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也是引子。
2013年,1月底。
我如約跟著傻哥去了一趟瀋陽第一監獄,去接一個已經蹲了六年苦窯的人。
這個本被判了死緩,但入獄後因為一些特殊原因變成六年有期徒刑的人,是從小帶我玩到大的一個表哥,我叫他二哥。
二哥是在2007年打黑的時候被抓進了監獄,那個時候我還在讀書,這個消息是我去二哥他們家拜年的時候才傳進我耳朵裡的。
當時我只感覺到震驚,因為二哥在我的記憶中,是個聰明能幹且為人正派的東北老爺們。
我怎麼都不會想到,二哥是因為黑社會的原因進了監獄。
在這之前,二哥和傻哥只是告訴家裡,他們在南方打工撈金。
監獄就是一個用來改變人的地方。
人可能會在裡面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可能會心生怨氣而變得更壞。
但不可否認的是,從監獄裡出來的人,性格多多少少都會有些變化。
出獄後的二哥明顯跟我記憶中的二哥不太一樣。
他原本是個喜歡滿嘴跑火車的人,在別人不想幽默的時候他總會莫名其妙的來點幽默感,可是在出獄之後,他變得不太愛說話了。
除去忙碌的時候,他只愛坐在鄉里的舊屋前,看著那一畝畝麥田發呆。
東北太冷,只能種春麥。
每當麥子到七月成熟的時候,我都會抽出時間回一趟老家。
在二哥出獄的那年七月,我也如往常那樣回了一趟東北老家。
在老屋的門前,我看見了坐在門檻上發呆的二哥,見到我來之後他笑了笑,招呼我坐下。
「麥子都熟了,二哥不去幫幫忙?」
「剛忙完,坐著歇會兒。」二哥遞了支煙給我。
「嫂子呢?又帶著小傢伙出去玩了?」我笑呵呵的問道。
二哥抽了口煙,笑得很開心:「那兔崽子考完試放假了,今一早就被你嫂子帶市裡玩去了,估計晚上才回來。」
聞著空氣裡瀰漫的麥香,我把煙頭掐滅,丟在了一旁的地上。
「明兒去給大哥上墳。」二哥忽然說道。
我點點頭,說,好。
我們家這一代一共有六個兄弟姐妹,我排行老六,所以他們都愛叫我六兒。
排行老二的自然就是二哥,傻哥是老三,在我們上面還有一個年齡最大的大哥,是二哥的親哥哥,也是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共同的大哥。
大哥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是那個穿著軍裝一臉微笑的東北爺們。
可惜在07年的時候他去世了,就在二哥入獄前的幾天,因拒捕被武警當街開槍打死。
比起二哥,他走錯路的後果似乎更加慘重。
我記得在我小時候,大哥曾經說過,他最喜歡的月份就是七月。
因為每年的這個時候,漫山遍野都是麥子成熟的金黃。
對於大哥這種農家長大的孩子來說,看著這一片片的金黃色就覺得格外開心。
也因為我記住了他說過的這句話。
每當我去給他上墳的時候,總會從田里折下幾根成熟的麥子,放在他的墳頭。
在我看來,他聞著那些熟悉的麥香一定會笑得很燦爛。
無論生前他做了多麼喪盡天良的事情,到了最後,他終究是得到了許多人的原諒並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埋在了家鄉的黃土之下。
他最喜歡的月份是七月,去世的那一天也是在七月中。
可能這就是老天爺跟他開的一個玩笑,也能說是報應。
寫到這裡,我想了想,還是給接下來的故事先來一個總結。
這個故事不屬於我,我也不是故事裡的主角。
在鍵盤上敲下這個故事的原因只有一個,我只是希望看了這個故事的人,不再會生出任何一點踏足黑道的想法。
黑社會絕不牛逼也絕不光彩,我敢保證,真正的黑社會只會讓人厭惡。
畢竟那是一個髒得不能再髒的團體,所謂的江湖熱血,義字當頭,我更是看不見半點。
小說裡英雄化的黑社會不存在,否則國家也不會嚴令禁止黑色勢力的存在。
白道也並不是某些憤青腦子裡所想像的那般全是貪官污吏。
我只是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來說這個已經過去了很久的故事。
用二哥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作為前言的結束吧。
