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相府之中,沐正德,殷玖夜都齊聚在沐寂北的房中。
三人圍著那方梨木的圓桌,似乎在商討著什麼,而桌子上放著一張紙,是一張地圖,微微泛黃,在燭火的映照下明暗相間。
紙張上被人用筆勾勒出了幾條很粗的線,在那細緻的地圖上顯得十分突兀。
不錯,這正是宮中的地圖,對於沐正德和殷玖夜來說,弄到一張宮中的地圖並非難事,只是皇帝雖然活的窩囊,卻不失為一個心思狡詐之人。
這宮中的地圖真真假假的流傳著,而今為了確保此行萬無一失,他們手中的這張卻是從當年參與皇宮設計一族的後人手中所得。
流暢的黑線是沐寂北所勾勒出來的,正是王公公所給出的暗道路線,經過殷玖夜派人的連夜偵查,證實了這些暗道準確無誤。
沐正德雙眼微瞇,目光在明亮的燭火下有些迷離,殷玖夜的臉龐,則是一半處於陰影之中,一半處於光亮之中,看起來有些詭異。
屋外的下人和丫鬟都被遣散到院子外面,而此間屋子週遭則派遣了殷玖夜手中的鬼面人暗中防護,整個院落寂然無聲,營造出一種十分緊張壓抑的氛圍。
沐寂北輕聲開口道:「局已經布好,只等著大魚上鉤。」
沐正德點頭道:「如今就看誰的段數更高。」
殷玖夜沉聲道:「兵馬已經備好,隨時可以調動。」
三人對視一眼,眸色各不相同,卻無一例外的都透露著凝重。
沐寂北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著,腦中不斷思慮著事態的發展和一切的細節。
此刻的宮中,皇帝只覺得心頭頗為沉重,他始終不懂為何父皇在位時,萬民臣服,隨心所欲,可是到了他,這偌大的皇宮卻成了心頭的負累,這些金玉珠石,並沒有讓他變得尊貴,帶來的,只有狼狽。
一種身不由己的狼狽,一種為人傀儡的狼狽,這是身為一個男人,身為一個帝王不可訴說的痛。
皇帝一步一步漫步在御花園中,滿園的花朵開的正盛,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幽靜。
王公公拿著拂塵,跟在遠處,大多時間都低著頭,只是偶爾的微微抬眼打量一番帝王的背影。
一陣幽靜的琴聲傳來,吸引了皇帝的腳步,踏著流水的月光,皇帝順著琴音慢慢走到了一間樓閣之前。
樓閣上,一名女子素面朝天,一襲素衣,淡淡的撫著手中的琴弦,哀愁,痛苦,不甘,如流水一般從指尖蔓延開來,卻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之感。
皇帝似有所感,駐足在閣樓之下聽了許久。
皇帝邁著步子走上了閣樓,所見的女子一臉寧靜,對他而來也並沒有之前的討好和嫵媚,只是兀自安靜的談著琴。
琴聲不及以往的華麗,時而間斷,卻莫名的緊扣心弦。
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皇帝走了過去,輕聲開口:「寧兒。」
「陛下。」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沐建寧,自從上次皇帝刺殺一事之後,因為沐寂北言語間的挑撥,皇帝已經冷落了沐建寧許久,在宮中,沒有皇帝的寵幸,便是人人可欺壓的地界。
奴才們不懂權術,卻也知道踩低捧高,雖然相府的權勢極大,但是奴才們卻是看得出來,在相府真正受寵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永夜郡主,相府的五小姐。
沐建寧也算是經歷了幾次大起大落,心中雖恨,卻無力回天。
「寧兒,許久不見,你清瘦了不少。」皇帝此刻心中也是說不出的酸楚,看著那張酷似母親的容顏,莫名的關切起來。
沐建寧笑笑道:「陛下的面色也不是很好。」
皇帝和沐建寧坐在了一處,依著欄杆,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
沐建寧淡然開口:「陛下,我雖不善權謀,卻也看得清如今朝中的局勢,陛下雖然是因為臣妾酷似陛下的生母,才對臣妾如此寵愛,可是在建寧的一生中,陛下給予建寧的卻是對多的,甚至於是唯一沒有利用過建寧的人。」
皇帝心中發澀,歎了口氣:「都是朕無能,才會如此,若是當年繼承帝位的並非是我,也許就不會有今日這番風雨。」
沐建寧將頭靠在了皇帝的頭上,輕聲道:「臣妾一直為人棋子,卻從未做過一件利於陛下的事,今日,就請陛下允許臣妾做一次陛下的棋子。」
皇帝十分震驚於沐建寧所說的話,一時間沒有懂得她話中的深意。
沐建寧目光悠遠,繼續道:「陛下明日迎娶郭羅凝佳為妃,臣妾則會刺殺陛下,陛下命人將臣妾捉住,臣妾則會供認是暗夜國的細作,受沐正德之命,偽裝成他的女兒進宮,刺殺陛下。」
皇帝的嘴微微張開,十分不敢置信的看著沐建寧:「建寧…」
「陛下不必擔心,臣妾並非是沐正德的孩子,即便是滴血驗親,沐正德也只會無話可說,只要臣妾指認受其指使,陛下多少可以為自己爭回一些權力。」沐建寧看向皇帝。
皇帝卻是緊緊的將沐建寧攬在懷裡:「不。寧兒,你出宮去吧。去過自由的日子。」
「陛下怎可如此兒女情長,若是陛下不搏,等待陛下的只有一死!」沐建寧的語氣凌厲了不少。
皇帝痛苦的抓著自己的頭,他又何嘗沒有掙扎,若是他真的甘心,便不會先迎娶郭羅家的女兒,又要立沐寂北為後了,這一切,都是他在垂死掙扎啊!
