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夜裡,狂風大作,狠厲的吹打著枝椏。
原本安眠的沐寂北和殷玖夜卻被一陣慌亂的吵鬧聲驚醒。
「青瓷,怎麼回事?」沐寂北急急忙忙起身,披上一件衣服便走了出去。
殷玖夜緊隨其後。
「小姐,是宮中走水了,看方向是晨曦殿。」青瓷蹙著眉頭道。
沐寂北看著遠處沖天的火光,心中不安。
這幾日,沐正德都在晨曦殿留宿到很晚,也不知今日是否正在其中。
「過去看看。」沐寂北一面將衣服穿好,一面向晨曦殿出發。
殷玖夜為她添置了一件披風,一直拉著她的手,幫她暖著。
到達晨曦殿的時候,火勢正猛,沖天的火光幾乎點亮了半個帝都,巨大的火舌噴吐著鮮紅的芯子,無情的席捲著人的生命。
太監宮女們都在焦急的穿梭著,提著水桶正忙於奔走。
可是相比於那熊熊烈火,人力便顯得十分渺小,反倒是因著這嘶吼的狂風,火勢變得更加洶湧起來。
沐寂北看著寥寥可數的太監宮女,冷聲道:「人都哪去了?為何走水了只有這麼幾人在滅火?」
被問話的小太監抹了把臉上的汗水道:「回公主殿下,之前靜心閣也走水了,所以大部分宮人都去那救火了,可不想那邊還沒滅,這晨曦殿就又著了起來。」
沐寂北抬頭向靜心閣的方向看去,那處果然也有著幾縷火光雖然不大,卻可以看見升起的縷縷炊煙。
靜心閣取名靜心,自然離繁華的宮殿很遠,坐落在一處幽靜的別院,曾經是失寵的妃嬪所住,所以鮮少有人前往。
可偏生這般巧,晨曦殿竟然在同一時間走水,使得太監宮婢都疲於奔走,很少有人能在第一時間將火勢撲滅,才任由火勢瘋漲。
沐寂北最擔心的事還是沐正德,瞧見王公公,沐寂北趕忙走上前開口道:「王公公,父皇可是在晨曦宮?」
王公公一臉焦急的點點頭:「陛下是在裡面,這幾日陛下只要得閒就會去晨曦宮,如今這火燒了起來,陛下同楚旌姑娘都在裡面呢。」
沐寂北的臉色有些發白,趕忙走近晨曦宮。
通天的火光根本看不清裡面有什麼,只是偶爾會有兩個太監宮婢從門口跑出來,被熏的一臉灰黑。
「父皇呢?」沐寂北抓住一個剛剛逃出來的人開口道。
「陛下…陛下和楚旌姑娘還在裡面呢。」
沐寂北焦急不已,卻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必須冷靜。
殷玖夜拉著她的手傳遞過幾縷熱量,對她道:「再等一等,若是過一會人再沒有出來,我便進去。」
沐寂北點點頭,眼中少見的閃爍著幾抹淚光。
老太妃聽得消息,也匆匆趕來,神色間儘是焦急。
「姑母,父皇還沒有出來,我們再等等。」沐寂北道。
老太妃點點頭,對著身後跟過來的宮人道:「你們都去幫著滅火,快去!」
眼見著大火遲遲沒有滅下的趨勢,沐寂北想要衝進去,卻被殷玖夜給拉住了。
看著身旁的男人,沐寂北眼圈通紅,說不出話來。
殷玖夜讓老太妃看好沐寂北,向自己身上倒了桶水,便衝進了火光。
沐寂北心頭一顫,趕忙上前拉住他:「殷玖夜。」
殷玖夜輕輕吻了吻女子的額頭,安慰道:「等我。」
沐寂北點點頭。
殷玖夜衝進火光之後,只覺得漫天的悶熱,自己好似置身於火焰山一般,熱浪撲面兒來。
燃燒著的房梁一根根掉落,砸的鏗鏘作響,地面上更是處處點火,滿是硝煙。
殷玖夜四處尋找著人的蹤跡,見到了兩個被梁木壓死的宮婢,卻一直沒有找到沐正德和楚旌。
屋子的中心,坍塌的更加厲害,四處的橫木都向中間砸去。
殷玖夜走向寢宮的位置,卻見地上躺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看身形似乎正是沐正德和楚旌。
殷玖夜眉頭一緊,走上前去,發現如他所料。
只不過,兩人受傷頗重,沐正德的身上滿是燒傷,身上的龍袍也被燒的儘是黑色的窟窿,到處都是發黑的血跡,另外還有一根橫木壓在了他的腿上。
而那名叫做楚旌的女子,雖被沐正德護住,可是卻因為頭部被房梁打到,似乎已經斷了氣了。
殷玖夜挪開那根橫木,卻險些被再次倒塌的房梁所砸,也幸虧他武功高強,才會躲過一劫。
殷玖夜撐起沐正德,想要帶他向外走。
沐正德卻搖搖頭,指著身旁的楚旌道:「先帶她走。」
殷玖夜皺了皺眉頭,沐寂北所在乎的可不是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是以,他並不打算帶著她出去,要知道,過不了多久,整座晨曦宮都會坍塌,只怕到時候誰都走不了。
殷玖夜也不理會沐正德意思,撐起他就向外走去。
期間一根橫樑再次砸下,殷玖夜眉頭一皺。
若是他躲開了,可是腿上有傷的沐正德卻躲不開,這橫樑便會砸在他身上。
眉頭一緊,沒有躲開,橫樑砸在他的肩頭,讓他發出悶哼一聲。