「那個狗一樣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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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為保證故事的完整性,部分會有藝術加工,以下全文都用普通話,有的地方會帶一些口音,但不嚴重,請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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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個世紀80年代,正是改革春風吹滿地,國外文化迅速湧入中國的時候。
記得那個年頭,所謂的黑勢力團伙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或許這也是山高皇帝遠的緣故吧,窮山惡水出刁民。
雖說這城市是沿海而建,可距離國家管轄嚴格的地方還是較遠,官匪勾結在那個年代幾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時候崛起的黑社會跟國外的奇異文化不同,起碼好歹國外的文化還有部分人選擇接受,但這些黑勢力團伙貌似就真沒人願意接受他們了,而是選擇害怕他們。
當然,這種說法並不絕對,否則那個年代的幾大幫會社團裡不會有那麼多的人。
「與其在家裡種地,還不如趁著年輕出去闖闖。」
二哥他父親經常這麼說,二哥跟傻哥他們也這麼覺得。
至於他們為什麼會選擇那個在當時不算是太發達的城市,這就是因為被幾個老鄉忽悠了,他們在鄉里就經常聽某幾個老鄉念叨,說是那城裡遍地是黃金,正是發展中要用人的時候,去那好賺錢。
當時二哥一聽就來勁兒了,等問清楚了細節,他跟傻哥便有了主意。
去那兒闖闖,看看能不能有點作為,要是能賺到點錢回來,那可就算是榮歸故里了。
二哥跟傻哥都是在98年的中旬,他們二十歲出頭的時候去的那座舊城。
懷揣著最普通的夢想,二哥跟傻哥帶了一筆不多不少的路費,足足折騰了近十天才從東北倒騰到了西南與海相交的某個城市。
跟他們一起出發的還有回去工作的老鄉,二哥跟傻哥的工作也是他們幾個老鄉介紹的,工資倒是比起種地強太多,可二哥還是很不滿意。
不是因為工資的多少,而是因為某些人的眼光。
「我臉上有髒東西?」二哥在麵館裡跟傻哥面對面的坐著,放下筷子,忍不住看了一下周圍的客人:「為啥他們都離咱這麼遠?」
「不知道。」傻哥搖搖頭,然後用手裡的饅頭往麵湯裡蘸了蘸,又咬了一口手裡的大蔥,吃得不亦樂乎。
事實上他們也不明白,為什麼城裡人大多都用有色眼光看他們,更想不明白自己每次出門都穿的是自己親手洗乾淨的衣服,但出了門還是有不少人覺得他們髒。
甚至二哥他們在公交車上不經意靠近別人的時候,別人要麼就退開幾步,要麼就叫他走遠點。
民工跟鄉下人,似乎很多時候都是被城裡人不屑的對象,哪怕是98年也一樣如此。
就因為這點,二哥曾經想換個工作,不想繼續在工地裡幹活了,想換個乾淨體面的工作。
可人生地不熟的他也只能是想想,而無法去將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
那件事是發生在98年的8月初,具體幾號他們也記不清了。
當天下午快四點多的時候,按照包工頭的吩咐,傻哥跟二哥被強行安排了出去跑腿,說是幫他買點酒菜回來,他自己則懶得動彈,直接就在工棚裡挺屍睡覺了。
接到這任務的同時,二哥差點就本能的抬手給包工頭一巴掌,但想想還是沒動手,畢竟人是給自己發錢的頭頭,惹惱了他也沒好處。
傻哥是屬於那種好人脾氣,你叫他幹啥,只要不過分,他能幫的都會幫你,要是沒幫上忙他還得內疚一陣子。
但二哥就不一樣了,他是屬於那種為人耿直,不愛讓別人吃虧的人,但他自己也絕對不會吃一點虧。
你要是敢讓他吃虧,他那個暴脾氣不抽你就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從他沒動手抽包工頭的這一點來看,就能證明二哥比在鄉里成熟了許多。
「媽的,這死胖子天天叨逼叨的煩不煩啊,真他媽把咱當跑腿的使喚了。」
「確實是挺煩的。」
