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月的行軍,從華夏大6最南端的南楚盛都一直到最西端的西北大漠,成就了南楚黑衣衛光照後世的魔鬼稱號,楚離能夠不聲不響地,悄無聲息地一路來到樓蘭城下才被聯軍現,實在不是巧合,背後所付出的代價,足以載入史冊,作為最為血腥的代表。
十三天之前,楚離從盛都出,所率領的三萬黑衣衛,五萬南疆邊軍,全部是一色一精銳騎兵,他們這些人多年來跟著楚離出生入死硬,個個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手,身經百戰,經驗十分豐富。在嚮導的帶領下,楚軍專門包裹起來,對士兵下達了禁口令,廣派斥候,一路小心謹慎,秘密行進。
接到青夏的消息之後,楚離馬不停蹄地一路趕回盛都,然而回去之後才現上當受騙。男人雷霆震怒,帶著大軍掉頭殺回大漠。回盛都的時間整整用了將近二十日,那就說明青夏必定已經樓蘭堅守二十日,她帶著區區不到一萬人對抗各國聯軍三十多萬,哪裡會有半點勝算?出兵的那一天,南楚百姓跪在御道上,死諫挽留,長老院的幾名大長老痛哭流涕,險些一頭撞死在楚離的面前。
南楚邊境封鎖,絕不會放過一點傳遞面出的消息,大司馬明遠親自坐鎮,統籌國內情報來源出處,楚離也一路潛行,絕不流露出半點蹤跡。然而,儘管他能夠避開大股的兵馬,但是對於零散在各地的兵勇,斥候,逃兵,村民,想要全部躲過,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進入沙漠之後,還需要經過一些小型的村落和城鎮,想要完全瞞過他們的耳目,根本就不可能辦到。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多過一個時辰,樓蘭覆滅的危機就更大,楚離面色陰沉,一雙眉幾乎緊緊地皺在一起,終於,冷冽的男人下令,遇人殺人,遇城屠城,絕不留下一個活口。
這是歷史上最為浩大的一場屠殺,所有的楚軍都已經殺得麻木,他們在堅決執行楚皇命令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心鍛煉成了精鋼頑鐵,手段比衝進中原大地的匈奴人更加狠辣,無數和村莊化成了焦土,無數的匈奴百姓被終結了性命,楚離的軍隊經過哪裡,哪裡就被夷為平地,哪裡就被鮮血徹底淹沒,黑暗的戰火之中,除了新生的嬰兒,無人能夠躲過這一場可怕的屠殺,次日,天明時分,只有斷斷續續的嬰兒啼哭悲涼地迴盪在翻滾著漆黑煙霧的廢墟裡,有氣無力,漸漸消失。
戰爭的鐵蹄,就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在無情的蹂躪著那些無辜的人們。
然而,在越過龍牙沙漠之後,卻傳來了樓蘭城搖搖欲墜的消息,最先隱藏在大漠中的斥候回報,各方聯軍以車輪戰連續不斷地攻打樓蘭,夏都督的東南軍,已經不堪我、重負,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了。
煌煌的王者,終於再也無法抑制心頭的憤怒,此次前往大漠,實際是中了燕回和骨力阿術的奸計,沒有找到南疆大長老不說,還損失慘重,青夏更是為了營救自己而陷入死地,若是她真的有事,他又該如何自處?
