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葵毫不客氣,拂袖而去,背身道:「既然四弟這般想要我將事情捅出去,我自然不會藏著掖著,叫自己心裡憋悶。倒是四弟,可千萬莫要再將自己憋得吐血了才是,若不然,恐怕母親的日子也就真的到頭了!」
「你——你站住——」葉昭拚命掙扎,胳膊終於鬆動了些,也有了力氣。他費力抬起上半身,撐著手肘,道:「你方才說的那些不過都是無稽之談,父親絕不會信你!」
葉葵原以為他是想開了才將自己喚住,可現在看來卻是還想要垂死掙扎一番。
「父親信不信我,這個就不需四弟多費心了。你我都心知肚明,就算是假的,只要父親聽到了他也就絕不會當成假的來聽。」葉葵說到這,故意停頓了下,「何況,這本就是真的小妾不吃素。」
葉昭怒不可遏:「休要胡說!」
然而口中這樣罵著,他心裡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溫老闆那張臉來,似乎真的同他的樣貌有幾分相似?
不不,他明明生得同葉殊也有幾分相似不是嗎?
可為何葉殊同葉崇文像得如同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而他卻是只有幾分相似?
腦子裡混沌又清晰。
「二姐,你不必說……」良久,他輕聲吐出幾個字來。
葉葵轉過身來,抬手擱在了他的發上,聲若蠱惑地道:「昭哥兒,你其實明白我想做什麼對不對?」
葉昭艱難點頭,意外地並沒有打開葉葵的手。
「母親心心唸唸要我的命,我不過就是想要活下去罷了,你說她這是何苦呢?用不了多久,我便該出閣了……」葉葵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柔,聽得葉昭昏昏欲睡。
「我、我會想法子勸說母親的。」葉昭咬牙,聲若蚊蟻。
葉葵抽回手。「溫老闆的事我權當未曾看到聽到。」往外走了一步,她忽然又道:「只不過,四弟若是自己心存疑慮,倒不如自己親自去會一會那位溫老闆。」
在她身後,葉昭頹然倒回了床榻上。
葉葵抽手之時,袖子拂過他的臉,清冷的梅香悠悠轉轉,縈繞不散。
他伸手蓋住眼睛,心裡亂成了一團麻線。
就此放過葉葵?
怎麼可能!
她今日敢叫他有苦說不出,來日他便也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睚眥必報。才是他葉昭!
不過十一歲的少年,此刻心裡已是被仇恨賭得滿滿的。然而,那滿滿的一堆恨意裡。卻還有那麼一個角落叫他要去尋那個溫老闆。是也罷,不是也罷,殺了他那就什麼都一了百了了!
這些心思葉葵不用想都能猜到大半。
葉昭怎會因為她的幾句話,便去勸說賀氏不再同她作對。他不恨得將她生吞活剝了,便是仁至義盡。
她挖了那麼久的坑。怎麼可能只是為了讓賀氏不要再同自己作對?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將對方置於死地罷了!
秦桑在一旁跟著,看著葉葵的背影徐徐而動,心裡不由歎了一聲。
自從那一日在佛堂中,跟葉殊那一番近乎天崩地裂地爭吵過後,二小姐便有些不同了。
到底不同在什麼地方。秦桑說不出來,可是那種變化日益加深,日益變得叫人心驚。她有些躊躇。這件事是否該報給九爺知曉?可她來到葉葵身邊的第一日起,她便說過,自己的主子是葉葵,而非九爺。
如今,她到底是該當成什麼也沒有看見。還是……
這躊躇叫她也有些失了神。
原本她還能跟池婆商量一番,可池婆三日前便已經離開了鳳城。說起池婆。這也是個古怪的人,走得那般乾脆,竟似乎同她們都不過只是陌生人罷了。
如今剩下的人只有燕草,可讓她跟燕草商量?
秦桑抿了抿嘴,快步跟上了葉葵奶媽威武。還是自個兒慢慢思量去吧!
