代一番。這日幾位小姐請過安,燕夫人便將燕盈單獨留了下來。
「咱們嫡出的兩位小姐裡四小姐端秀,九小姐嬌美,如今一眨眼都堪堪這麼大了,要嫁人了。」顧媽媽煽情的說道。
「顧媽媽,五妹妹都成親快半年了,我這還早麼。」燕盈十分不給面子。
燕夫人看顧婆子一眼:「她打小你便偏疼些,現下知道她這張利嘴的壞處了吧。」
顧婆子隨隨一笑,上前將燕盈往燕夫人跟前兒虛扶了兩步,仍是一臉不捨:「泯州啊,這隔的如此遠,以後想見一面都不知到什麼時候了。」
燕盈沒說話,但眼神也暗了暗。
燕夫人歎了口氣,拉著女兒的手坐在炕沿,話裡是少有的語重心長:
「這些年,娘知道你心裡苦。你性子隨了我,剛強卻也有韌勁兒。這兩次的事若是擱一般人家的姑娘怕早被吐沫星子淹的死幾回了。你硬是熬著,卻也由此落下了個瘀症。往後藥仍得記得吃,身子要緊。」
燕盈被說到痛處,心下動容,不由垂了頭。
燕夫人摟摟女兒的肩又道:「這穆知州你父親也是共過事的,他與夫人其都是和善好相處的長輩,介時你只需遵著婆媳之禮,他家也不會怠慢與你。
長子穆冬亭你父親見了也說是個有擔當的兒郎,現今房裡也沒什麼人,你過去了便是獨大的,無需遭妾室們什麼閒氣。他下面只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妹妹還小你忍讓些就是,姑娘家過兩年總是要嫁人的,你犯不上與她計較什麼。」
燕夫人話說到這,燕盈已垂下淚來。
燕盈確實隨了燕夫人,性子是內斂的。她出生時是首位嫡女,燕夫人要求她格外嚴苛些,後來出了「剋夫」的事,府裡上上下下都有些忌諱,便連燕夫人也心裡不安。雖然心疼女兒,這麼多年來母女倆卻從來沒像今天這般坐一起好好說說話。
「回頭府裡會請個嬤嬤來教些規矩,連帶著你兩個妹妹,你也潛下心來把該繡的物件繡了。往後便是你的好日子,從前的便都忘了吧。
你需記得,待你出了這燕府大門往後的日子好壞就都由了你自己個了,娘家雖能在面上幫襯些,但這夫妻間的日子想真正過的舒心,還得看你怎麼拿捏。」
燕夫人說著捏了捏女兒的手腕,示意她定要把這話記在心裡。燕盈重重點了點頭,又坐了會方回去了。
顧媽媽也紅著眼圈,笑道:「這還得些日子呢,看夫人這模樣像是明兒小姐就要出門子似的。以四小姐的心性,夫人不必擔心的。」
燕夫人拾起桌上的檀木佛珠,往身後的軟枕上靠了靠:
「婆媳、小姑、妯娌這些我都不擔心,盈兒比婧兒穩重,她若願意下那個心,自不在話下。我擔心的是盈兒這丫頭經了頭兩次的事,心有些棄了啊。」
顧婆子心裡也一提,瞬時一臉愁容:「哎這可別成了四小姐心裡的一道坎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