男人暴怒之下,索性不在隱藏蹤跡,帶著八萬大軍,一路衝殺,向著盤踞在大漠上的各方軍隊殺將而去。那些被各方勢力留在路上,準備接應各自大軍回撤的軍隊突然遭遇這頭憤怒的獅子,怎麼能組織起來有效的攻勢,三下兩下就被楚離斬草除根。無論是村莊,部落,軍隊,全都不能倖免,絕望中的男人自暴自棄的放手大幹,不計後果地殘忍屠殺,馬蹄過處到處都是橫流的鮮血,等到他們接近樓蘭的時候,身後已經堆積了上百萬的屍。
這是一場毫無人性的屠殺,就連當初匈奴人打破陰山,衝進中土,都沒有造成這樣大的殺戮。屍焦土之上,每每都有高掛的黑龍旗和楚離血淋淋的親筆題字:來而不往非禮也,各位請笑納。
楚離終於不再隱蔽自己的,他堂堂正正地打著南楚的旗幟,昭告天下自己的目的,六年前,在白鹿原上,他曾經不顧舉國的反對,一意孤行地去營救那個心心唸唸的女子。今日,他也這般放肆無顧及地呼嘯而來,用百萬亡靈,作為自己前進的輓歌。
和她的性命相比,那些微薄的虛名對他又有什麼意義?就算被天下蒼生所棄,被萬千生靈唾罵,又有何妨?如果她真的被匈奴人所傷,那他就要將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一同屠滅,為她陪葬。
夕陽西下,戰事進行的越慘烈,楚皇的突然到來,讓城內所剩的東南楚軍士氣大振,楚軍裡外夾擊,攻勢猛烈,聯軍久戰,本已疲憊,再加上齊安猝死,東齊陣型大亂,匈奴和西川各自為戰,很快就被楚軍撕開了防線,如同尖刀一般地狠狠地插了進來。
天色漸黑,又漸漸明亮,漫長而漆黑的長夜終於緩緩過去,第一縷璀璨的陽光驅散了清晨的薄霧,聯軍終於如潮水般潰敗而去,倉皇向西,一路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漆黑的戰旗,招展飄搖,所有的南楚軍人們放聲大笑,興奮地歡呼聲衝破了雲霄,漸漸地在天幕上匯成了一股無法阻擋的洪流,咆哮且昂揚,充滿了高昂的喜悅。
身黑甲的男人在眾多黑衣衛的護衛下腳步匆忙地走上城樓,冰冷的鎧甲穿在他的身上,一雙劍眉緊緊地皺起,雙眼閃動著黑暗的光澤,鼻樑英挺,嘴唇緊抿,鎧甲上還有鮮血的味道,鋒利的佩劍仍舊在不斷地向下滴著血水,護腕已經殘破,隱隱有傷口在向外滲著血絲,他的週身都是低沉壓抑的顏色,充滿了欲噬人的鋒芒。然而,在他的腰間,卻懸掛著一隻翠綠的玉珮,晶瑩剔透,宛若琉璃,下面,掛著兩隻青白相間的繩結,其中一隻顯得有些髒了,透過光影,隱隱可見上面編織而成的平安二字。
腳步,在踏上城樓的那一刻突然停止,男人劍眉緊鎖,一雙漆黑的眼眸好似深沉的大海,緊緊地盯著前面那個單薄消瘦,靠在旗桿上的嬌小身軀。在那個人的身後,漆黑的黑龍旗迎著清晨的風在飛揚招展,巨龍盤旋,猙獰欲出,越顯得她的臉色蒼白如紙。
千言萬語衝到嘴邊,倉促間,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路上,他想了千萬遍的話,驟然間沒有了說出的勇氣,他不知道自己的是怎麼了,他可在面對著千軍萬馬,可以談笑殺人不皺眉頭,可是面對著她的時候,卻總是欲言又止,說不出話來,像是一個害羞的毛頭小子,只能固執地站著,固執地皺著眉頭,固執地望著她,似乎只要能夠望著她,一切就已經足夠了,千辛萬苦,歷盡艱險,九死一生,只要能看上一眼,也就足夠了。
「梁先生還是找到你了,真好。」
清淡的聲音以、緩緩響起,帶著一絲些微的滿足,楚離聞言,壓制許久的火氣頓時揮而出,上前兩步,沉聲說道:「你敢騙我?」
還是這般,像是小孩子一樣的固執和倔強,可是此時此刻,背對著天空中大片金黃的朝陽,身上沾滿敵人的鮮血,在這蒼涼雄渾的大漠上,卻再也不像曾經所想的那般招人厭惡,反面甜蜜中,滋生出一絲細微的好笑。青夏緩緩咧開嘴角,輕輕一笑,笑意滑進眼底,一雙璀璨的眼睛好似天邊寥落的星子,充滿了柔和溫暖的光芒。
