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忽起忽伏路面雖然很寬卻多有失修之處。隊伍有些鬆散馬匹的喘息聲、噴鼻聲、嘶叫聲四面雜起地面隨之微微顫抖車馬過去掠起滾滾煙塵。
晨曦微露已至便橋。便橋乃是俗稱又名咸陽橋是長安通往西域和巴蜀的要道。李俶勒馬停步高力士傳詔休憩半個時辰韓國、虢國兩位夫人云鬢微散從馬車下來後猶自喋碟不休怨怪皇上在此停留生恐叛軍已追趕而來。
李俶皺眉遠眺來時路遲遲不見再有車馬行來。此際烏雲壓頂似乎一伸手便能拽下一塊來隱約彷彿還能聽見長樂宮的鐘聲蒼勁悲涼催人離開殘夢。一切都已過去一切即將重新開始。
李倓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不必擔心程將軍素來謹慎她們定在途中。」
李俶點頭低聲說道:「倓你可否記得太宗武德九年之事。」
李倓思索頃刻答道:「武德九年突厥頡利可汗南下入寇兵逼至此太宗皇帝單騎與頡利會於此咸陽橋上。此乃我唐室奇恥大辱然太宗皇帝英明神武採用勸降、反間計、毀其稼禾、大軍討伐諸策四年後終報此仇俘頡利滅東突厥。」
李俶道:「太宗文治武功千古無人能望其項背。不想百年基業勢易時移你我都要做不孝子孫麼?」
二人轉頭回望這三千禁衛一行宮人狼狽難堪惆悵汗顏。就此一路西奔做喪家之犬他日引頸待人宰殺?
「王兄……」身後低低的有人相喚。卻是德寧郡主眸中竟有怯怯之色李俶以為她是為逃亡擔憂害怕笑道:「往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婼兒哪裡去了?」
「王兄」德寧郡主又低喚一聲面色躊躇不安欲言又止倒讓李俶驚異:「是不是有什麼事快說。」
「有件事我尚未告訴王兄……」德寧郡主方啟口李俶忽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身伏地傾聽少頃一躍而起喜道:「她們來了!」翻身上馬揚鞭朝來路奔去。
德寧郡主就近跨上李倓馬背一捋李倓袍袖道:「快跟上去。」李倓錯愕道:「他們夫妻相會我們湊什麼熱鬧。」德寧郡主急的踹他一腳:「沒時間跟你解釋快上馬遲了怕要出事。」李倓這才與德寧郡主共乘一騎趨前奔去。
眼見車馬愈離愈近策馬行於最前的正是程元振當下不及勒馬飛躍而下程元振才喚了聲「殿下」李俶已迫不及待掀開最前一輛馬車的帷簾不由一怔——裡面空空如也不過堆放一些被褥衣物、嬰孩用具;快步上前又掀開第二輛馬車一名乳娘裝扮的懷抱嬰孩坐在裡面;此後再沒有馬車。李俶倒抽一口冷氣恍覺週遭種種毫不真實厲聲喝問左右:「王妃呢?為何不見王妃?」
嚴明殿後護衛一路行來本就忐忑難安此際急急趨馬上前離著李俶尚有百十步棄馬飛奔而上納頭便稟:「回殿下王妃並未同行!」
「並未同行?!」李俶急怒攻心驀地裡不假思索撥劍出鞘劍光寒滲直抵嚴明咽喉喝道:「你好大的膽竟敢棄王妃不顧自跑來作甚!」
嚴明見李俶盛怒難當不敢辯解神色凝重仰頭直對劍尖未有分毫動彈只說道:「屬下無能百死無怨。」
「殿下!」程元振方要幫嚴明說話卻見李俶一眼朝他掃來那雙目竟已赤紅似要將眼前所有焚燒殆盡讓程元振這百戰穿金甲的將軍平生第一次有了幾乎窒息的懼怕下面的想說的話硬生生吞回肚中。
李俶冷哼揚手將劍一擲回身又躍上馬猛一抖韁繩嚴明和程元振大驚失色雙雙合身撲上死死抓住轡頭程元振只道「殿下萬萬不可安賊很快便會入城」。李俶咬著牙冷不防舉起鞭子就照嚴明的手抽了下去立時起了寬厚的一層血印手微有放鬆那大宛良駒似乎最明主人心意掙扎著咆哮豎起前蹄教程元振打了個踉蹌站立不穩。眼見那馬就要騰起四蹄奔上馳道千鈞一之際李倓與德寧郡主飛馳而至李倓挺身躍起直如白鶴展翅撲上李俶馬背合身一抱二人雙雙滾下馬。
「嫂嫂產後血崩根本無法與我們同行!」德寧郡主在這間隙大聲喊道。
李俶頭腦方自稍有清醒乍聞此言五火焚心攫住德寧郡主之手喝問道:「到底怎樣為何從未有人對我說過?!」抬頭望嚴明、程元振見他們均紛紛垂頭方道:「原來你們人人都知道卻獨獨瞞了我一人!可笑可笑至極!」唯李倓也是不明所以因他自潼關失守後被玄宗委以巡城重任日夜難息所以只知沈珍珠已產下兒子並不知她產後血崩。
德寧郡主低頭道:「陛下嚴令不許你知道嫂嫂之事。」頓一頓補充道:「這也是陛下看你受傷怕你擔憂。」李俶憶及風生衣為他與沈珍珠傳遞信物之時面色頗有不愉當時以為風生衣只是為自己被拘愁兼之時間緊迫不及多問誰知連他也瞞了自己。這自上而下人人均知為他李俶勞力勞心百般維護卻獨獨的苦了她。而自已撫心自問當初並非無萬全之法保她安全無虞最後終究沒有納用。如今悔悟不堪原來自己竟是如此負她。
嚴明令乳娘抱來李適又將出府之時沈珍珠話語神色一五一十告知李俶.李俶聽到沈珍珠所說「絕不會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之言禁不住心中又是大慟。
李俶抱過孩兒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看見兒子在宮中拘禁之時玄宗便已令貴妃抱著適兒讓他瞧過。李適已經醒來眼前之人如此陌生懷抱並不熟悉他不由張開小嘴「哇哇」大哭起來。李俶見他那一雙眼睛酷肖沈珍珠明亮透徹安靜沉祥一望之下宛若天地乍明萬物重生。
遙望長安此去煙霧迷茫。李俶喃喃自語:「珍珠這都是我的錯。」惟一慶幸風生衣率數名死士尚在沈珍珠身旁望這名壯士長劍凌空力斬魑魅魍魎迎得再作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