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想來,葉葵一共曾見過曹內侍兩次。
身為承禎帝身邊最得用的掌印太監,曹內侍的地位一直都隱隱有一種超然的感覺。誰也不知道,他的手裡到底能夠有多少權利,也無從得知,這樣一個被人輕視的不全的人,口中隨意說出的話又會有多少份量。
後世的史書上,曾記載過許多為出名的公公。
宦官專侍帝王,甚至於比起後宮中的那些妃子還要同皇帝走得近。也因此,有些時候,那些個不得寵的妃子個個都恨不得將這些個不男不女的人拉攏到自己身邊來。也許,只需要他們在暗中的某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就會讓她們重新得到帝王的寵愛。
從此,一躍上枝頭。
後宮妃子,不過是籠中鳥。她們若是要翻起大浪來,那勢必就同宮裡的那些太監們脫不開干係。行動也好,尋求機會也好,這些個太監可都遠比她們要來得容易方便。因此,這樣的人往往又是被人輕視厭惡,卻又在面上對著他們露出諂媚的模樣來。
一面討好,一面蔑視。
同樣的,這樣矛盾的情緒也會出現在他們這群人的身上。本就因為失去了將自己稱呼為男人的資格,又日日要與人為奴,卑躬屈膝,連背都不能挺直了走路。這樣的情況下,叫他們如何能不心生別樣的情緒。
在葉葵看來,那種情緒恐怕也就只能用變態兩個字來形容了。
可恰恰也正是擁有了這樣變態的一顆心,他們才能在那吃人的皇宮裡過得如魚得水。
而像曹內侍這樣擁有掌印太監身份跟地位的公公,在宮裡人的眼中更是了不得。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做太監自然也有做太監的規矩。做太監的人,脾氣都不大好。這甚至已經是無需思考的事了。一個人始終用奴才的身份活著,日日對著身份比自己尊崇的人,別說發火了便是皺下眉頭怕都是要犯大不敬之罪的。
所以他們只能笑,拚命地笑。嘴角那抹謙卑又諂媚的笑容,便是入睡了怕也是不敢隨意鬆懈的。
然而這樣的日子,誰又能真的每日都笑得出來?可見這些笑容都不過是硬生生被擠出來的罷了。這得多累多痛苦,也唯有他們自己心裡明白。
因為這樣,在無人的僻靜處,誰又能不想法子發洩一下?
所以,錢財、古董、暴力、美色……這一切便成了他們活下去的動力。
從淨身房出來的小太監,會有師父教管。遇到好的師父,何其艱難?哪怕是想要遇到一個對自己只是責罵的師父,也是難如登天。
打罵乃是家常便飯。
又加之身處宮中,那些整治人的手段,數不勝數。
也正是因為他們自小便經歷過了,所以等到他們來動手整治旁人的時候,才會輕而易舉的明白其中的訣竅。原本這世上的事便沒有什麼捷徑,路從來都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曹內侍能夠爬到如今這樣的位置,他吃過的苦頭動過的手段自然不會少。
他是承禎帝身邊的紅人,如今由著他親自來請流朱公主,乍一看似乎是承禎帝十分看重流朱公主,可細細一想,葉葵就忍不住遍體生寒。
承禎帝這回的做派,根本就不是要「請」流朱公主入宮的意思啊!
若是請,他派哪個去不行?為何非得派曹內侍?
因為去的是曹內侍,所以流朱公主根本連拒絕也沒有法子。承禎帝這分明是鐵了心勢必要將流朱公主帶進宮裡去的模樣呀!可是他又是為何要這般做?
承禎帝說,葉崇武戰死了。
緊接著,他卻把自己死了夫婿的公主帶回了宮裡。
美名其曰是怕流朱公主一時間會受不住打擊,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來。
可是,若只是這樣,他是該有多擔心,才會做出這樣非得將流朱公主帶進宮裡去的樣子?原本如果真的只是擔心,他大可以在流朱公主不願意入宮的時候,多撥幾個人出來看著流朱公主便是了。
然而沒有,他似乎根本就沒有過這樣的打算。
葉葵斂目不語。
她雖沒有見到流朱公主,可是卻也知道,依照現在的情況,流朱公主定然是不願意入宮的。流朱公主的性子裡有執拗的一部分在,這種時候,她又怎麼會願意入宮?
生是葉家的人,死是葉家的鬼。
曾經對她說過這種話的流朱公主怎麼會在葉崇武戰死的消息剛剛傳來的時候,便願意進宮去呢?
對著承禎帝,這會的流朱公主難道還能強顏歡笑不成?