真好,心底有一根弦突然就那麼斷了,長達一個月的堅持和防備突然鬆懈了下來,濃濃的無力和疲憊像是呼嘯的潮水,轟鳴的襲上她的大腦。真好,她輕輕地笑,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像是躺在溫暖的海水中,再也沒有血腥的戰場,再也沒有無盡的廝殺,再也沒有漫天的鮮血,那些隆隆的戰鼓,奔騰的馬蹄,刺耳的慘叫,全部都好像是了一場大夢,隨著清晨的風離她而去,一直繃緊的神經驟然失去了繼續緊繃的信念,她的膝蓋一軟,微笑著就猛地倒下。
楚離頓時大驚,一個箭步搶上前去,一把將她軟倒的身體接到懷裡,是地抱住。
「你怎麼了?」楚離驚慌失措地喊,臉上的表情驚恐萬分,這個天不怕地不怕地南楚大皇,一時間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地喊道:「哪裡受了傷,哪裡不舒服?軍醫,軍醫在哪?」
身後的營地裡,幾名軍醫連打帶滾地跑到城樓上,正想為青夏醫治,那名單薄消瘦,渾身是血的東南大都督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略略有些迷茫,四下不顧一周,最後停在楚離的臉上,微微地皺眉,隨即舒展,嘴角輕輕地笑,聲音虛弱地說道:「你來了。」
南楚大皇終於不再耍性子,看著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感受著她骨瘦如柴的消瘦,一顆心幾乎被扔到滾燙的開水裡,自責懊惱地說道:「我來了,我來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青夏虛弱一笑,蒼白的臉上滿滿都是舒展和放鬆,楚離不、繼續沉聲說道:「是我不好,我早就該知道你會來的,是我大意,險些害死你。」
他還欲再說,卻被青夏摀住了嘴,蒼白的女子輕輕地搖頭,緩緩說道:「你幾次救我於危難,我怎麼可以放任你不管?你若是有什麼事?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幾年來,行走於華夏的大6上,鐵蹄踏遍萬里河山的南楚大皇聞言身軀猛地一震,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皺著眉頭,聲音卻很輕,幾乎是小心翼翼地疑惑說道:「青夏?」
青夏的眼睛突然有些澀,究竟她曾經做了什麼,才會讓這個如此驕傲的男人這般小心?歲月的波濤在兩人之間呼嘯而去。有太多無法抑制的風景跌宕盤旋,映照出屬於他們的那些糾纏過往,彷彿是天神在故意戲弄,製造了那麼多的風雨坎坷,終於,烏雲散盡,他們已經不再年輕不再衝動,心底滿滿的都是沉重和塵埃,卻仍舊無法抑制那些洶湧噴薄的感情。心底突然生出一股無法抑制的酸楚,這股酸楚太過於複雜,以至於讓她在倉促間無法理清裡面的情結。似乎有內疚,有心疼,有難過,有憐惜,有自責,有怨恨,更有造物弄人天命難逃的因果循環。他和她早就已經是綁在一條絲線上的兩根蓮藕,無論經過多少水波的沖刷,最終,都是會長在一處的。
伸出消瘦纖細的手臂,在他堅挺的背部,溫暖的環繞,聲音帶著說不出的難過和壓抑,還有一些滿滿意溢出的心疼,嗚咽聲小若小獸:「怎麼那麼傻,明知道是燕回的陷阱,還要傻傻地往裡跳。」
這是生平第一次,她在神志清醒的時候主動抱他。楚離的一顆心似乎融化,那麼多年的風雨坎坷驟然間都像是過眼的煙雲,再也不能有絲毫潛入心底冰冷他的心,那只軟軟的手臂竟好似比他的萬里江山更加沉重,更加有安全感,八年的光陰彈指而過,有誰的心悄悄地遺落在八年前的蘭亭大殿而不自知?為了這一個擁抱,他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這一路,他走的跌跌撞撞辛苦萬分,但是,終於還是看到了烏雲上空的艷陽。
