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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漸漸落下山去,丫鬟們聚在門外,卻不敢越過楚離進來掌燈。青夏不得不挪動了一下身子,自美人靠上抬起頭來,對著楚離淡淡一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好似秋水般沉靜,臉孔有著柔和的光彩,好像剛剛現他一樣,淡笑著說道:「你回來了。」
「嗯,」楚離答了一聲,然後緩緩的走進內室,身後的丫鬟們連忙跑了進來,如逢大赦般將一室的燈火全都燃起。
明亮的燭火照射在兩人的臉上,有一絲淡淡朦朧。青夏起身,自然的走上前去,解開楚離身前鎧甲的繫帶,然後繞到背後,將他身上的鎧甲一件件的解了下來,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動作很自然,就好像經過了多年的演練一般,沒有半分尷尬的神色。
其實她早就已經現站在門口的楚離,只是不知道有什麼情緒湧動在她的心裡,讓她不想起身去面對這個男人。有些沉默的空氣迴盪在兩人中間,到底還是摧毀了青夏強的忍耐力。她不是單純無知的古代女子,也不是一心求寵的後宮嬪妃,莫名其妙來到這詭異的朝代,她好像一直在隨波逐流,沒有絲毫自己的方向。在軍隊為國家服役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讓她感覺自己是這樣的沒有歸屬感。
仍舊留在皇宮,也許真的是一種鴕鳥情結吧,以為不出去看看,外面就仍舊是高樓大廈林立嗎?還是像初生的鴨子般,把入目的第一個地方,當成自己的家?
侍女們從外間走進來,在小几上為兩人布菜,琳琅滿目的擺了一大桌子,卻勾不起任何食慾。楚離拿著筷子,有些微愣的看著對面的青夏,想了想,夾起了一片筍,食不知味的放進口中,也不抬頭,淡淡的說道:「為什麼要救丹妃?」
青夏沒想到他會來問這個,端著碗往嘴裡扒著米飯,說道:「當時沒注意她是誰,只是看她還有氣。」
楚離面色不變,好似無意的問道:「你為什麼不在宮內,著火的時候,去了哪裡?」
青夏動作一滯,嘴唇微微有些泛白,想了想,直接說道:「我想試著出去給你報信,誰知還沒走出東華門,就差點被守衛現,於是就偷偷摸摸的又回來了。」
「哦?」楚離的聲音微微有點上揚,他眉梢一挑,說道:「文史館的史官林暮白上報說,有一個宮女協助他逃出皇宮,那個人,不是你?」
青夏眉頭一皺,有些疑惑的低聲念道:「林暮白?可是文史館的長史官林大人?」
「就是他,你果真見過他?」
「哪有?」青夏抬起頭來,雙眼清澈如水,「只是前陣子看過他所著的大秦史記,覺得有幾分文采,就記住罷了。他一介書生竟能甘冒大險出宮報信,果然是忠義之臣。」
「是啊,這是天大的功績,無論什麼人做了,都應該大大的獎賞。」楚離話裡有話,沉聲說道:「青夏,你會武藝,為何以前從來沒見你練過。」
青夏知道定是當日被關在天牢齊安來相救時露了馬腳,這個疑惑他一定一直揣在心裡,暗中調查。說不定就連齊安逃跑的事情,他都已經懷疑到了自己的身上,說來都是那林書生惹出來的禍。青夏不動聲色的看向楚離,聲音淡淡,透著一股不願再說的疏離,「當年在齊皇宮的時候學了一點,一直也沒有機會用。」
來到這裡已將近一個月,對於莊青夏的大概事情青夏已經知道了**不離十,她曾經是軍情部最優秀的特工,最擅長的就是從蛛絲馬跡中查到有用的情報。況且莊青夏的事情這裡無人不知,也並不是什麼秘密。只見楚離見她這樣說,果然也不願再說下去。垂下頭安靜吃飯,不再言語。
這時,門外的一陣腳步聲響起,不一會,門外響起了楚離貼身太監榮元的聲音,「殿下,下面人來報,蕭貴妃娘娘現在還在東宮大殿門外跪著呢。」
「啪」的一聲,楚離手中的銀筷子就掉落在小几上,青夏疑惑的抬起頭來,只見楚離眉頭緊鎖,默默沉思,許久,才拿起筷子,繼續吃飯,卻對外面的聲音不做一絲反應。
可是放在幾下的另一隻手,卻緊緊的握了起來。
青夏歎了口氣,世間最無情處就是帝王之家。權利巔峰的背後,就是濃濃的血淚和纍纍的白骨,想要站在頂峰,就需要有高絕的勇氣和濃烈的狠辣。楚離,你還沒準備好嗎?想要得到榮華與權利,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青夏站起身來,招來侍女,穿上華麗的宮裝,披上大裘,走出寢宮,對著榮元說道:「擺駕。」
「娘娘,要去哪啊?」
「東宮大殿。」
夜裡的風果然有些冰冷,行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青夏終於見到了這個如今南楚國中最為華貴的女人。
