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臉皮一僵,訕訕地不知如何答話。
「哎哎,這話說的對!」突然,不知打哪兒鑽出來的丁何氏推開梅氏擠到馬車前,大聲嚷嚷,「我說老姐妹啊!你這話說的太對了,我方才聽說你來了可是急忙從地裡趕回來的。」口水四濺地說著話,丁何氏猛地將葉葵從梅氏身後拉到最前面來,「你瞧瞧,瞧瞧,這小臉水嫩的吧?」
馬車裡的婆子用打量牲口般的目光將葉葵從頭看到腳,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神色來,口中卻道:「你也別跟我套近乎,咱們吶該怎麼辦怎麼辦。正巧有戶人家要個這般年紀的小丫鬟,專給那小姐當玩伴就每月給二兩銀子呢!」
那婆子說的口沫橫飛,丁何氏聽得滿臉喜色。
梅氏又將葉葵往後拉,道:「我們不賣閨女。」
「不賣?」老臉一顫,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轉眼間那婆子就又鑽進了馬車裡,不耐煩地道:「走走走,白費老娘許多口水。」
丁何氏手忙腳亂地拉住韁繩,「哎哎哎,我賣!我賣啊!」
「哎喲我說,你們這到底是想怎樣?這到底是賣還是不賣?你們不賣這可多的是人想去,當我老婆子是鬧著玩呢?我這日理萬機的,哪裡有功夫同你們在這扯皮。」婆子撩開簾子,翻了個白眼。
梅氏悄悄捏了一把葉葵的胳膊,示意她快些家去。
可葉葵這一次卻拗得緊,也不顧梅氏死命想要擋著她,她自己從梅氏身後走了出來,仍是望著馬車上的那婆子道:「我想跟跟燕子說幾句話。」
那婆子聞言臉色一沉,「嘁,走開走開,莫要擋著我的路!」
「小葉子!小葉子——」
突然,一個紮著小圓髻的腦袋從馬車的小窗子那探了出來。
葉葵一喜,急忙朝著那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喊:「燕子、燕子……」可除開這個名字,她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她沒有辦法不讓燕子跟那老婆子走,她甚至沒有辦法保全自己。這世上,原有這般多的無能為力。
「小葉子,你不要擔心我。我過幾年就回來了,等我帶著銀子回來給你買吃的,給你買你最喜歡的糖桂花。你不要擔心——」最後一個「心」字拉得老長老長,馬蹄聲噠噠地跑遠了。
葉葵已看不清燕子的臉……
費了這般大的氣力,到了最後她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反倒還被安慰了魔法使徒。
鼻子一酸,眼眶便紅了。為什麼會這樣想哭?明明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哭泣過了吧?她甚至一度懷疑自己的淚腺是不是出了問題。每一次心裡都想要放聲大哭,可她的眼睛永遠是乾澀的,沒有一滴淚水。哪怕是當初遇到那樣的事情,她也沒有掉淚。
可此刻,眼淚卻似乎止不住了。
也不知究竟是為燕子哭的,還是為……自己哭的。
這一去,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燕子她果然只是個小孩而已,天真的、不知恐懼。可她不是了,所以她怕,怕極了。這一去,在她看來,已是永別。
梅氏見她蹲在地上哭得傷心,便上前去扶她,好言安慰:「莫哭了,燕子說得對,過幾年她便回來了呀。再說你還有春蘭、春禧、小九、小殊那麼多人,過幾天就會好的。」
話雖如此,可葉葵卻知道其間的不同。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像燕子這般對待她了。忍著被打後的傷痛,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手裡握著自己都捨不得吃的糖塊,只為了給她吃。握得緊了,那糖便有些化了,可是葉葵卻覺得那是她有生以來吃過最好的糖。
可這一切都終將一去不復返。
伸手重重抹掉臉上的淚,她就著梅氏的手站了起來。眼淚落完,一切就都要回到之前的樣子。
剛一轉身便看到氣勢洶洶的丁何氏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她們罵道:「不曉得人恐怕還真以為你們是親娘倆呢!你沒聽人說啊,一個月二兩銀子呢!這麼好的活計你上哪找去?一養便是三張嘴,掙點銀子貼補家用怎麼了?氣死我了!」
梅氏梗著脖子反駁:「娘你這說的叫什麼話?咱們家是窮的明兒就要餓死了嗎?那老婆子你不知根不知底的,你怎麼能說要把小葉子給賣了?」
「我去你個死人臉,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你倒是還蹬鼻子上臉了!要不是看你生了大孫子的份上,我早讓大郎把你給休了!瞧瞧你自己那張狂勁兒,我老丁家真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了!」丁何氏氣的跳腳,不顧路上開始人來人往,指著梅氏的鼻子不停叫罵。
過路的村人見了他們的樣子,便開始交頭接耳地說了起來。梅氏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指指點點,可卻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指著家婆的臉罵回去,只得沉著臉拉著葉葵一言不發地便往家走。
丁何氏見她不說話便走了,登時便得意了起來,覺得梅氏是怕了自己才灰溜溜跑掉的。她斜眼盯著梅氏遠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對圍過來詢問的好奇村人道:「瞧見沒有,家門不幸啊!這都娶的什麼媳婦,竟然還敢頂撞家婆。」
「丁嬸,你這話說的還真沒錯,你看看你家的幾個媳婦,尤其是那老三家的。哎喲喂,那身形那小臉,真真是勾魂,沒的說啊!」
不說老三媳婦倒還好,這一說丁何氏立刻便想起了白氏先前的寡婦身份,臉一下子便拉了下來。哼了聲,丁何氏道:「勾也沒勾你男人的魂,叨叨個什麼勁啊!」
先前說話的那婦人面色一黑,被這麼一賭瞬間便不知說什麼了。
丁何氏又自以為打了個勝仗,當下得意洋洋地往家去了。可一進門看到梅氏,她又不高興起來。登登跑回裡屋,脫鞋上床,尋了床棉被蒙頭蓋上了。這大熱的天,不多時她便出了一身的汗,可她偏偏就不動,豎著耳朵聽外邊的動靜。
一聽到丁家幾個男人回來了,她便立刻哼哼唧唧地喊起來,眼睛一邊朝著特意留了縫隙的門看。
老丁頭推門進來,一看她蓋著大棉被登時便愣了,皺著眉問道:「你這是著了哪門子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