楚離垂下頭來,埋在她的頸項,深深地呼吸,狠狠地抱緊,聲音略帶著沙啞,緩緩地說道:「即便只有一絲希望,我也不能放棄。」
乾澀的眼睛終於落下一滴淚來,青夏加大了手臂的力量,讓眼淚落到他寬厚溫暖的肩膀上:「傻瓜。
高高的城樓上,南楚大皇和東南總都督夏青緊緊地相擁,突然間,楚皇捧起東南總督的臉孔,順勢就深吻了下去,整個南楚大軍同時嘩然,驚呼聲直衝雲霄。
猛烈的長風突然刮起民,漫天濃霧瞬間即逝,青夏的頭盔頓時落地,滿頭飄逸的青絲迎風而舞,婉轉飄揚如同無數漆黑的蝴蝶,一張娟秀柔和的小臉充滿了女性柔美的光輝,所有的東南士兵齊聲抽氣,原來一路上帶著他們衝殺奮戰的東南總督,竟然是個女人。
楚離眼神明亮,緊緊地拉住青夏的手,一字一頓地說道:「青夏,跟我回盛都。」
青夏笑著點頭,牙齒潔白,氣息溫潤,溫柔地笑道:「好。」
南楚大皇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衣袍翻飛,眉眼飛揚,對著南楚最為精銳的士兵朗聲大笑,鄭重地宣佈道:「將士們,我的皇后回來了。」
所有的南楚軍人齊聲歡呼,聲音撕破長空,驚散了天空中盤旋的飛鷹。
遠遠的大漠上,一匹潔白的駱駝靜靜地站立在沙丘之上,白垂的老人對著駝背上的青衣公子恭敬地說道:「主人,該走了。」
青衣男子緩緩地點了點頭,面色平靜,轉過身去,漸漸地消失在大漠的盡頭。
朝陽,璀璨,有若祥雲。
在樓蘭進行了短暫的休整之後,就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其實當日以聯軍的實力,即便是楚離所帶的精銳新力軍的加入,也是有能力一戰的,只是因為齊安的猝死,東齊餘孽潰敗逃亡,匈奴各自為戰,西川獨力難成大事,反面被混亂的大軍衝散了自己的隊伍,混亂之下,才被楚離和青夏內外夾擊,吃了大虧。
樓蘭一戰,南楚大獲全勝,加上之前一月青夏的樓蘭保衛戰,傷亡還不過兩萬,卻消滅了聯軍大力大約十五萬之多,堪稱以少勝多的名戰。齊安,齊言,南奴赤利阿木圖、女真完顏術,坦搭大將,西川將領喬十三等多人,可謂是戰績赫,天下震動。各國聯軍中,除了比較消極的守在外圍的北秦,其他各方都有嚴重損失。尤其是北地匈奴,由於戰事是生在匈奴腹地,燕回之前的栽贓陷害和楚離的暴怒屠殺,使得匈奴人元氣大傷,十室九空,一片焦土。在未來的十年來都沒能恢復過來,也沒有能組織起有力的攻勢對中原動進攻,這在一定程度上,也為多年之後北慈大帝揮兵塞外帶來了極大的助力。
這天晚上,楚軍行進到龍牙沙漠之中,樓蘭一戰消滅了太多數敵人的主要戰鬥力,但是楚離仍舊不敢太過於大意,畢竟龍牙沙漠這一塊,曾經是北秦飛廉女將6華陽的駐紮地。
大漠夜裡荒涼一片,一身白衣的女子騎在馬上,靜靜地走出營地,行了大約半個時辰,就見高高的沙丘上矗立著一座孤獨的壽塔,女子翻身下馬,來到壽塔之前,手掌輕觸上面古樸的花紋,眼神迷離淡遠,好似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歲月的風捲起遍地黃沙,打在她潔白的裙角,她從馬背的行囊裡拿出一管長簫,靜靜地吹奏起酒神節上曾經吹奏過的曲子,那些前塵往事,像是波動的手一樣地滑過她的腦海,激起淡淡地漣漪。大漠荒涼,記憶的碎片呼嘯而來,到處都是那個人身上明媚溫暖的陽光。
秦之炎,我有多長時間沒有想起你了,這些年來,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像是一抹無主的幽魂,艱難地活在這個不屬於我的人世上,從未有一日的開心和快樂。一直以來,你都像是一棵大樹一樣擋在我的頭頂,為我遮風擋雨,為我取暖遮陽,可是突然有一天,你不在了,我才清楚的積壓物資,沒有了你,生命會是多麼地殘忍和寒冷,那些無處不在的危險和磨難,我一個人應付起來,又是多麼地吃力。
