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城總督沈流,是永安侯的老部下。
因不通人情,為人過於耿直不知變通,不願參與朝中的烏煙瘴氣之中,被人給生生從鳳城給弄到了蒼城。榆關之外便是茫茫大漠,蒼城自古便是個貧瘠的地方。風沙、荒涼,誰也不願意去蒼城守著。
何況阿莫比一直在那虎視眈眈,又有幾個不怕死的敢去蒼城。
若是沒守住蒼城,那肯定是得掉腦袋的。可是就算守住了,這不還得擔心自己掉腦袋?每日的夜風裡都會送來榆關外荒漠上的猛獸怪聲。張開雙翼幾乎足足有一丈來寬的巨大飛鳥,鳥喙漆黑堅硬,啄在人身上立時便能啄出一個冒血的大窟窿。又有那能藏在沙海下行走的獸,像是巨大的耗子,身上卻披著如同黃沙一般顏色的厚厚皮毛,腳爪尖利異常。
這些東西,不論哪一個只要冒出來,就能嚇掉大越人半條命。
隔著廣漠,便是阿莫比的人。
在大越人的眼裡,他們也是獸。而且還是精通這片荒漠的獸!
若是拼對這片地域的瞭解,大越人只會輸得連頭髮絲也剩不下。這也正是諸人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也依然沒有打出結果來的原因。大越兵強馬壯,可是身處這樣的地方,卻佔不了一點便宜。阿莫比則反之是,他們只敗在人數跟兵器上。
所以兩方僵持不下長達數年。
而其中,蒼城總督沈流的功勞是不可忽視的。
他是永安侯裴翡手下曾經十分得力的人,領兵打仗兵防佈局都很有一套。這樣一個人才,怎麼會在大越跟阿莫比對戰的時候被大越的人殺掉了?
這根本就說不通!
葉葵被這個驚人的消息震得有些手腳無力,踉蹌著尋了個地方坐下,手扶在椅子上,這才同秦桑道:「是容梵動的手?」
這一回,容梵代替五皇子前去蒼城。除此之外,應當便沒有旁人去了。秦桑說沈流是被大越所去的人殺死的,那定然也就只有容梵了。算算日子,的確是該到了。
可是他一到蒼城,難道就殺了名將沈流?
沈流既死,那葉崇文跟裴長歌呢?戰事又如何了?容梵又是憑什麼殺了沈流?
葉葵心急如焚,急聲追問:「沈流為何而死?」
秦桑亦是滿臉驚色,比起葉葵來慌張更是厲害「奴婢不知,奴婢只聽到了蒼城總督沈流已伏誅。」
伏誅?
葉葵捏著椅子的手猛地用力,素白的手背上騰起細小的青紫色血管,指節發白「你是說沈流不是被殺,而是伏誅了?」
秦桑似是沒有發現其中的區別,略帶疑惑地點了點頭。
葉葵駭極反笑「哈,沈流伏誅,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他犯了什麼罪,要以死來謝?
這種時候,身為主戰場上將領的沈流到底犯了什麼錯?
甚至不必先通報朝廷,而先行將沈流斬殺,他究竟是做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葉葵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唇瓣,幾乎咬出血來。她已經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可是卻無法清晰地得知事情到底不對勁在什麼地方。這種感覺叫她覺得恐懼,恐懼得連顫慄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所以她只能僵著身體,坐在椅子上,像是個精緻的偶人一般卻沒有半點生氣。
秦桑被她的模樣駭住,慌忙在她手邊蹲下,仰頭看她,急切地喚道:「夫人,您別嚇我啊!」
葉葵黑漆漆的眼睛裡一點神采也沒有,瞧著駭人得緊。
秦桑嚇得厲害,驀地起身便要往門外去喊池婆來看她。可是才剛剛邁出一步,她的左手便被一隻冰涼的手給拉住了。她急忙回頭,便看到葉葵鬆了緊咬下唇瓣的貝齒,聲音虛弱地問道:「九爺,可有消息了?」
「還……還沒有。」饒是秦桑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慌下去了,看到葉葵的模樣,也仍舊是慌得沒了邊。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葉葵如此心神不寧的模樣。
不,她如今的這個模樣,何止心神不寧,簡直就是已經失了魂,茫然不知所措了!
「想法子去探聽!我現在就要知道九爺的消息!現在!」葉葵猛地鬆開了抓著秦桑手腕的手,肅然道。
每個字都被她咬得重重的,幾乎要咬出血來。
秦桑心神一震,連忙應了個「是」轉身出了門。
腳步聲急匆匆而去,葉葵聽著,歎了口氣。秦桑也慌了啊……她是習武之人,原本便是疾步行走腳步聲也十分清淺,如今卻一步步走得如此之重……
冰冷的指尖從唇上劃過,沾了點濕潤的血。
她方才咬得太重,終究是將唇給咬破了。
鹹澀的血似乎又帶著點微甜,滋味十分詭秘,一如現在擺在她面前說的局勢。
蒼城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幾乎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可能發生的事來。不論哪一樁都似乎不大對。若是沈流是因為守護不力,所以才被容梵所誅,那麼蒼城肯定便是已經被攻破了的。
可是蒼城分明是未破的。
若是蒼城破了,如今哪裡還會有這麼平靜?
