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一直沒有要停的跡象。
葉葵懶懶臥在床上,想起幾年前那場旱情後的大雨。似乎也是這般大的雨,他們從山裡找回了一具屍體,臉面盡毀,認不出原先的模樣來。
如今已埋在地下的那具屍體究竟是不是小九,葉葵直到現在心中還沒有底。
春蘭推門進來,手中端著飯食,慇勤地將筷子遞給她,道:「晌午做了你最愛吃的酒糟圓子,快來嘗嘗味道如何。」
耳邊雨聲嘩嘩作響,葉葵翻了個身背對春蘭,一聲不吭。
原是她料錯了,梅氏的態度遠比她想的更強硬。聽到丁多福要帶著她去鴻都走一遭後,梅氏的神情便全變了。她既不允葉葵去,那麼丁多福便決定自己領著春江一道去尋尋那金大人。可哪怕是這樣,梅氏竟還在猶豫。
葉葵猜出她不過是想著民不與官鬥,若真有點什麼事,惹了那金大人不快牽連丁家罷了。故而當梅氏真的說出這個念頭之時,她忍不住冷笑出聲。
但這一聲笑顯然徹底惹怒了梅氏。鄉下婦人力氣極大,一把扯住她的手便往屋子裡拖。一進門,梅氏便叫罵了起來,可罵著罵著,她眼裡卻又似乎慢慢聚起了淚。
「你別傷娘的心,成不成?」
葉葵見她眼中帶淚,語氣淒苦,頓時心裡便也有些不是滋味。然而下一刻,她嘴角卻是忍不住露出了抹譏誚的笑。
只因梅氏說,等到春江來日中了秀才,再成了舉人老爺,她便是舉人娘子……
舉人娘子?
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春江的書念的如何,她豈能不知?拿這樣的話來哄騙她,梅氏果真只當她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罷了。
梅氏說了那話後見葉葵露出譏誚之色,當下便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等到緩過神,她再不去理會葉葵,只幾步出了門,不知上哪取來一把鎖自外邊將房門鎖了個嚴嚴實實。
昨天的幾頓飯都是春蘭送進來的,她再不許出門一步。
倒是春禧昨天傍晚回來知道了這事後,鬧了一頓。不過她倒不是可憐葉葵,只是覺著讓葉葵做嫂子她心中不快罷了。這家裡到了如今還肯幫著她說話的,竟只有那最小的春泊罷了……
可葉葵此時所有的心思都擱在了葉殊身上。得到消息到現在也不過一天,但她卻似乎覺得他已經很久未曾回來。
那個金大人會帶著他去哪裡?
又是為什麼這般做?
她所能想到的可能便只有鳳城葉家,但蕭雲娘離開之時葉殊尚在她腹中,即便葉家人如今看著他也不應認得才是。況且那金大人姓的是金,而非葉。一切都似乎撲朔迷離起來,令人找不到頭緒。
「小葉子,我知道你擔心小殊,但娘說的也沒有錯,民不與官鬥,我們就算去了鴻都只怕也是連那金大人的面都見不著的。」春蘭勸了幾句,見她不肯用飯,便訕訕擱下了碗筷美女請留步。
「難道就這樣什麼也不做了?」葉葵轉過身來,紅著眼,放柔了聲音哽咽著道:「大姐,我只是真的擔心小殊。若是往後我都見不著他了可如何是好?」說著說著,眼淚已如屋外的雨嘩嘩落了下來。
春蘭一驚,急忙湊近了要去勸慰她,「你擔心也無甚用啊!其實春江同我說那金大人已去了鳳城,這千里迢迢的,你……」
可甫一靠近,眼前突然天旋地轉,身子一晃腦袋便狠狠撞在床頭。來不及痛叫出聲,她的嘴已被葉葵緊緊摀住。
「對不住了大姐!」葉葵咬著牙低聲說了句,單手成刃狠狠向春蘭後頸砍去。她的力道不算大,所以這一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春蘭悶哼一聲便暈了過去,葉葵鎮定心神,剝了她的外衫同自己的換了。春蘭身量不高,她的衣衫葉葵穿著倒也還算合適。換了衣服,又將春蘭搬到床上,蒙頭蓋上被子,只露出點發。一切做好後,葉葵又將自己的發打亂,梳成同春蘭的一樣,才開始端著那碗酒糟圓子開了門。
將頭低得下一些,再下一些。
屋外下著大雨,丁家人便也不外出,此時應都還在堂屋裡用飯。
要出去只有兩條路,一條便是從正前方的院門走出去,而另一條卻有些偏。丁家西屋邊上有條窄縫可以讓身形瘦小的人通過,那後面再往前走一些便是田地了。若是他們發現她不見了,定然會先去池婆那找,所以她不能久留,只能去見池婆一面便直接走人。
葉葵小心翼翼快步往西屋走去,馬上便要靠近的時候,邊上的屋子裡突然走出一個人來。
雨幕雖大,但那人顯然已經看到了她。
——是春泊。
葉葵心驚,急忙豎指示意春泊莫要出聲。沒想到春泊竟果真沒有叫喊,反而向她招招手。等到她靠近,他便急急忙忙道:「三姐你快走,記得將小哥帶回來!」
雨聲極大,可葉葵卻清晰地聽到了他軟軟的童音。她勉強笑了笑,大步往窄縫處跑去,再不回首。
她未曾打傘,被雨當頭澆了一頭一臉,睜眼都困難。
腳下的田埂軟乎乎如同融化了的奶糖,粘人的緊。葉葵跑了一會,竹林已隱隱約約能看到一角,心裡總算是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時,從西凝山方向忽然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分明還隔著老遠,但那聲音卻似乎已近在耳畔!
腳下猛地震顫起來,葉葵身子晃悠起來,一不留神差點撲倒於地。怎麼回事?地震?可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必須先離開才是。但震動似乎越來越猛烈,天旋地轉之際,她驀地聽到不知哪裡有人在大聲喊,「發蛟了!」
發蛟?
葉葵聽不懂卻也察覺到了不妙,踉踉蹌蹌地繼續往竹林跑去,腳步卻越來越艱難。
轟隆隆的巨大聲響一直蔓延到腳邊,嘩嘩的雨聲中多了許多嘈雜的人聲。事情似乎真的不大對頭!葉葵又努力往前跑了幾步,腳下的泥地卻突然多了許多沙石樹葉。
來不及抬頭眺望,一股巨大的衝力已將她襲倒,而後眼前一黑……
熙承十八年,四月。
鴻都連日暴雨,致河水上漲,井溢,山崩水湧。水出,殺百餘人,傷無數。寺屋、莊稼皆毀,災民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