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靜靜的看了李倓好一陣,方用肯定的語氣說:「不,她一定會來。無論她是否還記得你,無論她是否還恨你,她都會來……」
李倓臉上劃過一道驚喜,「真的?……」勉力睜開雙目,朝門的方向望去,慢慢坐正身子……
慕容林致白衣勝雪,外間明明雨下如注,她的衣裳似乎未有絲毫淋濕,輕揚素袂,雲髻高挽,水態雲容,翩翩走來……
李倓朝她探手,那若死潭的眸中燃起些絲希冀,脈脈喚道:「林致——」
慕容林致漠然止步,眼瞼不起微波,如風若雲拂過李倓面相,淡淡對身後長孫鄂道:「他中的是極品鶴頂紅之毒。」再不往前走。
李俶跳起來對長孫鄂道:「先生,你們有解毒之法,對不對?」
慕容林致已轉身,步履如常,往門外走。李倓長吁一口氣,手若有千斤重,一分分垂下,眸色灰黯,「通」的往後仰倒。
李俶搶步上前,一把攙起李倓,見他面色漆黑,雙目緊閉。長孫鄂的手搭上李倓脈博,須臾,李俶連連急問:「怎麼樣,怎麼樣?」
長孫鄂道:「毒已入肝腑,現在是昏死過去。熬不過一時三刻。」
李俶心中冰涼:「先生也沒有辦法了麼?」
長孫鄂歎氣道:「我是沒有辦法了。這世上,惟有,惟有林致可以救他。」見李俶面喜有喜色,接著說道:「只是,她定然不願救,不然也不會轉身就走。」
沈珍珠急急插言道:「林致有什麼辦法可以救倓?」
長孫鄂道:「林致這兩年精研藥理,日見精進。去年,她以百種毒草入藥,配以回紇雪域巨毒無比的腹蛇毒涎,製成天下獨一無二的毒藥,正可與鶴頂紅毒性相剋,以毒攻毒,達到解毒之療效。」目光緩緩移至大門,慕容林致人影渺然,「她終究不能原諒李倓,不肯救他。」
沈珍珠大驚:「先生,你是說,林致已經恢復記憶了!」
「她採集腹蛇毒涎,幾乎被毒蛇咬中,當時情景凶險之至。她也就在那日,突然恢復記憶。」
極度的傷痛,極度的凶險,這樣的碰撞,終於讓慕容林致找回丟失的過去。
慕容林致行走在雨中。雨水濺濕她的裙衣,裙裾隨風輕輕搖曳,單薄而脆弱的背影。
「林致——」沈珍珠在後低低喚她。
慕容林致沒有回頭,似是自發自語的輕笑著,停下腳步,任那雨水浸透每一寸肌膚。「你可知,當年在西涼國北裡被師哥救出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大雨……」她似哭似笑,只昂望那灰濛濛的蒼天,慢慢的說。
沈珍珠落下淚來,停步,聽她訴說。
「師哥把我救出。一見師哥,我便好似從一場噩夢裡逃出來,……不知該怎麼做,該去何方。腳下每一步都是坎,好長……好長,我好像是拚命的往前跑,雨發狂的打在我臉上,但我顧不得。腦中有團亂糟糟的東西嗡嗡的向外衝撞,甚麼都是黑糊糊一片,後來,我什麼也不知道了……」
「回到長安,我竟還抱著奢望……誰想到,倓,他不要我了,他那樣狠心……把我趕出府門……」
慕容林致全身每一處都在顫抖,都是抑制不住的悲痛。
沈珍珠走上前,由後背緊緊摟住她的身子。慕容林致失聲痛哭。
這徹骨寒心的悲痛,她隱藏了多久?或者連她自己也瞞過,以為可以釋懷,以為可以用他物來填充遺忘,原來不能。對於女子,還有甚麼比這樣的傷痛更摧人心肝!
慕容林致在痛哭中,堅定決絕的說道:「我,絕不會救他。」
此番歸來,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淡然,她那句「林致有禮了」,都背負如山重荷,林致啊林致,堅韌如竹,遠勝過她沈珍珠所想!然而終究是纖弱女子,她既有哀,更有恨,重逢李倓,這般的意難平、情難分。天似穹弩,籠罩四野,老天生物,何以如此殘忍暴虐,世間無數女子男兒,承受人間至苦,於這浩翰萬物中,形同螻蟻。
「你一定要救活他!」沈珍珠無力的勸道,「不然,你會後悔一生。」
「不!」慕容林致淚雨紛流,掙脫沈珍珠的摟抱,跌跌撞撞往前跑幾步,回頭哭道:「我恨他、恨他,既然恨,為何要惺惺作態,我的藥,可以救世間任何一個人——只除了他!」說話間,已從懷中取出一隻拇指大小羊脂玉瓶。
「林致,不可!」
在沈珍珠高聲急喚中,慕容林致慘笑,揚手,將那小瓶朝天拋去。
沈珍珠閉上雙目,不忍見這玉碎琅當。
卻聽得耳邊衣袂破空之音,穿透雨聲,睜目,李俶身形如掠空雲燕,飛身提縱,飄忽著地,只在電光火石之間,接住那脂玉小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