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倚靠枕上休息聽得後窗窗欞「嗤嗤」微扣素瓷掀開窗紗不多時手中拿了一物回來卻是折疊好的信箋。沈珍珠手中好容易有了些氣力讓素瓷將信箋展開自己親自托住正是李俶的字跡雖是匆匆書就仍不脫往日的清瘦險峻。
「遙遙山上亭皎皎雲間星遠望使心懷誰雲江水廣。」
素瓷瞄一眼笑道:「殿下托風生衣特寄此詩以抒對小姐的如海深情現下總可以放心了!」
沈珍珠慢慢咀嚼詩中深意。此番國難當頭若李俶尚只心念「情」字那也不是往常的李俶.此詩看似思人其實也是抒志。「遙遙山上亭」、「皎皎雲間星」豈僅指她沈珍珠更是李俶長久以來的志向若她沈珍珠不懂更有何人能懂?想他此際被困宮中一不能襄理國事二不得與自己相見換作旁人已是苦惱憂忿已極可他仍然從容自如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半年多來軍旅磨礪已讓他更為成熟洗煉。然而自古以來又有哪位王者江山美人兼得李俶現今尚可將江山與她並列實不知時光日下他朝可會依然唯有惜取眼前盡心而為。
默思頃刻沈珍珠乃示意素瓷打開櫥櫃由最上層取出一隻香囊。那香囊系沈珍珠懷孕之時不夠侍女勸阻親手所繡繡以並蒂蓮花圖案再以五色絲線弦扣成索內裝香料清香四溢。又取了剪子來半喘著氣由墨玉飄香的絲中摸索而下裁下一縷放於錦囊中這一番事做下來彷彿已耗掉全付心神。看著素瓷將錦囊遞與窗外的風生衣思及自己與李俶成婚三載有餘兩人之間從未有信物交替如今算是了了心願倚枕緩緩昏睡過去。
這般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到了下午李適由宮中抱回沈珍珠喜之不勝少了牽絆更令她極力配合太醫治療身子一日比一日見著起色。
六月十三日李適頭晚哭鬧半宿乳娘哄而無功唯有沈珍珠強自支撐輕拍兒子後背呢喃小語那孩兒方慢慢止了哭息躺在母親身旁睡熟。
沈珍珠乏累不堪剛躺下欲睡忽聽由長廊盡處傳來紛雜緊湊的腳步聲夾以兵器甲冑鏗鏘之音在靜寂夜晚中格外清晰她驀的由床上坐起素瓷也疾起點燃燭火。
那腳步聲在閣外停住墨黑的夜晚裡星雲驟起的火把忽來晃去。值夜侍女低聲喝道:「來者何人!王妃剛剛歇下不得驚擾。」
一名男子朗聲說道:「請稟告王妃內飛龍副使程元振有要事求見!」
那侍女似乎茫然不知所措程元振身旁的嚴明已厲聲道:「還不通傳!」
素瓷為沈珍珠披上外衣程元振與嚴明一前一後直入內室程元振全副盔甲趨前一步抱拳稟道:「內飛龍副使程元振參見王妃某奉皇上聖諭接應王妃和小世子即刻出城。」說畢從腰裡摸出一塊金光閃閃的腰牌正是內飛龍使特用的腰牌。
沈珍珠本就認識這英姿颯爽的程元振這下不過是更加確定無疑。心中只是駭異不已此時未至卯時莫非朝廷突有大變莫非安祿山兵馬已臨城下?問道:「這是為何?」
程元振答道:「陛下決意今日啟程幸蜀特召王妃和世子隨駕!」
原來是要逃了陛下就此扔下長安城扔下大唐江山麼?連素瓷也明白了其中含意面色煞白:「王妃不能車馬顛簸這可怎生是好。」
沈珍珠卻正色問道:「廣平王殿下何在?」
