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低沉的呼吸聲突然在耳邊響起,睡眠向來很淺的青夏馬上就甦醒了過來,側著耳朵聽了一會,才小聲的輕輕叫道。
長几的方向,有意壓抑著的呼吸聲在屋子裡清晰的響起,像是陷入困境中受傷的野獸,生命垂危的時刻所出沉重的低呼。
窗外的風冷冷的吹進,清幽的綠竹在月光的照射下,有著斑駁破碎的影子,光影搖曳中,青夏坐起身來,眉頭緊緊皺著,輕聲試探著輕聲叫著秦之炎的名字,然而,卻沒有人回應一聲。
青夏赤著腳走下床來,窗外的月亮明亮皎潔,清冷的光芒淡淡的照射在那個伏在案上的清瘦男子的身上。滿頭的絲散落在一側,青色的長衫在月色下有著一種青白的光暈。他趴在書案上,整十人很安靜,沒有半點聲音,
青夏一時間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甚至以為他只是在睡覺。
然而下一刻,明顯沉重壓抑著的呼聲再一次傳了出來,那聲音那麼低那麼沉那麼小,可是青夏還是聽到了。她的眼睛霎時間大大的睜著,一個箭步撲上前去,沉聲說道:「秦之炎,你怎麼了?」
秦之炎的背脊一片冰涼,當青夏的手放上去的時候,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在輕微的顫抖。她突然有一絲驚慌,輕輕的推攘著秦之炎的肩膀,小聲的問道:「秦之炎,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伸出手去,想要抬起他的頭顱,可是剛剛觸及書案,就感到一件溫熱的粘稠。對於這種觸感,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青夏都從來不陌生,她的心好似霎時間被人打了重重的一拳,雙眼大睜,一把將秦之炎的身體扶起,驚恐的捂上嘴才強迫自己沒有叫出聲來。
茶色的書案上,滿滿的都是大片的鮮血,順著書案一直流下去,滴在秦之炎胸前青色的衣襟上,已輕微微暗紅。他的臉色在月光下越顯得蒼白,嘴邊的鮮血已經凝固,眉頭緊緊皺著,巨大的痛苦毫不掩飾的表露無遺。
「這……這是怎麼了?」青夏手足無措,她摀住嘴,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當日火焰大殿中的一幕再一次浮觀在眼前,巨大的擔憂和恐懼在心底升騰而起。她跪在地上,扶起秦之炎的頭,試圖去擦拭他臉上的鮮血。可是剛剛伸出手去,又是一口鮮血噗的一下噴湧了出來。
「啊!」音夏驚恐的叫了一聲,聲音顫抖的狍著秦之炎的頭,驚慌失措的叫道:「你怎麼了,怎麼了……」
似乎是聽到了青夏的聲音,虛弱的男子緩緩睜開雙眼,一陣短暫的恍惚之後,他的眼睛登時變得清明,他臉色蒼白如紙,眉頭卻漸漸舒展了開來,嘴角的鮮血猙獰的蜿蜒過他修長的脖子,對著青夏淡淡笑道:「吵醒了你。」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可是還是那樣溫暖猶如大海。青夏的眼淚突然就那麼一滴一滴的緩緩滑落,深深的無力感從心底升起,她抓著秦之炎根本無法挺直的肩膀,惶恐的一遍又一遍問道:「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呵……」秦之炎嘴角溫軟,看著青夏流淚的眼睛,緩緩的伸出手來,似乎想要給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可是手剛剛抬到一半,就頹然的掉了下去。
「不要擔心,」秦之炎淡淡的笑道,眼裡的溫柔好似六月溫暖的陽光,「沒事的。」
「別動,」青夏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站起身來,將秦之炎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哽咽的說道:「到床上去休息。」
秦之炎沒有拒絕,似乎也已經沒有了拒絕的力氣。青夏將他小心的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拿出乾淨的臉巾,小心的擦拭著秦之炎臉頰嘴角。秦之炎似乎很痛苦,他的眉頭緊緊的糾結在一處,清瘦的額頭上青筋迸現,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身體都在微微的顫抖,額上汗珠大滴大滴的滾落臉側。可是他卻沒有出一點聲音,一直那麼安靜的躺在床上,沒有絲毫聲響。
青夏半跪在地上,趴在竹床旁邊看著秦之炎的表情。酸楚在她的心間緩緩湧動著,可是她卻不能做任何事,只能安靜的坐在他的身邊,眼睜睜的看著他的痛苦。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秦之炎的臉色卻越的蒼白,身上冷氣森森,好似一個死人一般。