「快走。」殷玖夜沉聲道。
殷玖夜架著沐正德胳膊,飛快的衝了出去。
沐寂北在外等的焦急不安,她這輩子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在裡面,若是真的出了事,她一定要這些人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她心力交瘁的時候,火光中突然踉蹌著走出兩道身影,她立即便衝了過去。
兩人身後的晨曦宮轟然倒塌,發生一聲巨響。
沐寂北看著出來的兩人,忍不住淚流滿面:「殷玖夜。爹。爹。」
沐正德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虛弱,身上多處燒傷,腿上更是血肉模糊,有些日若游絲。
「御醫!」沐寂北厲聲道。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御醫趕忙上前,仔細為沐正德診脈,神色十分凝重。
「怎麼樣?」沐寂北蹙著眉頭道。
御醫斟酌了半響,最後道:「陛下的情況似乎不太妙,微臣先開幾副藥看看情況。」
沐寂北咬著唇,看著自己懷裡的沐正德,淚水一滴一滴的砸在了沐正德的臉上。
沐正德微微睜開雙眸,費力的抬起手指,幫著沐寂北輕輕擦拭去眼淚,素白的臉上留下幾道烏黑。
「乖,要是爹走了,就能同你娘相聚了,這幾日瞧著楚旌,爹便越發的覺得寂寞,若是放心不下你,爹早就去找你娘了,如今也好,倒是天意了。」沐正德的聲音很輕。
「不會的。爹。你若是死了,我怎麼辦。」沐寂北悵然道。
「只是可惜楚旌了,看著她倒是爹對你娘唯一的念想,只是,如今她也去了,正巧,都不在了,爹也好安心去找你娘了。」沐正德淡淡的開口。
沐寂北緊緊抓住沐正德手,殷玖夜安靜的站在一邊:「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宮人們依舊在撲滅著大火,沐寂北很快讓人將沐正德送回乾元殿,讓御醫幫他仔細處理傷口。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御醫才結束手中的工作,而沐正德也已經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我爹的傷怎麼樣?」沐寂北開口道。
「陛下的傷勢很重,下官已經開好藥方,熬好之後,給陛下服下,如果陛下能挺的過三晚,那麼也就安全了。」
「如果挺不過三晚呢?」
「如果挺不過三晚…怕是…怕是陛下性命堪憂啊。」御醫一臉愁色。
沐寂北踉蹌著後退一步,殷玖夜趕忙將其扶住。
「此外,陛下的腿受傷極重,也許日後恢復起來會落下病根。」御醫一臉的猶豫之色。
沐寂北只覺得身上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卻強迫著自己冷靜。
「你下去吧。」殷玖夜對著御醫開口。
御醫看了看殷玖夜肩頭的傷,欲言又止,最終在那冷冽的眼神下退了出去。
沐寂北走到沐正德面前,仔細為他蓋好了被子,而後站在窗前凝望了一會,沒有出聲。
「玖夜身上也有傷,北北你先回去歇著吧,姑母在這裡就好了。」老太妃一手轉動著佛珠,一面對沐寂北開口。
沐寂北將視線落在殷玖夜的肩頭,點點頭。
前世他被安月恆所付,萬箭穿心而慘死,最多的是恨,是不甘!
可是今日,自己未傷一分一毫,卻痛徹心扉,慌了神智。
回到明珠閣,將殷玖夜的衣服褪了下去,紅著眼幫他上了傷藥。
看著那被火燒傷的肩頭上,還有著上次沒有好的箭痕,沐寂北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的滴落了下來。
殷玖夜有些慌神,他本是想著借此來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不要再去想沐正德的事情,卻不料,反倒是讓她哭的這般厲害。
長臂一撈,便將女子放在了自己腿上,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抱著她。
沐寂北抽了抽鼻子,是不是人一旦有了依靠就會變得軟弱。
過了一會,沐寂北恢復了理智,便開始思量起事情的始末來,難道說有人利用楚旌來引發這場大火?還是說這場火就是楚旌所放,寧願一死也要殺掉沐正德。
可是,難道爹他真的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嗎?真的活不過這三日便命喪黃泉?