我至今還記得你在酒店神節上說過的話,你說想和我永遠在一起,想要照顧我,寵著我,保護我,不讓我受到風雨,不讓我受到欺負,不讓我難過,流淚,傷心,讓我永遠都可以幸福地笑,開心地生活,你說想要帶著我走遍名山大川,在景色秀麗的地方結廬而居,想和我生一個漂亮的孩子,然後看著他慢慢地長大。想要看看我老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什麼時候掉牙齒,什麼時候生白,想要躺在陽光底下,握著我的手,為我搖扇子,想要和我種一院子的青夏菜,自己施肥澆水,學會做糕點,每天早晨看著我醒來,吃你親手做的早點。想要和我相伴著過一生,在我老了的時候,聽你說一句,這輩子和你在一起,真的沒有後悔。
我積壓物資,你所說的都是真心的,只可惜,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走遍千山萬水去尋找你,那些漫長而孤獨的歲月,漸漸消磨掉我的全部銳氣,也漸漸地消磨掉了我的全部希望。我知道,你並非有意欺騙我,你只是想讓我好好地活著,你一生所為,從未傷害我半點,就連最後,也在全力地為我鋪好了今後的路。
秦之炎,你是這世上最最美好的男子,你睿智,溫和,好似三月的春光,帶著濃濃地早春溫香,沁人心扉。我對你的虧欠,終其一生也無法償還。我也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為你煮飯洗衣,陪你走遍世間名山大川,心中只有你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只愛著你。然而,上天戲弄,命運不公,在我最堅決的時候,你卻撒手而去,未來那些漫長歲月,我終於不再無法獨力支撐。你曾說你的心裡只有我一個人,要我在裡面把門關緊,不讓別人進來,卻不知,你離去的時候,將我的心劈成了兩半,裡面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了。
秦之炎,我終於還是做不了你的依瑪爾,我不想再去找你了,世界太大了,我卻太小,終於,還是有雙腿走不到的地方,而如今的我,也沒有這個資格了。
秦之炎,我愛上了別人,從今往後,我就要陪在那個人的身邊了。六年了,我很累了,也不再年輕了。我真的想找個地方,好好地歇一歇了。身白衣的女子半仰著頭,滿青絲隨風而舞,終於緩緩地蹲下身子,將那桿碧綠長簫放在壽塔下的沙地上,轉身離去。
長風呼嘯,將所有的一切都緩緩覆蓋。歲月坎坷,往事飄零,只餘下那半截長簫露在黃沙的外面。
回營的時候,只見營帳的大門口,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不用走近,青夏就知道對面是誰。
她緩緩地走過去,面色微微地有些蒼白,長風吹動她的長,有一種飄零的美。楚離眉頭一皺,想要脾氣,可是看她這相樣子,卻突然說不出話來。
青夏跳下馬,逕直走過去,很自然在伸出雙臂環繞過楚離的脖頸,就靠在他的懷裡。
久經花從的老手卻徒然一驚,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懷裡的女子和自己針鋒相對,冷淡疏遠,陡然間這樣急促地態度轉變讓他渾身不自在,手足無措幾乎不知道該擺什麼姿勢。月光淒美,大漠荒涼,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皚皚沙丘,身後,是雄壯渾厚的萬千大營,無數的火把明爍的閃動在夜色之中,滿滿都是美妙的景致。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懷抱著心心唸唸那麼多年的女子,楚離卻張口結舌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想了半響,突然開口問道:「你餓不餓?我拿東西給你吃?」