青夏緩緩的伸出手去,緊緊的握住了秦之炎的手。
沒有說話,沒有言語,只是緊緊的握著。
有一個人,突然在生命裡出現,突然就那樣堂而皇之的走了進來,等主人現了的時候,已經紮下了根。
青夏抿緊了嘴角,她顫抖的伸出手去,扶上秦之炎的額頭,輕聲說道:「我一定會幫你的。」
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曾幾何時,有人這樣對自己說著,現在,她抓著那人手,聲音很輕但卻堅定的說道,我一定會幫你的。
窗外的風輕輕的吹著,青夏一身月白色的長裙,裙腳上染了淡淡的血跡,她握著秦之炎的手,將頭緩緩的靠在他的身上,眼淚漸漸氳濕了被子,她緊抿了唇,過了好久,肩頭輕輕的**一下。
消瘦的男子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空氣裡一片安靜。
許久許久,女子似乎已經睡著了。
「依瑪兒……」
低沉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聲音微小,幾不可聞,但是還是清晰的響了起來:「對……不起……」
月亮漸漸滑下樹梢,漫長的一夜就要過去。
早晨醒來的時候是秦之炎輕輕推了推青夏的肩,她睡眼朦朧的睜開眼睛,就看到秦之炎溫暖的笑容。
他面色雖然仍舊蒼白,可是那已不似晚上那般一片死灰,眼睛閃動著溫和的光彩,嘴唇也有了血色,他坐在床上,看著將頭靠在他腿上的青夏,淡淡的笑道:「你醒了。」
青夏緩緩的抬起頭來,微微一愣,過了一陣才輕輕的笑了笑,「醒了。」
剛要站起身來,腳下卻猛然一十踉蹌,差點摔在地上,跪在地上一個晚上腿早就已經麻了。秦之炎手疾的扶住青夏的身子,連忙從床上下來,扶著青夏坐在床榻上,蹲在她的身前,輕輕揉捏著青夏的腿,柔聲說道:「腿麻了嗎?」
青夏愣住,,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連忙答應著。
秦之炎輕輕的敲打著青夏的腿,一下又一下,微微低著頭。明媚的陽光從窗子射進來,照在他的面孔上,幻化出一層金燦燦的光暈。青夏霎時間有些恍惚,她愣愣的看著秦之炎,直到他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笑著說道:「好點了嗎?」
好似昨夜的一切,不過是青夏的一場噩夢。可是衣襟上暗辱紅色的血跡卻是那樣的提醒她一切都是那樣真實的生過。一絲絲悲涼的感情襲上青夏的心頭,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兩人很有默契的誰也沒提晚上的事情,關上那扇青綠色的竹門的時候,遠處的風淡淡的吹了過來,揚起青夏潔白的裙角,她仰起頭,看著半空中奇怪的光暈和美麗的飛鳥,心裡好似有什麼東西也隨著那扇門一起關上,那麼多的回憶和剛剛萌生的情感,就那樣被鎖在了那扇竹門之內。
遍地的花瓣隨著微風飄散而起,在半空中漫天飛舞,青翠的竹林之前,白衣的女子眉眼清麗,好似出塵的仙子。
「依瑪兒,走吧。」
過濃密的竹林,繞過熱氣騰騰的溫泉,越過一條清澈的小河,就是一片開滿黃花的山崗。
這裡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神奇,天那麼近,彷彿近在咫尺,似乎一伸手就能將陽光抓在手上,可是當你站在山崗上的時候,才現原本認為很近的東西,仍舊在遠處遙遙的望著你。
這裡,是秦皇帝陵的青木大殿,並不是什麼世外桃源,一千多年前,曾有一個女人孤獨一人的守在這裡直到終老,現在他們要從這裡走出去,外面雖然有風雨,但是卻也有更為重要的真實和希望。
青夏站在山崗之上,回過頭去,只見滿山遍野的黃花地上,秦之炎一身青色長衫,眉眼淡遠,笑容溫軟,一頭黑色的長束起,在微風中輕輕的飄蕩著。
「秦之炎,出去之後,我們還會是朋友吧?」
秦之炎淡淡笑著,似乎記憶中,他總是這樣風輕雲淡的笑著,再沒有別的表情。
「會的。」
「嗯,」青夏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就決然的轉過身去
似乎在遙遠的天地之間,一扇巨大的幾乎可以撐開天地的青色巨門巍峨的聳立在那裡,高高的聳入雲霄,青夏站在它的下面,像是一隻螻蟻般渺小。
門上,有著古樸的花紋和奇怪的鳥獸,大片大片火紅的流雲漂浮在半空之上,色彩極盡瑰麗,淡淡的木香輕柔的迴盪在空氣之中,青夏伸出手來,手上的傷痕仍舊沒好,用白布層層包裹著,只露出一小節白暫的指尖。摸索著上面厚重古樸的紋路,一股幾千年的滄桑感霎時間湧上心頭。
一千年前,是不是也有這樣一個女子,一身月白色的簡單裙褂,溫柔的站在這扇門外,輕輕的摸索著?