葉葵隱隱覺得有些頭疼起來。
旁的先不說,如今流朱公主進了宮,葉崇武還活著的消息就沒有法子立刻送到她手裡了。
要從宮裡遞出來消息本就極難,要想從宮外遞消息進去,那更是難上加難,而且還是在這樣特殊的時刻。當初她能給裴貴妃遞消息,那是因為當初的她還未嫁進裴家來。如今,要想這麼做,卻是不大行得通了。
還有一點,也正是最最叫葉葵放心不下的一點。
裴貴妃對這些事又知道多少?
如今的她,又是否會對他們的想法感興趣?她又敢不敢拿她自己跟十三皇子的命來搏一把?
可是不搏,裴貴妃跟十三皇子到時候又能討著什麼好去?裴家一旦倒了,裴貴妃的下場,葉葵似乎已經能夠清晰的瞧見了。池婆口中的先皇后,那位蕭家的皇后娘娘,不也只落得了個那樣的下場麼。更不必說,她誕下的兒子乃是太子殿下。如今承禎帝的兒子有那麼多,一個十三皇子又算得上什麼。
眼下的情況,不論怎麼看都始終只有這麼一條路罷了。
要麼進,生或死。
要麼退,必死無疑。
葉葵默默閉上了眼睛,長出一口氣,而後睜開眼睛對姜嬤嬤道:「嬤嬤跟我來。」
為今之計,仍是得將永安侯的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他一日躺著,這事便一日沒法進行下去。他們也就會多一日的危險。就算葉葵現在斗膽去同裴貴妃說出自己的想法,也不會有任何用處。她只是裴貴妃的一個弟媳婦而已,甚至於在裴貴妃看來,她根本就算不得裴家的人。所以她的話,落在裴貴妃面前,不會有任何重量。
要去說,去商量,也只有身為父親的永安侯一人能夠做到。
永安侯病了的消息按理是該通傳裴貴妃一聲的,可是不能讓承禎帝有一絲知道這消息的可能,所以他們連裴貴妃也不能通知。
防不勝防,這世上處處都是有心人。
他們只能盡可能地阻絕那些可能會洩密的途經罷了。
滿腹心結的葉葵帶著姜嬤嬤去了永安侯那,正巧便遇見同樣匆匆趕來的二夫人。
葉葵懷著身孕,自然是不必侍疾的。而且裴家不幹活的兒子不少,這種時候根本就不必兒媳婦上場。二夫人跟三夫人幾個也就都只落了個煎藥的活計。
此刻二夫人便正是剛煎好了藥,讓人端著匆匆而來。
打了個照面,葉葵便先聲奪人地道:「二嫂,我三嬸身邊的姜嬤嬤醫術高超,我特地去請了人來,給老侯爺把一把脈吧。」
二夫人愣住,擺擺手讓身後的人先將藥送進去,她則拉了葉葵坐下,道:「你何時去請的人,怎的也不同我知會一聲?」
她是掌家的人,按理這府裡不論誰出門,都是要經過她的同意的。
可是幾次三番的,葉葵都沒有經過她便讓人出了門。
上一回秦桑給永安侯請來了大夫的事情出了之後,二夫人便已經將門房上的人好生敲打了一番。可是那幾人卻是咬著牙說根本就沒有見到過秦桑出門。二夫人只當他們是在撒謊,心裡更是氣惱,索性將門房上的人都打了板子才算是出了氣。
那般打過後,她想著那些個重新換上去的人應當是沒有膽子也犯這樣的事才對。
可是顯然葉葵又派了人出去過,而且還帶進來個姜嬤嬤。
二夫人心裡有些惴惴起來,姜嬤嬤進來,竟然也沒有個人來通報她。這事算不算是一記警鐘?姜嬤嬤的事是不是在告誡她,這府裡已經不是她全權當家做主的時候了?
自己眼前這位新沒了夫婿的九弟妹,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要不要做寡婦?她在乎的會不會根本就是自己手裡的那些東西?
這掌家的權利,這臭丫頭是不是早就在覬覦了?
二夫人心中一凜,暗罵了聲狐子精!狡猾的東西!早在葉葵進門的那一日,她便已經試探過了。可是那個時候這丫頭不是一點想要的意思也沒有?莫非那個時候,這丫頭就已經是在耍弄她了?
一連在心裡問了自己好些個問題,二夫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了起來。就算面上還努力維持著慈和的模樣,可是卻隱隱已經有了繃不住的模樣。
她低頭狠狠啜了一口新送上來的茶。
葉葵見狀,渾若不見,只是繼續道:「原是我忘了,該給二嫂賠個不是。只是二嫂,如今事態緊急,這些都不過是小事罷了。早日將老侯爺的病給治好了,才是正經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