青夏離言噗噗一笑,揮拳捶了他的胸膛一下,轉身就往營地走。
楚離面上懊惱神色一閃即逝,連忙嗚嗚喳喳地對一旁的侍衛叫道:「準備些吃的,送到我的帳裡。」
青夏在前面走著,聞言微微一笑,心情好了很多,她突然現,楚離現在即便是當著自己的下屬,也不用聯自稱了。
夜色濃郁,南楚大營裡忙活的熱火朝天,所有的營帳靜悄悄地掀開一角,士兵們捂嘴偷笑,自從南東大都督恢復了女兒身,他們的大皇就越來沒有大皇的架子了。
大帳裡暖意融融,青夏坐在牛皮氈子上,伸出手來在火盆前烤著火,蒼白的臉頰一會就恢復了些紅潤,楚離跟在後面走了進來,看了青夏一眼,就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想了半響,才問道:「你剛才幹什麼去了。」
青夏頭也不抬,突然問道:「楚離,我聽說你遣散了後宮,立了一個皇后,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男子面色平靜,緩緩地說道:「我那個皇后自從冊封就沒在皇宮裡呆過半日,這一次將她抓回去,再也別想從我身邊逃走了。」
燈火閃爍,水波一般的眼神微微挑,斜斜地看著那個自顧自喝著茶的男子,會心地一笑,與黑衣衛相處這麼久,旁敲側擊也瞭解了許多,雖然早已猜的**不離十,但是真正聽到,仍舊覺得十分窩心。但是忍不住挑釁一句道:「你有那個本事嗎?」
「哼。」楚離淡淡地哼了一聲,斜著眼睛看了她一眼,撇嘴說道:「不相信的話,你大可以一試。」
青夏突然笑出聲來,聲音迴盪在大帳裡,帶著清脆開心的溫暖味道,時間過了那麼久,這世上那麼多的東西都生了改變,可是只有他們,卻仍舊是八年前一樣,在蘭亭大殿裡鬥著嘴,那些呼嘯而過的歲月似乎並沒有改變什麼,一切恍惚,時光靜好,悄然如昨。
楚離突然放下茶杯,走到青夏身後,伸出手來,環住她的腰,將頭深深地埋入她的頸項之中,收緊手臂,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聲音有些悶地說道:「我夜裡醒來,想要來看看你,見你不在,還以為你又悄悄地走了。」
青夏身軀一緊,一顆心生生地疼,她輕咬著嘴唇,握住了他在她腰間的手掌,緩緩地搖頭說道:「不會的。」
楚離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就算你要走,也要跟我說一聲,這樣最起碼,我還可以知道去哪裡找你。」
光若是早春的水漫過心底,有溫暖且潮濕的味道,青夏的眼神漸漸地柔和了起來,她握緊男人的手,像是安慰一個小孩子一樣,輕輕地叫道:「楚離。對不起。」
「青夏。」楚離截斷了她的話,輕聲地說道:「我很開心。」
帳外的風突然吹了進來,有大漠特有的味道,楚離的聲音帶著少有的溫柔,他一個字一個字緩緩地說道:「我真的很開心,我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會自願的回到我的身邊,從來沒有想過,我還有機會可以這樣的抱著你而你卻不打我,從來沒有想過,楚宮的棲鳳殿還會有迎來女主人入住的那一天。青夏,我沒想過的事太多了,以至於很多時候,我都以為自己的八成是在做夢……」
青夏輕笑,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臉頰,楚離吃痛地哎呦一聲,青夏笑道:「疼吧,不是做夢。」