回到戲檯子前的時候,流朱公主已經微微有些發倦,見她回來忙招手問道:「如何了?」
葉葵在原位坐下,「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醒了,不過我瞧著臉色不大好,便讓他繼續歇著了。」
「那就歇著吧。」流朱公主打了個哈欠,將視線挪回了台上,輕聲嘟噥,「還是方纔那出有意思些。」
這般感慨,那就是說流朱公主已經知道溫遠不再上場的事了。
葉葵笑了起來。
只要摸準了人心,一切就都變得簡單了起來。
微微一側頭,她便看到了葉殊的目光。
不滿,憤懣。
再往上看,是葉明煙挑釁的目光。
葉葵不由疑惑起來,咦,葉明煙如今也不同她裝模作樣來維持明面上的友好了?如今那眼神是什麼意思?藉著葉殊來讓她心中不快?葉葵是嗤笑一聲,轉過頭來,不再理會他們。
可是奇怪的很,她的那顆心竟真的有些不舒服了起來。
似疼似酸似苦澀。
人心吶,總這般叫人不由自主。
她將視線牢牢地釘在台上。
葉明煙卻將視線牢牢地釘在了她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一切都不同了?可是,就算事情都錯開了她知道的軌跡而去,葉葵還是如同過去一樣叫人厭惡,卻是絲毫未變!葉明煙心頭惱恨,突然對另一邊的葉明珠道:「三妹,你瞧二妹那張臉,是不是越發好看了?」
有時候,越簡單的詞越能調動起人心裡五味雜陳的念頭。
葉明珠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只看得到葉葵半張側臉。
然而那弧度,那玉似的肌膚,花瓣一般的唇色都叫人心裡如有螞蟻在爬。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身旁的大堂姐葉明煙。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她這個從鄉下被找回來的二姐竟像是一朵花般,一日日綻開,明艷得叫人不忍直視。若說葉明煙如玉蘭,那麼葉葵就如冬梅。而她自己卻似乎只能是朵依附梅樹而生的野花!
妒意如同決堤之水。噴薄而出。
有個號稱鳳城第一美人的堂姐也就罷了,再美再聰慧那也是長房的。
可如今葉葵算怎麼一回事?
家中已有個受寵的五妹妹,難道將來還要出一個甚至不用動一絲一毫便也能將她壓下去的二姐不成?
葉明珠自小養在賀氏身旁,那性子早已被養得沒了純良。見不得旁人比自己好,也見不得旁人比自己擁有的更多。她離及笄還有數年,卻已經早就開始了籌謀。
她是個庶女,卻不想嫁個庶子。
然而她身為葉崇文的女兒,又豈能隨便給人去做妾?
嫁個嫡子?
卻又似乎難如登天清揚的幸福空間!
可若是這家裡沒了葉葵,葉崇文沒了嫡女,那事情自然又要另當別論了。
「二妹妹那張臉倒叫我也有些嫉妒了。」葉明煙悠悠歎了聲。「等明年出了孝,也不知二妹妹會被哪家聘了去,想必是鳳城哪家勳貴的嫡子。」
葉明樂雖不耐煩自己姐姐突然間對葉葵說個沒完。卻也是老實不客氣地攙和了一腳,「就是就是,那二姐可是嫡女,難道還能嫁給個庶出的不成?」
一群未出閣的小姐口無遮攔地說著嫁人不嫁人的事,立在椅子後的幾個丫鬟面色都有些古怪了起來。尤其是一向端莊穩重的大小姐竟然也說出了這樣的話。怎能不叫人覺得古怪。
然而葉明珠哪裡顧得上分辨葉明煙為何會突然提起葉葵來,她只是在葉明樂說完那句話後,陡然間意識到在場的竟然只有她一個是庶出的!
嫡庶有別。
她從生下來的那一刻便被打上了庶出的烙印,就算她今日能跟她們平起平坐,一起坐在這聽戲,卻始終不可能同她們一樣。
就算她的名字被記在了賀氏的名下。也改變不了她的生母是個妾的事實。
心裡一時間酸澀到無以復加,葉明珠攥緊了手。
「大姐說的是,二姐生得這般好。來年定然能嫁個好人家才是。」葉明珠硬是擠出了一句話來,埋頭喝茶。
一旁的葉殊聽著她們說了半天,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卻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對。
他亦看著葉葵的側臉,看得有些懵了。
這個坐的離他遠遠的人是他的姐姐。模樣卻叫他陌生得像是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然而在葉葵心中想的又何曾不是這般。
她從鴻都守到了鳳城的弟弟,如今還不如一個陌生人。陌生人好歹不會指著她的鼻子說她做錯了一切。將她做的那些事全盤否定,也不會在她被誣陷的時候認定是她做下的那些事。
不值得。
為這樣的人傷心難過,統統都是不值得的事。
她如今是為自己而戰,何必為了不相干的人覺得受傷。
戲台上有人咿咿呀呀的唱著,台下的人一顆顆心「撲通、撲通」跳著。
人生如戲生如戲。
這小小的後宅中,很快就會天翻地覆。
「二姐,你怎麼趁我睡著,一個人跑了?」
葉昭的聲音遠遠傳來。一群人俱都扭過頭去看他,只看到個面色蒼白的少年腳步穩穩地走過來。
葉葵凝神看著他的腳步,心中微凜。心穩,步子才穩。看來葉昭已經想通了許多事。
「你怎地不多睡一會?」葉葵笑道,一副親切的長姐模樣。
葉昭膩到她邊上,「二姐一走,我哪裡還睡得安穩,自是忙不迭地起來了。」
一番話說得曖昧不清,可話裡的意思自然只有他跟葉葵兩人聽得懂。
她先前的那些話,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