「天天閒著不幹事,還當個jb包工頭,真把自己當爺了。」二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的跟一臉憨笑的傻哥聊著:「這孫子的體型死了土葬都得佔個夫妻墓的面積,真他媽浪費國家資源。」
「哥,沒看出來你也挺博學啊,還知道夫妻墓呢。」傻哥有些驚訝。
二哥瞪了他一眼:「媽的,你就是不知道多學習學習,鄉里有人說聊齋的時候,你咋就不跟我一起多聽聽呢!」
傻哥頓時語塞。
就在他們剛進市區的時候,幾個人的吵鬧聲就把他們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圍觀是咱們中華兒女的傳統美德,二哥更是一個尊重傳統習俗的中國人,他壓根就沒打算放過這一點熱鬧不看,帶著傻哥好奇的就湊到了人群裡。
「趕緊跟我回去!吵個架就帶著孩子往外跑這算什麼事啊?!!」
「嫂子你趕緊跟大哥回家吧,別鬧了!」
「是啊,阿姨都急了,說回了家再好好談談,別在外面鬧了,帶著個孩子多危險啊。」
人群之中,三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正苦口婆心的說著以上的話,穿著襯衫的那個中年男人更是露出了一副急得要哭的表情。
被他們三個圍住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身邊帶著個孩子,長相很不錯,非常有大家閨秀的那種氣質。
這種場面應該是兩夫妻吵架了然後衍生出來的鬧劇,圍觀的人都這麼覺得,包括二哥還有傻哥他們兩個老實本分的爺們。
人群漸漸開始散了,畢竟這種家庭鬧劇沒什麼好看的,還是趁著飯點沒到,趕緊去買個菜回家做飯才是正事。
當然,在所有人都散開後,二哥跟傻哥還沒走,原因就一個,他們閒了。
「我不認識你們!!」女人緊緊的拽著孩子,驚慌失措的喊道:「我要報警了!!!你們信不信我現在就報警!!」
聽見這話,穿襯衫的那個男人,也就是她的「老公」皺了皺眉頭,有了點急眼的反應。
「你不跟我回去就把孩子還給我!就你那點工資怎麼養孩子!!」他大吼著,一把就要拽過女人手裡的孩子,但他沒想到那女人的力氣這麼大,硬是把孩子拽哭了也沒鬆手的跡象。
「我不認識他們啊!!你們誰幫我報警啊!!」
女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不停的哭喊著,無助的看著四周來往的人,意圖讓人幫忙報警,可是周圍經過這裡的人都沒聽進她的話,只是奇怪的看著這一幕,然後慢慢離開。
「不好意思啊,家裡的小矛盾。」一個中年男人這麼對二哥他們說道,因為當時還在圍觀的人就只有他們倆了。
「哦。」大傻哥點點頭。
「回去回去,今天非得把這事說清楚了!要不然就離婚!」穿襯衫的男人怒吼著,不再去拽那個小孩子,反而一把拽住了女人,死死的往街邊的麵包車旁拖著。
多平常的一幕啊,家庭鬧劇嘛。
傻哥這麼想著,但他下一秒卻看見蹲在花壇邊抽煙的二哥跳了下來,然後說。
「我幫你們報警吧,讓民警協調處理。」二哥笑呵呵的說道。
「不用了哥們,這事鬧到警察局去太丟人。」穿襯衫的男人表情僵了一下,苦笑著搖搖頭:「讓你們看笑話了。」
話音一落,他抬手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女人臉上。
「跟我回去!!!」
「我不認識他們!!你們快幫我報警啊!!!」女人的哭喊聲更大了,滿懷期望的看著週遭來來往往的人。
自稱是女人老公的這個襯衫男,皺緊了眉頭,抬手就想再打一巴掌,但他發現自己抬起的手被人一把握住了。
「你真是她男人啊?」二哥繼續笑著,死死的握住那人的手腕,任憑那人再怎麼使勁,二哥的手都沒有半點放鬆的跡象。
估計那男的也傻眼了,二哥用手捏住人的感覺我可是嘗試過,就跟無意中被老虎鉗死死夾住手一樣。
而且二哥的手掌本來就沒多少肉,跟骨頭似的,被捏住的人直覺都能告訴他自己,想掙脫是不可能了,就跟人抗衡不過機械鉗制的直覺一樣。
「找事是吧?」旁邊的中年人推了二哥一把,罵罵咧咧的指著二哥的鼻子:「你他媽別在這兒多事,家事你少管,要不然老子卸了你的腿!」
傻哥聽見這話走了過來,擋在了二哥前面,死死的盯著那個男人,聲若洪鐘。
「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