可若是蒼城還好端端的聳立在榆關之前,緊握在大越的手裡,沈流又哪裡來的守護不力?這根本就是一樁十分自相矛盾的事!她重重捶了一下手邊的小案,將上頭的茶盞震得叮鈴匡啷作響。
她等不下去了!
她現在就要去找永安侯!
「燕草!」葉葵揚聲喚了燕草進來,服侍自己重新洗漱了一番,便要去尋永安侯。
可是去了之後卻發現永安侯並沒有在府中,而且從昨日開始便沒有在!這可是十分古怪的一件事,可是人既不在,她也就沒有辦法,只好又帶著燕草回去。誰知走到半路,她卻遇到了八夫人羅氏。
羅氏臉色紅潤,小腹微隆。
反觀葉葵,卻是面含郁色。日光下,她的臉龐呈現出玉石一般的剔透,可卻難以掩蓋上頭濃重的擔憂鬱氣。
葉葵這會子可沒有心思要理睬她,故而只微微頷首是打了個招呼便要錯身而過。可是羅氏卻竟然直接伸手來拽住了她的袖子,笑意滿面地道:「九弟妹,怎的如此行色匆匆?」
「雖然已經是暮夏了,可是這天可還熱著,八嫂這個時辰出來又是要做什麼去?」葉葵不答反問。
未時一刻,紅日高懸,的確是最熱的時候。
羅氏臉色笑意微微一滯,纖纖玉指將自己耳畔的一縷碎發撩到耳後,道:「在屋子裡呆得有些憋悶罷了,出來透透氣。」
葉葵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抬腳便走。
「噯,九弟妹可是有急事?若是不忙,倒不如同我一道去院子裡納涼說說話?」羅氏急聲喊住了葉葵。
葉葵極快地蹙了下眉頭,扭頭對她道:「八嫂可是有話要同我說?」
拐彎抹角的說話,實在是浪費時間!
可是羅氏顯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拐彎抹角,她只是笑著道:「九弟妹怕是不願意同我說話?」
葉葵定定盯著她看,嘴角不由自主噙上了一抹諷刺的笑意。笑得羅氏眼神忽閃起來,不敢同她對視,輕咳了一聲道:「九弟妹若是不願意陪我說話,那便不用勉強了。」
羅氏想要做什麼?
眸子微微暗沉,葉葵將手中的團扇丟到一旁的燕草手中,笑了起來:「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八嫂有話同我說,我自然是要洗耳恭聽的。」
正巧永安侯不在府中,如今是只能等的時候,便先去會一會羅氏又何妨。
羅氏聽了她的話,便也笑著點頭道:「園子裡有個背陰的亭子,如今過去正是涼爽,我們便去那歇一會說說話吧。」
兩人雖是妯娌,可是本就不親近,羅氏這個時候突然要約她說話,其心如何,誰也說不清楚。可是葉葵心中卻明白,這絕不會是好事就是了。
羅氏在她新婚第二日送的那匹緞子,後來摔了的那隻玉枕,在同二夫人幾個一道來看她時說的那些話……已經足夠證明羅氏對她的不喜。如今,怕也是別有所圖。
說是偶遇,可哪裡會有這麼巧。
她輕易不出門,這難得出一出門,便遇上羅氏了?
葉葵嘴角微彎,同羅氏並肩而行,中間卻隔開了近兩步的距離。
羅氏看了一眼兩人之間的空隙,便道:「九弟妹可是不喜我?」
「八嫂何出此言?」葉葵目視前方,淡淡問道。
羅氏歎了一聲,邁著悠閒細碎的步子,悵然地道:「九弟妹何必裝做不知呢。」她說著,驀地同身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便去扯了燕草的手笑道:「這位姐姐,你的這幅耳墜子好生漂亮,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
燕草笑容微僵地想要將隔壁從她懷裡抽出來,一邊看向了葉葵。
她不放心。
葉葵卻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跟著那丫鬟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羅氏想支開這兩個丫鬟,那就支開好了。
果真,羅氏的丫鬟便拉著燕草叨叨說著話,兩人落後了許多。
這時,羅氏便又歎息著道:「我知道九弟妹是不喜歡我的。如今四下無人,九弟妹心中有什麼話便說出來也無妨。當初皇上指婚,原本是要將我指給九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