想起坐在蘭亭大殿上滿面蕭索的楚離,一絲冷然就升上了青夏的心頭。這位,就是楚離的親生母親,就是當年主動將自己兒子送到齊國為質的賢淑國母,就是昨夜陰謀推翻自己兒子權位的亂臣賊子。
後宮是否是殺人的地方,為何會孕育出這樣的女人?青夏身後跟隨著大批的親衛侍從,坐在黃金鑄成的鸞鳳車駕上,看向這個屢次將黑手伸向自己兒子的狠辣女人,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你現在跪在這,還想做什麼呢?」
青夏的聲音冷冷的,在風中有一種蕭索的味道。蕭貴妃似乎已經跪的有些麻木,年近四十歲的女人,肌膚白皙,眉眼如畫,看起來宛若三十歲的妖嬈一般,一頭烏黑的長在空氣中有一種破碎的美,好似蝶翼一般,在風中張揚飛舞,她緩緩抬起蒼白纖細的臉孔,泛白的嘴唇微微張開,對著青夏冷然開口:「他在哪裡?叫他來見我。」
「他是誰?」
「楚離。」
「楚離是誰?」
「當今太子。」
「呵……」青夏不由得冷笑一聲,聲音清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若他只是當今太子,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安然無恙的跪在這裡,你口口聲聲要見楚離,卻沒有捫心自問一句,可有臉面再去見他?」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蕭貴妃臉色蒼白,高高的揚起脖頸,冷然說道。
青夏安坐在鑾駕之上,看向這個跪在寒風中的女人,一顆心突然變得冰冷,她單手托著下巴,緩緩說道:「想不到當年朱姬為了姦情,不惜謀害自己親生兒子的劇情今日又再重演。蕭貴妃,今日既然我能走到這來,就有和你談話的資格,楚離不願見你,你還不明白嗎?」
「他憑什麼不願見我!」蕭貴妃大怒站起,一身白色狐裘站在長風之中,烏橫飛,滿面憤恨,恨聲說道:「若是沒有我哪有他的今天,我是他的母親!他這個不孝之子,陰謀竄政,狡詐無恥,罪不容赦……」
「住嘴!」青夏突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厲喝一聲,寒聲說道:「時至今時今日,你還有臉站在這東宮城門之外,放言說你是他的母親?」
青夏一步一步的走下鑾駕,雙眼寒冷的看向蕭貴妃,沉聲說道:「當年你為了一己之私,狠心把年幼的他送到齊國為質時,你可意識到你是他的母親?當他九死一生從齊國歸來,你又讓他代替你的小兒子上戰場時,你可意識到你是他的母親?當你陰謀篡位,和情人密謀推翻自己親生兒子用鮮血換來的江山之時,你可意識到你是他的母親?你一直在利用他欺騙他甚至妄圖殺害他,你卻還有臉站在這裡大放厥詞說你是他的母親?你生兒而不養,愧為人母!陰謀亂國,愧對天下!對丈夫不忠,愧為人妻!如今,你陰謀敗露,姦夫被擒,你竟然還這般囂張跋扈的站在這裡,仗著那麼一點可笑的血緣關係,妄圖要求你的兒子遵從倫常孝道,放出你的情人。像你這般無恥無信無心的女人,怎配在這裡口口聲聲的說,他是你的兒子!」
蕭貴妃面容霎時變得雪白,她愣愣的看著青夏,嘴唇顫抖,突然崩潰般的大叫道:「你這個賤人!你是什麼身份,竟敢在這裡跟我這樣說話?叫楚離出來,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身後的貴妃霎時變作一名瘋婦,青夏知道只是因為自己所說的一切,她已經在心裡想了千遍萬遍,只是卻一直不肯正視。仍舊仗著自己是楚離的母親這個身份,天真的認為一切會風平浪靜,無風無波。如今大夢初醒,頓時明白一切已經無力回天,才會這般絕望失態。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女人今日的苦果,皆來源於她曾經的所作所為,怨不得天地旁人,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
「娘娘,夜裡涼,還是上車馬吧。」一旁的榮元輕聲說道。
青夏搖了搖頭,披著厚重的長裘,轉過身去,揚起頭來,走在空曠綿長的直道上,緩緩走向華麗的太子東宮,身後,是上百名低眉垂的下人婢女,還有一座金光閃閃的鸞鳳車架。夜裡的風緩緩的吹起,吹過她厚重的大裘和蒼白的臉孔,身後蕭妃的哭喊聲迴盪在宏大的東宮前場,四壁暗紅的城牆和門前威武的石獅,一同見證著這位帝國第一夫人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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