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歌,死了……
從手中墜落的紙條飄到了她的鞋面上,像是沾上了一塊難看的污漬。字條上的墨字已經已經濕透,泅成了一團,叫人看不清上頭究竟寫了些什麼。她不能信,也就沒有辦法讓自己相信。
那人怎麼會真的死了?
雖然早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她甚至於還幾次三番地告誡流朱公主。若是這一日真的來了,讓她千萬要撐下去才好。可是事情真的發生了,不詳的消息終於成功地鑽入了她們的耳中,她卻是連自己都無法控制。更不說還要在這個時候保持清醒,撐下去了。
腿軟。
是真的腿軟了。
葉葵只覺得自己的兩條腿軟塌塌的,同麵條一般,再也沒了支撐她站著的力氣。膝蓋一彎,她的身子便矮了下去。
好在秦桑眼疾手快,一個縱身到她身側,將她馬上就要倒下去的身體給攔腰抱住了。她扶著葉葵坐到了一旁,千萬句話在心頭打轉又冒到嘴邊來。可是她看著葉葵的模樣,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這個時候,言辭是何其的淺薄無力,她身為下人,根本便不知該如何勸導葉葵才是。
更何況,她看著眼下葉葵的神情,怕也是根本就聽不進去她的話的。
然而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又還能如何?就算是真的不願意相信又能怎麼樣?分明都已經將事實擺在了檯面上給眾人看,這事又怎麼還會有假?
秦桑想著。眼眶卻是酸澀了起來,眼淚便有些不受控制地要從眼角滾落。她不願當著葉葵的面流淚,生怕讓本就傷心的葉葵看到了之後更加的傷心難過。這種時候,她身邊的人更是該堅強才對。
「夫人……」靜默了一會,秦桑還是遲疑著出聲喚了一聲。
可是葉葵卻像是壓根就沒有聽到一般,連眼珠子也沒有轉動一下。
「夫人這是在做什麼?」
突然,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秦桑急忙扭頭去看,便看到池婆木著一張臉大步走了進來。池婆的神情看上去同往日裡並沒有什麼區別。可是秦桑卻眼尖地發現池婆的腳步不如平時的平穩有序,今日她走動時的模樣分明表示出了她心中同樣的震驚跟惶恐。
裴家九爺死了。
這種事,如今驚鵲院裡有哪一個是一點也不怕的?
怕是根本就連一個也沒有!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誰會不覺得震驚駭然?
可是真正可憐的人,是裴家的九夫人啊。年輕的裴九夫人,才剛剛成親數月,肚子裡的孩子便成了遺腹子,她也就成了寡婦。真是不論叫誰看到都會覺得她可憐吧。
然而這個時候,葉葵最不需要的便是同情跟可憐!
池婆這樣的表現才是最合她心意的。
同過去一樣便好。這樣就還能叫她感覺什麼都沒有變化。
「夫人,您該去見老侯爺了重生將門嫡女全文閱讀。」池婆微微俯身,在她耳畔輕聲提醒道。
葉葵呆滯的面上漸漸有了神采。就彷彿一個精緻卻沒有生氣的假人終於在被灌注了靈氣。重新活了回來一般。漆黑的眼仁慢慢轉動起來,她眨了眨眼,嘴角翕動,終於啞著嗓子道:「幫我換衣。」
裴長歌死了。
怕是所有人都已經相信了這句話。
因為不相信又能怎麼樣呢?既然人人都知道了,他當然就是死了。這個時候,什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話都是無理取鬧而已。人人都知道他是死在蒼城榆關之外的,黃沙漫漫,叫人要上哪兒去找什麼屍體。
所以,裴家跟葉家也就只能立個衣冠塚了。
誰也不知,他們到底是怎麼死的。又是死在了哪裡。可是裴長歌跟葉崇武兩人就是死了……死的透透的……
可即便是這樣,葉葵仍舊不相信裴長歌死了!
直覺!
再沒有哪個時刻能叫她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覺了。
看到消息的那一剎那。她就像是被晴天霹靂給劈中了一般。身體僵硬,失魂落魄。然而當池婆進入她的視線中,當池婆故作平靜的聲音落入她耳中的時候,葉葵驀地「活了」!
她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裴長歌並沒有死。
她認識的那個裴長歌,絕不會這麼容易就死掉的。
戰場上刀劍無眼,榆關之外環境惡劣,這些都不是問題。她如今只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了。裴長歌一定還活著……
就算知道是鬼扯淡,可是沒有見到屍體,那些人到底是憑什麼就下斷論說他們死了的?