楚離皺著眉頭嘟嘴道:「我好不容易想以這樣的口氣說話,你怎麼可以破壞氣氛?」
青夏捂著嘴笑著說道:「那好,我不破壞氣氛,你繼續。」
楚離黑著臉,想了半響,一把鬆開了青夏的腰,鬱悶地說道:「不說了,沒心情了。」
見他小孩子一樣,青夏越開心了起來,她半跪在地上,回過頭去,笑瞇瞇的,「那就等你有心情的時候再說吧。」
楚離沉著臉坐在氈子上,窮極無聊地一下一下地拔著氈子上面的毛,也不吱聲。青夏挑了一隻梨,細細地削皮,一邊削一邊緩緩說道:「楚離,我們認識也快九年了吧,我用了九年的時間來做這個決定,既然做了,就不會再改了,命運一直將我們牽在一起,我曾經想過要逃,想要將你推開,可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前陣子,一個姓梁的公子勸我要珍惜眼前人,你說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你。」
女子的眼睛那般明亮,她緩緩地抬起頭來,舉起手中那只水分充足的瑩白剔透的雪梨,遞給楚離說道:「這個梨,我們再也不能分開吃了。」
楚離俊逸的臉孔漸漸地柔和了起來,他一把抓過青夏手中的雪梨,張口就咬了下去,聲音清脆,味道香甜。
青夏順勢靠在楚離寬闊的胸膛上,緩緩地閉上眼睛,輕聲說道:「無論前方將要面對什麼,我們都要互相信任,再也不生懷疑和嫌隙,再也不互相隱瞞,不管是什麼事,我們都要一起去面對。」
楚離點頭,聲音沙啞地恩了一聲,緩緩地低下頭,目光迷離地望著青夏的雙眼,溫熱的手掌輕捧住她的後腦,將她的身子拉起,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像是細細地蟲,刺得人的鼻息癢癢的。楚離的很薄,據說有這樣嘴唇的人都是薄情的,只可惜他不是。他若是真的是一個薄情的人的話,也許兩人這些年就會好過許多。他的手指摩挲著青夏的臉頰,帶著一絲薄薄的繭子,垂下頭去,將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後下移,掠過眉眼,鼻樑,緩緩地移向她有些蒼白的唇。
牆角的牛油燈靜靜地燃著,時間呼嘯而過,生死,多少年前,在南疆大營的營帳中,也曾如今這般,這樣曖昧地相擁著。細細地親吻。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了。歲月像是一去不回頭的流水一樣,幸好,他們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幸好。
青夏閉上眼眸,手臂柔柔地攀上楚離的脖子,微微地挺身,迎了上去。
雙唇交接的一剎那,帳外突然響起了樂松的聲音,不識趣的男人大聲叫道:「陛下,飯菜準備好了。」
楚離眉頭一皺,憤怒地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門外一眼,又繼續低下頭來。誰知還沒碰到青夏的唇,樂松的聲音又再響起,還微微地提高了一點:「陛下,你睡了嗎?飯菜準備好了。」
楚離呼的一聲站起身來,怒氣沖沖地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會,門外就傳來了楚離的怒罵聲,「叫什麼叫?誰吩咐你們送飯來的?」
「陛下,不是你……」
「我有這個時辰吃飯的習慣嗎?」
……
青夏坐在大帳裡,突然不可抑止地笑出聲來。
次日一早,全宮拔營,青夏騎在馬上,一身戎裝,只是再也不掩飾女子的身份。眾人打點好行裝,就準備龍牙沙漠,誰知剛剛走了不到半日,就被一群野馬群截住,青夏和楚離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瞭然的神色。沉寂了太久的北秦大軍,終於不安分了起來。