沐寂北忽然間覺得這一切像夢一般,呆呆的看著殷玖夜,不知在想什麼。
殷玖夜歎了口氣,親了親她的櫻唇,沉聲道:「別想那麼多,不會有事的。」
沐寂北點點頭,被殷玖夜抱去了床上。
也許是因為太過疲憊,沒一會,沐寂北便睡著了,只是依舊很不安穩。
而此時,帝都中的宅子內
殷綃幽幽道:「事情怎麼樣了?」
「楚旌死了,沐正德重傷。」
「重傷?」殷綃輕輕的重複著。
「是,據探子報,這兩日沐正德似乎已經有所警覺,所以變得十分小心,在大火燃起的時候,便想著拉著楚旌向外跑,幸好楚旌將其拖住,才使得他受了重傷。」男人答道。
「傷勢如何?」殷綃沉聲道。
「據御醫說,若是熬不過三日,便會死掉,若是熬得住三日,便沒有大礙,不過因為腿被房梁所壓,即便是恢復了也會落下病根。」
殷綃沒有說話,反覆在琢磨著如今的形勢。
楚旌乃是她們所派去的一名死士,自打她進了西羅的皇宮,就再沒有打算出來。
不過,她也知道,沐正德這個人老謀深算,她並未有十足的把握讓他中計,只是她所依仗的,一來是楚旌同楚涼一樣的那張臉,一來則是沐正德所收的那副畫她也曾動了手腳。
楚涼是沐正德的死穴,所以她才對症下藥。
「今晚你去探一探,看看沐正德到底傷勢如何。」殷綃吩咐道。
「是。」
「如果他能挺過去,不要忘了加一把火。」殷綃柔聲道。
「是,主子。」
「去吧。」
殷綃揉了揉太陽穴,沐正德,軒轅帝,殷玖夜,東榆聖女,北邦太子,軒轅凝塵,北邦太子,雲啟,沐寂晗。
這一盤棋,自己到底要怎樣下,才能贏?
「北邦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殷綃再次道。
「已經發起了內亂,用不了三日,北邦太子就會被迫趕回北邦,不會影響到主子的大事。」
「好。」
這三日,沐寂北幾乎是一直守在沐正德身邊,朝中之事便暫時交由殷玖夜打理。
沐寂北也沒了最初的焦躁,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看著這沐正德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心情卻也始終不好。
「爹,你今天怎麼樣?」
這已經是第三日了,若是熬過今日,便於性命無礙。
「今天感覺精神好多了。」沐正德笑著開口。
沐寂北點點頭,御醫站在一旁卻是一臉憂色。
「那就好,用不了幾日,就會完全好起來的。」沐寂北看著他身上的一塊塊燒傷,心中絞痛。
老太妃在一旁,情緒也不高,這幾日都沒有休息好。
「我昨天做夢,夢見你娘了,你娘在向我招手。」沐正德笑的安詳。
沐寂北和老太妃都一愣,緊隨著淚珠便落了下來。
「別哭,我還沒說完呢。」
沐寂北擠出一抹笑意:「你說。」
「你娘雖然同我招手,但是我跟你娘說,不行啊,我還沒有看見我的乖孫呢,我得等著看了我的北北過上了好日子,等著我的乖孫管我叫爺爺,我才能再去找你。」此刻的沐正德平凡的就像是尋常人家的一個父親。
思念著自己的妻子,掛念著自己的孩子,也期待著自己的孫子。
「爹。那咱們說好了,你可一定要見見你的孫子,到時候還要給他起名字呢。」沐寂北笑道。
「對,還要起名字呢,讓爹想想。」沐正德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低。
殷玖夜忙完了政事,便趕緊趕了過來。
誰曾想,瞧見的卻是沐寂北和老太妃失聲痛哭的場面。
伸手探了探沐正德的鼻息,手微微一僵。
王公公也是抹著眼淚高呼著:「皇帝駕崩…」
宮裡的大鐘開始撞響,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準備下葬事宜!」殷玖夜沉聲開口道。
沐寂北撲在殷玖夜懷中,整個人險些暈了過去。
她想起,那年午後,陽光正好,他拉著她的手走在帝都的街道上。
她想起,夜深人靜,他陪著她來徹夜長談。
她想起,他像個吃醋的孩子,央求著她給他做兩件衣裳。
殷玖夜的眸色幽深,濃稠的像是一灘化不開的墨,輕輕的拍著沐寂北的背,安撫著她。
皇帝駕崩的消息瞬間就在西羅蔓延開來,誰也想不懂為何一個不近女色的皇帝,最終卻因為一名女子而死,也很難有人相信,那個精於算計,從一介庶子爬上皇帝寶座的男人,竟然被一場大火收割了生命。
皇帝的喪事如期舉行,殷玖夜擔起了朝中大大小小的事物,沐寂北和老太妃也紛紛操持起沐正德的喪事,整個皇宮掛滿了白色的帷幔,人人皆著素服,看起來一片哀祭。
喪事在緊鑼密鼓的籌備著,而朝中的大臣便開始上奏殷玖夜立刻登基為帝,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而且如今四方來朝,各國人馬都齊聚在西羅,難保沒有狼子野心之人。
只是各國來朝者也沒有想到,本是為沐正德慶賀登基之禮的,卻不想竟然連葬禮也一併參加了,一時間各有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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