程元振答道:「殿下隨駕由三千禁軍護衛已從延秋門出城在四十里外的便橋等候王妃一行。」
沈珍珠對素瓷道:「快將乳娘叫來。」
須臾功夫乳娘未及梳妝入內聽命。沈珍珠抱起身側的李適見他蜷縮在自己懷中嘴角嚅動著睡得極是香甜渾不知家國已遭巨變幼年顛沛流離。她拿出枕下一枚玉珮摀住孩子的懷裡忍不住親親他小小臉蛋復又癡癡的凝視一番雖心如刀剜也不能不放手雙臂一抬已將孩子遞入素瓷手中說道:「素瓷、雲娘你們帶著世子跟程大人走。」
「不!」素瓷懷抱李適撲通跪下「小姐不走我也不走!」
沈珍珠隨手拿起身畔几上的一隻茶杯擲於地上喝道:「時情危殆還敢跟我囉嗦?我自有打算你們快走!」
程元振卻將膝前甲冑一掀半跪於地左手緊握劍柄凝聲道:「程某奉命接應王妃和世子。王妃與世子一個也不能少求王妃同行!」
沈珍珠似是一笑眸中光芒一斂全是堅決不容違逆「程將軍只要保世子平安與陛下、殿下會合我保你無虞。至於本王妃嚴將軍你替我轉告殿下請他切勿念顧我自有辦法脫困。」
嚴明臉上大有難色但他也知沈珍珠產後有血崩之症若勉強隨大隊人馬西行車馬疾行勞苦確是難保性命當下說道:「嚴某願保護王妃直至安然與殿下會合。」
沈珍珠截口道:「不必!嚴將軍我要你率王府所有侍衛即刻起程追隨殿下。」
嚴明張口結舌:「這王府豈不無一兵一卒王妃安危——」
沈珍珠一笑置之:「若朝廷大軍無法抵禦安賊王府侍衛也是送死何必讓這些大好男兒白白犧牲。」
嚴明還要再辯沈珍珠已說道:「當前際況以二位將軍看來是世子安危重要還是本妃安危重要?是陛下重整河山重要還是我一已性命重要?沈珍珠雖不能為江山社稷謀力斷斷不能成為殿下累贅。這也算本妃一點傲骨還望兩位將軍成全。」
程元振和嚴明聞言震動程元振歎道:「王妃真乃女中丈夫如此……望王妃善自珍重。」
沈珍珠笑道:「你們也可放心本王妃不會莽撞行事待得身子好轉自會設法逃離長安。……若天意不假也請殿下放心我絕不會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
素瓷已經哽咽出聲她將李適轉送乳母雲娘手中一頭伏於沈珍珠懷裡哭道:「小姐素瓷求你——素瓷從沒求過你——求你讓我留下服侍你你這般模樣怎能沒有人照料。」說完已跪下連連嗑頭茶杯碎片扎入她掌心滲血而出。
沈珍珠不禁惻然心酸嚴明也說道:「王妃還是留下素瓷姑娘吧若沒人侍候殿下知曉後更不安心。」
沈珍珠終於點頭。程元振、嚴明二人拜伏於地以作辭別嚴明親手接過乳娘懷中酣睡的李適一字一頓對沈珍珠道:「王妃放心但凡嚴明有一口氣在必保世子平安!」言畢袍袖一攬與程元振頭也不回攜乳娘而出。
程元振、嚴明一行帶著李適離府許久王府內仍是動靜四起吵嚷不安。自潼關失守後長安城百姓都已不知何去何從東西兩市罷市良久街巷坊中謠言四起。稍有積蓄的均舉家搬離長安。今日王府這番事情諸侍婢傭從雖不知底細但均知有大事生焦燥、疑慮、害怕種種心思不一而足。好在他們也不必焦燥過久馬上要見分曉了。
沈珍珠只管躺下再寐待到曙光漸現喚來張得玉叫他與帳房算明帳目將府中所有錢幣分給侍婢傭從全部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