「轟隆」一聲巨響,突然響起,青夏微微一愣,感覺到門的那一邊似乎有人在猛烈的撞擊著。心念一轉,就緩緩的轉過頭去,直直的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秦之炎。
男子的眼神也掃了過來,他看著青夏,面容淡定,沒有一絲波濤,可是卻仍舊有點點溫情從他的眼角流露出來。
「秦之炎,你會忘了我嗎?」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巨門上的塵土紛紛飛揚而下,秦之炎伸出手來,為青夏擋住眼前的灰塵,然後搖了搖頭:「不會。」
「那就好,」青夏微微笑道:「我也不會。」
「依瑪兒!」
剛要伸出手去,秦之炎就突然叫住了青夏。青夏一愣,卻沒有回頭,只是聽著後面男人淡淡說道:「這個世上,很多人,是一生下來,就注定要背負著一些使命和責任的。我,也是一樣。」
淡淡的點了點頭,青夏沉沉的吸了口氣,伸出於去輕輕一推,沉重的木門突然轟隆一聲,出千百年來滄桑的巨響,然後,在青夏的輕輕一推下,緩緩的打開。
那邊的人那樣努力都沒有打開的巨門,卻在青夏的輕輕觸碰下,轟然洞開。
金碧輝煌的王陵正殿一點一點呈現在眼前,然而青夏卻再也沒有半點欣賞的心思,因為在殿門打開的那一刻,她同時也看到了數千名黑壓壓的輕甲士兵,他們焦急的眼神直接穿過青夏,投射到青夏後面的地方,然後漸漸的化作一片狂喜。
「三殿下!」震耳欲聾的聲音同時響起,所有的士兵齊刷刷的跪在地上,蔓延喜悅的仰著頭,看著那個陽光的照射下,一身青色長衫卻仍顯得充滿了銳利鋒芒的男人。
「都起來吧。」低沉的噪音在身後響起,男子從青夏的身後走上前來,越過青夏,腳步堅定,不帶一絲虛弱和疲憊,像是統帥千軍的將軍一般,有著沉重的壓抑和魄力。
「殿下你沒事?」仲伯驚喜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蒼老的老人滿臉喜色的奔上前來,然後突然看到了秦之炎身後的青夏,奇怪的叫道:「唐姑娘?」
是的,出了那扇大門,原本的秦之炎變作了三殿下,依瑪兒也就變成了唐姑娘。
像是盤古的巨斧突然在兩人之間劈出了一道大大的鴻溝。
她站在這邊,過不去。而他,也絕對示會走過來。
「殿下!北匈奴兵襲風崖城,穆將軍將之完全擊潰,炎字營已經佔領風崖,要不要進一步佔領北方封地?」
「殿下!馮厲兩大世家被北匈奴搶掠,世家子弟大多見於惑亂。由於穆將軍趕到的及時,百姓並沒有什麼傷亡。」
「殿下!北疆大營已經控制在了炎字營的手上,馮家親軍過蒼梧江的時候大河決堤,全部死於河中。」
「殿下!南疆蠻族和南楚決裂,東齊對楚宣戰,西川供應南楚糧草,我們要不要參戰?」
「殿下……」
紛亂的聲音不斷的迴盪在青夏的耳朵裡,她看著遠處那個雖然清瘦卻仍然挺拔的身影,只覺得一陣絕望的恍惚。她突然不可抑止的想回過頭去,再看一眼那扇青木大門之後的錦繡山川,可是終於還是克制住自己的行為。她緩緩的退出人群,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秦國最為神聖的秦皇正殿。
前面,是燈火通明的正殿通途,通往外面那個寒冷卻真實的世界。
後面,是大片秦**方的權貴將領,他們將秦之炎圍在裡面,隔成了一道森冷的人牆,連視線,都阻隔住了。
「秦之炎,出去之後第一件事你最想做什麼?」「召集人手,封了皇陵吧。」
「秦之炎,我們倆從這裡走出去,算不算也是一身銅臭了。」「我們這不叫染了一身銅臭,我們這叫視錢財如糞土。」
「秦之炎,我叫依瑪兒,是長生的意思。」「依瑪兒,啃的雞是什麼雞,我將來一定給你抓一隻來。」
「秦之炎,我被我的國家拋棄了,我的朋友戰友全都不要我了。」「依瑪兒,他們不要你,我要你。」
