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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打從路旁流過,飄過來一團破布,又或是一隻溺死的牲畜,還有那已腫脹得看不清面目的死人。
沿路的人俱都閉上了眼睛,他們不敢看,卻早已將這一幕印刻到了心裡。
這殘忍的蒼天,這潦倒的人世。
已無法關緊的門被風一吹,發出陣陣瘖啞的怪叫。但屋子裡並沒有人起身去關門,只任由那破門在夜風裡發出一聲又一聲的痛苦呻吟。黑衣少年低著頭盯著那張已經擦洗乾淨的少女面龐看了半響,面色冷凝地看向身旁的副將,一字一句道:「死於惡疾?」
副將生得高大健壯,膚色黝黑,衣服下的筋肉鼓鼓囊囊,看上去似是隨手便能將問話的少年給掐死,但這樣一個人卻突然跪在了少年面前。
頭低低的,幾乎垂到地上。
「屬下知錯!」
又一陣風吹進來,燃燒著的火堆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響。昏睡中的葉葵突然皺緊了眉頭,狀似痛苦得低低喘著,口中念道:「小殊……別怕……小殊……」
裴長歌神色複雜地將手撫上葉葵緊皺的眉頭,而後轉身面向依舊跪著的副將,道:「這一次鴻都受災最嚴重的地方是何處?」
「聽聞是個叫西凝山的地方。」
——西凝山。
那便是了。裴長歌吐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到門邊,用手抵住了木門。一襲黑衣幾乎跟夜色融到了一處,他忽然道:「起來吧。你當初為了帶我回去,倒還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屬下惶恐!」那副將依舊低著頭,卻已依言站了起來,走到了另一個低頭不語的年輕男子身旁。
裴長歌的手指在門板上輕輕叩著,喚起那個一直未曾言語的年輕男子來,「秋年,想法子去尋架馬車來,我要帶著她一道回鳳城。」
名喚秋年的年輕男子抬起頭來,左臉上有一道狹長的傷疤自眉骨伊始直到嘴角,在幽暗的火光下看上去尤為猙獰可怖。他道了聲「是」便帶上了斗笠準備離開。
「小侯爺,這……」
「我可曾說過,不准這般喚我?」裴長歌側身讓秋年出去,隨後看向副將厲聲喝道。
副將抬起頭來,「少將軍,如今情勢未名,我們急著回帝都如何能帶著她?馬車行進,所費時間需多小半,我們沒有時間了!」
裴長歌突然笑了起來,白玉似的面上有著譏誚的笑意,「你怕什麼,我沒回去,老頭子都不會死的。再說你以為他真的病重?不過是想提前讓我從戰場上下來罷了!」
「……侯爺這也是為了您考慮至尊毒後。」
「罷了。如今鴻都到處是流民,我不可能將她一人丟在這裡,事情便這麼定了。」裴長歌斂了笑,不再言語。
這世道要在突然間尋輛馬車來,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但不過一個時辰,秋年便駕著輛青油布馬車回來了。馬車有些舊了,但看上去卻仍是好的。裴長歌撩開簾子一看,裡面還鋪了床不知哪裡尋來的乾淨棉被。他拍了拍秋年的肩道:「很好。」
秋年淡淡應了聲是,隨後問道:「即刻啟程還是等到天亮?」
連日來,他們已許久未曾好好休息過。但時間的確是緊張的,哪怕他不在意老頭子那突來的「病情」,也得趕著回去一趟。但葉葵的情況是否能跟著他們上路?他有些頭疼起來,揉著額角道:「天亮再走吧。」
「不必,即刻便能啟程……」
身後忽然傳來虛弱的少女聲音。裴長歌扭頭一看,葉葵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一旁的柱子喘氣。
頭還在疼,渾身都疼。
但葉葵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單憑她自己的力量絕沒有可能順利到達鳳城。可跟著他們,一切在她面前顯得猶如難以攀爬的「峭壁」就都會變成低矮的土坡。
燃著的火堆因為沒有人添柴,已黯淡了許多。就著這昏黃的光,葉葵小心打量起眼前的三人來。方纔他們說話之際,她已迷迷糊糊的聽到了些。但意識未全醒,聽到的話便也不怎麼清晰。
那個黑衣少年身上有著她不陌生卻又熟悉的氣,眼角下那顆淚痣更是叫人忘不掉。小九的臉,即便長大了,辨識度也依舊高的可怕啊……
她當初的懷疑並非全錯,躺在丁家墳地裡的那個根本不是小九。
「小九哥……你,還活著?」雖然心中一直都存著這個懷疑,但此刻見到了人,葉葵卻仍舊故意拋出了這個問題。她要表現出她的震驚,要讓他內疚,不會在半途將她丟下。
五年未見,她不知道他變了多少,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一切都還不能掉以輕心。
而裴長歌心中又何嘗不是這般想的。當初被帶離桃花村時,他央了人回去將葉葵姐弟倆一道接出來,但傳來的消息卻是葉葵已死在他上山的幾日後,葉殊亦不知所蹤。他知道葉葵不過是想尋個安身之處罷了,所以才想要將他們接出來,但是事情卻這般出人意料。
按說,他那時便該想到的,老頭子既將他尋了回去,便絕不會再讓他跟流落在外時認識的人有任何交集,副將當初的話有多少可信度便可想而知。但當時,他身陷「泥沼」,根本自顧無暇。
「小殊去了哪裡?」
他沒有回答自己的話,而是問起了小殊。葉葵心神一凜,臉上卻露出個惆悵的苦笑,「他在鳳城。」
不過十二三的少女,衣衫襤褸,髮辮凌亂。但裴長歌卻清晰地從她身上感覺到了種熟悉的東西。論起來,他們可是一道殺過人的交情啊……
除了一人問了一句話外,兩人便再沒有寒暄。
裴長歌朝著秋年皺了皺眉,道:「再去備點水跟乾糧,一炷香後我們便上路。」
他要回鳳城,她也要去鳳城,那便捎帶一程當是了了過去的情分。但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副將顯然心中不是這般想的,等到葉葵先上了馬車休息後,他終究忍不住對裴長歌道:「少將軍,屬下有話不得不說。如今是什麼世道,她一個小姑娘孤身在外,又那般巧就遇上了您,這世上哪有這般多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