葉葵深吸一口氣,起身任由燕草跟秦桑服侍著喚換了衣服。池婆則神情自若地在她鬢邊簪上了一朵小小的白話。從消息傳回來的這一刻開始,她就該開始守寡了。
看著鏡中的自己,葉葵嗤笑了一聲。
戴上白花的這一刻,她反倒是突然間便連一點點的難過都沒有了。那些隨著死訊而來的傷心欲絕,陡然間就都消失得一乾二淨。她看著自己的臉,愈發肯定起來,裴長歌還沒有死。
這看似近乎盲目的自信,其實卻遠沒有那麼無依據。
裴長歌背上的紋身,還有一直都還沒有歸來的秋年。這件事並沒有這麼容易就會結束。只要秋年一日沒有回來,她便一日不能相信裴長歌已經死了的消息。
梳妝妥當,葉葵便由秦桑扶著去了裴家正堂。
裴長歌的事並不是小事。
裴家這一輩中他是最有前途的那一位,他既死了,那麼同時也就是說明裴家這一代之內是不會走得更好了。可就算是這樣,誰又在乎呢?
葉葵挺直著腰桿,邁進了正堂的門。
一屋子的人都已經聚齊了。就連葉葵一共也沒有見過幾次的裴七爺也到了場,一臉說不清什麼意味的模樣坐在了那。他身旁坐著的七夫人更是一見葉葵,便幾乎落下淚來。
同為女人,她感同身受。更何況,葉葵還這麼年輕。
七夫人想著眼眶便愈發地紅了。
對比起來,另一邊坐著的裴二爺一臉的傷心欲絕之色反倒是假得有些過分了穿越之平淡的幸福。而且二夫人並沒有落座,而是拿著帕子抹著眼角立在了裴二爺身旁。等到葉葵進門,她便更是直接衝了過來,一把抓住葉葵的手,哭道:「九弟妹可千萬保重自己,你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
可是葉葵面上清爽,就連眼眶都沒有紅,更不必說什麼傷心欲絕了。
一時間,反倒像是二夫人死了男人,而不是葉葵了。
奇怪的氣氛登時便在眾人之間瀰漫開來。
七夫人則只覺得葉葵這是太過於傷心,所以被嚇住了,難過壞了,所以連哭都已經哭不出了。可剩下的那些人卻都在心裡暗自嘀咕了起來,這老九的媳婦怎麼跟個沒事人似的,就算是跟老九沒什麼感情,那這會也該為自己哭上幾聲才是啊。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寡婦,她往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
不過好在她腹中還有個孩子在。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這本就是千古流傳的話。所以葉葵如今肚子裡還能有個遺腹子,這簡直就已經是十分難得又幸運的一件事了。
然而就是這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卻是八夫人羅氏的眼中釘。她先前失了孩子,從來便沒有往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反省一番自己做的錯事,卻是將所有的錯都推到了葉葵身上。
在她看來,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全部都是葉葵的錯。
所以葉葵腹中的那個孩子自然也就成了她的心頭恨。何況那又是裴長歌的孩子,是她想要卻永遠也沒可能得到的孩子了。
羅氏先前小產傷了身子,如今還是該靜養的時候,可是聽到了裴長歌的消息後,她卻是再也忍不住了,簡直就是心神俱裂。可是等到她見到裴長寧的那一刻,羅氏心裡的傷心震驚便卻又忽然都變成了興奮。
她高興啊!
實在是要高興壞了!
裴長歌死了,葉葵就成了寡婦。可是她的裴長寧卻還活著,活得好好的。這一下,就算是輪也該輪到葉葵來羨慕她了才是!
羅氏這般想著,就幾乎要笑出聲來。
瞎子又如何,沒了裴長歌,裴長寧身上的光芒也足夠奪目了。單憑那張臉怕也要叫葉葵往後連看也不敢看了才是。這看一次,她豈不是就要想起裴長歌一次,而後便要難過一次?
羅氏咬著被角陰沉沉地悶聲笑了起來。
真好……可真是太好了……她得不到,葉葵也得不到……
這樣就不是她落在下風了!
同樣的,還有類似想法的人當然便是二房的人了。
裴二爺跟二夫人盼了多久才盼到裴長歌的死,他們怎會不高興?裴小九死了,裴二爺自然也就少了一個最強力的敵手。他怎能不仰天大笑一番?
這裴家,越來越像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什麼庶出不能繼承家業的話,是時候該改改了!
等到壓根就沒人能繼承家業的時候,難道老頭子還能揪著他身上的那個庶字做什麼法?
裴二爺想著,心裡便樂開了花。
死的好!死的妙啊!最好老九媳婦肚子裡的那個孩子也一道沒了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