沐寂北這邊很快收到了消息,打開字條,沐寂北輕聲道:「皇帝和沐建寧相會。」
幾人對視一眼,都沒有開口,沐寂北蹙起了眉頭。
此次事關重大,若有一絲一毫的差錯,都會萬劫不復,而在這個時候,皇帝和沐建寧又會聊些什麼?
沒有人會認為皇帝只是和她簡單的聊天散心,而是都要將事情往最壞的方面打算。
「沐建寧似乎被冷落了許久。」沐寂北淡淡的開口,不知心中在盤算著什麼。
「宮中的人說她近來一直都很消停,安安分分,對於皇帝的不聞不問,甚至都沒有反應。」沐正德繼續道。
幾人沉默了片刻,最後沐正德道:「先下手為強。」
沐寂北點頭道:「那明日朝堂之上,就看父親的了。」
幾人又商討了一些細節,氣氛這才鬆散下來。
沐正德看著殷玖夜開口道:「天色已晚,太子殿下難道還不離開麼?」
殷玖夜面色一沉,看向沐正德的眸子幽深,兩人對視了一會之後,殷玖夜利落的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沐正德摸了摸沐寂北的髮絲,眼中閃過一抹深意,看來,是要攤牌的時候了。
沐正德走出去之後,殷玖夜並沒有走遠,而是在相府的一個池塘邊筆直的站立著,背影桀驁而孤寂,讓人明明想上前卻又心生畏懼。
沐正德走到殷玖夜身邊,看著吹皺的春水,淡淡道:「陛下駕崩,帝位懸空,太子殿下認為誰更適合做皇帝。」
殷玖夜轉臉看向沐正德,面前的男人雖然看起來溫雅,實則滿腹狡詐,即便是到了今日,他也有許多事情看不透,甚至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這是他第一個,即便是憑藉著直覺尚不能探知一二的人,他的真心埋藏的太深太深,在這之前,有無數的算計和謀略,真真假假,不到最後,誰也無法窺視他內心深處的想法。
殷玖夜思忖許久,北北的幸福他不會交給任何人,他要做這西羅的皇帝,讓她做最尊貴的女人。
「子承父業,名正言順,丞相以為如何?」殷玖夜沉聲道。
殷玖夜的回答在沐正德的意料之中,於是笑道:「若是這帝位我也要呢。」
殷玖夜看向沐正德,第一次覺得這個問題是如此的難以回答,他不是看不出沐正德對於沐寂北的重要性,若是殺了沐正德,姑且不論對沐寂北沒有益處,卻是一定會讓北北恨他。
「若是北北同意,我無異議。」殷玖夜最終妥協了。
沐正德點點頭,似乎對殷玖夜的回答比較滿意。
殷玖夜沒有再說話,而是轉身離開,沐正德輕不可聞的歎息,玖夜啊,戰爭遠還沒有結束,就讓為父這把老骨頭先幫你扛一扛。
抬起頭看向天上的明月,沐正德輕聲道:「楚涼,我還是不信你真的死了,你想我了麼?」
殷玖夜背著沐正德,直接就跑回了沐寂北的房中,沐寂北隱約也料到了他們所議何事,只是並沒有多問。
殷玖夜從身後攬住沐寂北的腰身,親吻著她的脖頸:「北北。」
近日來,幾人都可以說是事情接連不斷,鮮少有時間靜下來好好待上那麼一時半刻。
不過在這之中,有一件事卻是讓沐寂北十分歡喜的,那就是這個始終只能用著別人的名字,活在暗處的男人,如今終於昭告天下,而她,也終於可以當著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的呼喚他的名字。
「殷玖夜,別怕,我們會贏的。」沐寂北回身靠在殷玖夜懷中,嗅著那冷冽的淡香。
殷玖夜親了親沐寂北的額頭,沉聲道:「我不怕失去天下,只怕失去你。」
沐寂北勾起唇角,沒有說話。
次日早朝,皇帝正式宣佈了冊封郭羅凝佳為佳妃的聖旨,並打算在晚上舉辦晚宴。
朝中雖然不少人已經在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可是卻依然免不得一陣唏噓,這可是老子搶了兒子的女人,如今看來,這皇帝真是一點名聲也不要了。
在幾人反駁了皇帝此舉不妥之後,沐正德上前了一步。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都看向了沐正德,如今這沐正德可是朝中的風向,一言一行,在許多人眼中都藏著深意,郭羅家主也將目光落在了沐正德身上,猜測著沐正德這次所言何事。
「臣有本啟奏。」
「愛卿請講。」
「臣今日來探得一個消息,多方查證後,確定宮中的寧嬪娘娘並非是微臣之女,微臣之女曾在四年前遺失過一次,至此歸來後,性情大變,微臣如今懷疑,微臣之女沐建寧已死,如今後宮中人乃是別有用心之人,假扮為微臣之女,意圖對陛下不軌。」
沐正德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已經引起了一番混亂,無論是沐正德一黨,還是郭羅氏一黨,都有些弄不懂沐正德到底是什麼意思。
沐正德繼續道:「因此微臣懇請陛下允許寧嬪娘娘與微臣滴血驗親,證實其身份真假,以免給歹人可乘之機,危及陛下安危。」
郭羅家主皺起眉頭,沐正德辛辛苦苦在後宮安插的棋子,一手將其捧起,入今這是要將其殺掉麼?