「秦之炎,我早就想歇歇了。我想上大學,想談戀愛,我本來也不想幹了。」「好,你跟我回大秦,我帶你去上書房讀書。」
「秦之炎,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被它們吃了,我以為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以為……」「傻瓜,我還活著,你聽聽,它還在跳,我還話著。」
「秦之炎,我們還算是朋友吧。」
「……算……」
秦之炎,我們不會再是朋最了吧,再也不會是了。
從走出青木大殿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吧。
你,終究不是青木大殿中的溫柔男子,走出了那個地方,就已經成了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大秦王爺。
那晚的夜色就算再是昏暗,她也不會認錯的。
明晃晃的大殿裡,跪著那麼多人。有馮將軍前住探路的探子,有加凌河土的艄公,有那晚黑衣黑甲被自己誤認為是敵方援兵的軍人,甚至還有那名被自己綁了一個晚上的黑衣男子。
她突然現自己真的是一個傻子,巨大的諷刺在天空上瘋枉的叫囂,將她的心撕成無數個碎片,鮮血淋漓的丟到了大雪山的巔峰之上,任漫天的禿鷹一起啄食。
心痛到無以復加的時候,疼痛就會麻木。可是她沒有麻木,她只是有一點淡淡的悲傷,和對希望的再一次破滅。
這本就是一個局,雙方都已經擺明了車馬,等待著對方放手殺來。而自己,不過是一個無意中闖入棋局的棋子,自以為是救世主,卻不知,只是一個任人擺佈的傻瓜。
枉費,她流了幾年都不會流的眼淚。
枉費,她幾乎拼盡了重生的生命。
枉費,她差點丟失了自己的那顆心。
枉費,她自以為掌握了自己和他人的性命,苦苦努力,與天掙命,卻不知,只是在唱著別人欽點的戲碼,做一個身在局中不知局的戲子。
一切不過是一場可笑的獨角戲,徒勞而為,如今,也該是到了落幕的一刻了。
青夏獨自行走在正殿通途的長廊裡,腳步堅定的向外走去。一步,又一步,終於,嗅到了一絲清新的空氣,她微微仰起頭,逼回眼角的淚水,任清涼的風吹在她的臉頰上,刀子一般的疼,可是卻有著一種莫名的暢快。
從今以後,天各一方吧。
本就是不相干的兩個人,終於還是要回到各自的軌道上,走著自己的路。
這個世上,永遠不是誰沒了誰,就會話不下去。
在她的身後,一雙沉靜的眼睛一直凝望著那燈火通明的甬道,一直望著,直到那抹白色嬌小的影子完全消失,他才收回了凝固的目光。
曾幾何時,那不是一個人的身影。在她的身旁,還有一個青衣男子,女孩子仰著頭淡笑著看著他,指著兩人手腕上的白色長綾,笑著說道:「這樣繫上,就算我們走失了,也可以順著線找回來。
現在他不知道,那條線,宄竟是在萬丈蛇窟下斷了,還是,被他自己親手砍斷了。
四方神殿裡的一幕,像是一場大夢,現在到了夢醒的時候,他卻猛然現,他仍在留戀著夢裡的一切。
女孩子清脆的聲音突然又迴盪在自己的耳邊:依瑪兒,是長生的意思……
他知道,他的長生,已往永遠的失去了。
雖然,在不久的曾經,他曾那麼近的接近了,甚至只差一點就可以將之永遠的握在手裡。
冰冷的風吹在空曠的大殿上,掀起一地的灰塵,青衣男子站在大殿中,面目蕭索,眼神淡漠。
他算盡了天下,卻沒有算到自己也會有動容的一天。
這一仗,他終究還是敗了。
只是不是敗給南楚,不是敗給東齊,更不是敗給大哥那個廢物,他是敗給了自己,同時,也敗給了她。
竹本無心,奈何節外生枝。
依瑪兒,究竟是我錯了,還是時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