看到花溶月的那一刻,青夏就知道金少凰之前送給她的玉珮究竟是何意了。上身穿著水貂皮毛,下身是勁裝褲子和鹿皮靴子,膘間高高繫著黑色束腰,越顯得好身子窈窕且渾身上下充滿了運動靈敏,並且銳氣逼人的氣質。女子身後披著白色的披風,高傲的一馬當先,身後,是數不勝數的彪悍馬賊,黑壓壓,如同一朵巨大的烏雲覆蓋而上,人數竟然有十多萬之多,若不是行動間沒有什麼規矩和章法,簡直就是一隻強悍的軍隊。
這,就是邊關大漠,令過往的商旅和正規軍隊聞風喪膽的大漠馬賊,是天底下強盜中最為囂張的一隻,比曾經雄踞白鹿原的白鹿堡還要聲名顯赫。
花溶月縱馬停在青夏等人的面前,眼神在青夏身上一轉,就轉到了楚離的身上,突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聲音清脆的說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北秦大帝請楚皇陛下前往賀蘭山走一趟,還請陛下賞臉。」
楚離一張臉頓時冷了下來,淡淡地看了花溶月一眼,鼻息間出一絲嘲弄的輕哼,淡淡地說道:「就憑你?」
「就憑我。」女子自信地一笑,突然一甩鞭子,只聽嗷的一聲厲響登時響起,青夏心頭一驚,轉過頭去,只見兩伙大軍之外,密密麻麻到處都是大漠上的沙狼,顯然都是這群馬賊豢養的,此刻,正流著口水,殺氣騰騰地看著自己的。
楚離眉頭一皺,剛想說話,青夏搶先一步揚先說道:「你可認得這個?」
明亮的陽光之下,一隻小小的白玉被她拿在手上,玉珮古樸,做工精美,上面雕刻著一隻小小的金元寶。
花溶月面色一變,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許久之後,謹慎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女子冷冽地看著青夏,語調防備地說道「你從哪裡得來的?」
青夏淡淡一笑,轉頭和對視一眼,並肩而立。
黃沙滾滾而來,有短促的風從遠方吹近,隱隱透著一道鋒利的血光,然而,卻沒有人注意到,那鋒芒背後的銳利有顛覆華夏的血腥和殺戮在緩慢地接近,以肆虐天下的態勢,將一切逐漸席捲。
楚離登位的年號後來更改為參商,參商八年持十月二十七,是個讓後世史官們無法忘懷的日子。雖然後世的戰火並不是在這一日點燃的,可是後世所有的典籍中都對這至關重要的一日語言模糊,記載粗糙,很多人懷疑就是這一夜,奠定了未來震驚天下的搗毀五內的四宇之亂,埋下了滅世的種子,完成了史上最為混亂的內戰,給天下的禍患引了源頭。
對於千年前的歷史,後世的史學家們早已無法考證,他們只積壓物資在那個風雲聚會的日子,施虐天下的鮮血開始橫流,整個西北,整個華夏,乃至整個世界,都遭遇到了史無前例的毀滅。滅世的王者在黑暗中慢慢地崛起,以無人瞭解的方式和姿態漸漸爭霸這個紛亂的世間,三尺青鋒長劍已經高懸在世人的脖頸之上,可笑的是並沒有多少人認識到這一事情的嚴重性,撥開史書的塵土,後世的人們除了驚聲的歎息,再也做不了任何可以扭轉乾坤的事情,對於眾說紛紜的各種說法,人們也難以統一意見,只是所有人都清楚知道,那一晚,注定不是平靜的適合睡覺的夜晚。
救世的英雄們也就是在這一夜真正的相遇,結成了堅若磐石的天狼同盟,歷史在腥風血雨中艱難地前進,亂世的梟雄們卻在這一刻自混沌的人世中緩緩地站起,將他們還尚顯稚嫩的手掌牢牢地握在了一起。西北大漠,龍牙沙丘,有明來不定的燈火在頑強地閃爍著,舊的一切注定要在戰火中消亡,而新的秩序正等待從灰燼廢墟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