可是這畢竟是沐正德的女兒,不,這不是沐正德的女兒。
郭羅家主一時間參不透沐正德的用意,心中反覆揣摩著。
而沐正德一黨的人也有些不懂沐正德的做法,這扳倒了寧嬪娘娘,能帶來什麼好處麼?就算是沐正德要犧牲自己的孩子,也總歸要有緣由。
皇帝的手緊緊攥起,心中甚至可以用驚恐來形容,他怎麼也想不到,沐建寧剛剛打算動手,沐正德卻已經搶佔了先機,先下手為強。
原本晚上的那場晚會,就是為沐建寧假意刺殺自己所準備的,可是如今經過沐正德的一番話,等待沐建寧的就只有一死。
皇帝心中如刀割般的鈍痛,生出一種無奈和悲涼。
宮中如今到處都是各派的眼線,自己不過同寧兒見了一面,卻是為她招惹了一場災禍。
「愛卿所言差矣,朕多次同寧嬪單獨在一起,卻依然安然無恙,足以說明寧嬪娘娘並非是愛卿口中的不軌之徒。」皇帝開口道。
沐正德沒有再開口,一個眼色過去,身後的人便紛紛開口道:「陛下,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想想當初殺手舞女混跡宮中,一定是在宮中有人打點,否則人人攜帶武器,又如何能夠輕易混進宮中。」
「是啊。陛下。不如就讓娘娘同相爺滴血認親吧。若真是相爺之女,既可以還娘娘一個清白,又可以讓眾臣安心啊陛下…」
皇帝此刻心急如焚,沐正德要滴血認親,他根本找不到理由來反駁,這些人一個個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卻是要將那個願意為她死的女子置於死地!
「陛下放心,就算是滴血認親也無妨,臣妾根本就不是沐正德的女兒。」沐建寧的話迴盪在皇帝的耳邊。
沐正德從皇帝的反應中便判定出了皇帝已經知曉沐建寧並非自己的女兒,既然沐建寧已經同皇帝攤牌,就只能說明沐建寧已經打算同相府為敵。
所以,如今是不除不行!
郭羅家主此刻所想的卻是沐正德是不是打算將這個假的沐建寧,牽扯到自己氏族身上來。
事情越發的撲朔迷離,每個人都在摸索著前行,沒有人能夠看清一切。
沐寂北還賴在床上沒有起來,殷玖夜則是躺在她的身旁。
「郭羅凝佳今日入宮,沐建寧今日被賜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日內,皇帝一定會下旨宣召我入宮,冊封為後。」沐寂北淡淡的開口。
其實也不怪皇帝會有這種想法,畢竟若是沐寂北為後,這日後的孩子可是相府的,這皇家和相府成了一家,即便是皇帝依舊是傀儡皇帝,可是這相府卻是會維護皇權。
殷玖夜抓著沐寂北的手更緊了些,神色明顯陰沉了下來,原本今日該是兩人大婚的日子,結果不僅沒有大婚,他的『父皇』反而要將他的女兒掠入宮中。
其實殷玖夜明白,在這個時候舉行大婚並非不可,只是他更想給她的北北一個完美的婚禮,而不是在這種敵我不明,局勢混亂之下。
殷玖夜的大手滑上了沐寂北順滑的肌膚,翻身將女子壓在身下,沐寂北驚呼一聲,衣衫便已經被男子扯去。
殷玖夜在沐寂北耳邊低聲道:「北北,你要好好補償我。」
而此刻的宮中,皇帝終究是受不住眾人的壓力,最終派人將沐建寧帶上大殿。
沐建寧一張素顏,倒是讓沐正德也微微詫異,隨即便恢復了常色。
皇帝讓人端上了一盆清水,沐正德率先割破手指,在水中滴入一滴,而後太監則將水盆端在了沐建寧面前。
皇帝向前傾著身子,眼中焦急不已。
沐建寧割破手中,血滴滴入盆中。
沐建寧忽然間想起沐寂北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在這宮中,能被利用,才證明你有價值,而只有安於被利用,你才能利用別人,才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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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速把皇帝老兒掀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