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惻隱之心
辨陽猶豫道:「你一定要如此做嗎?且不說她身旁有蕭此和那水族散仙護著,你未必能奪了她的肉身,就是這混元化初丹服下去,你是否撐得過來也難說,前世你一身擔子,這回終於得了自由,何苦一定要自己重新套上枷鎖呢?」
紫鳶只顧開心,全沒將他的話聽進耳裡,辨陽一臉失落,掙扎了片刻又道:「你為何一定要回到那個位子上去?如今自有人接你過去的擔子,讓她去不是很好,你與我可尋一處無人打擾的世外桃源,靜靜地修仙,做一對眷侶,不好過成日忙碌?」
躲在暗處的千秋暖大驚,原來辨陽喜歡虛璃!難怪他聽說自己跟著蕭此,豁出命去也要來救,即使疏翎下了禁令,也阻止不了他與自己見面。心中湧起一陣感慨,接著又被酸澀所掩蓋——辨陽再好,愛的也是虛璃,和自己半毛關係沒有。
「你道我不願意?」紫鳶不耐煩道,「他們已知我的真實身份,若要保小暖封神,必會設法除掉我,你能於他們二人手中保我周全?」
辨陽道:「蕭此已被耀火大帝召回,想必不敢公然助她。那名散仙……」皺了皺眉,雖不願承認,但自己確實不是他對手。
紫鳶見他不言語,便環手臂抱住他的腰:「凝時不僅僅是一名散仙,多的我不便說,只告訴你一點,若真交了手,興許我們四神聯合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話不僅教辨陽吃了一驚,就連躲在樹叢後的千秋暖也是瞠目結舌,紫鳶擁有前世的記憶,一定是知道什麼他們不知道的秘密,凝時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一人能敵四神……四神?怎麼少了一個,哦,她和疏翎是宿敵,興許是刨除了那個女人吧。
「那散仙這般厲害?那他究竟是……」辨陽還要追問,紫鳶已用手掩住他的口:「別再問了,抓緊時間。」辨陽無計,只得點頭,二人面對面盤腿坐下。
千秋暖深吸一口氣,瞪大了眼睛看。
紫鳶將混元化初丹收回錦囊中,懸在腰側,然後拈指入定,辨陽又看了她一會兒,才蹙起眉歎了口氣,雙手在胸前合十,默念了幾句什麼,週身泛起金光。
凝時曾說過人的**就像個大缸,容量決定了你能上升的空間,上仙僅僅是靈根較純,散仙飛仙之中潛力高過他們的大有人在,淨尊的住持空在就是個例子。千秋暖猜想他們要做的事或許就和當初炙燕誤傷自己的程序差不多,只是較為柔和,辨陽以金靈之力對她形成逼迫,然後紫鳶體內的水靈之力就會逐步將外界迫力吸收,不過她的資質或許只是一般,由金靈之力轉化而來的水靈之力無法永久留在她體內,爭的就是水靈之力到達極限的那一瞬間。
二人週身浴在金光之中,千秋暖不知何時才是最佳時機,只得耐心等著蕭此出手。
等來等去,周圍一點動靜也沒有,紫鳶卻已經探手去曲腰間錦囊。千秋暖內心大叫不好,若被她吃進去了一切就都完了,於是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要搶那混元化初丹。
紫鳶正在運功,猛地被她一撞,二人頓時在地上翻滾起來,千秋暖拚命去掰她的手,紫鳶自知不妙,亦是分毫不讓,手攥得死緊。
「靠!老虎不發貓你當我病危!」千秋暖抱著她的拳頭,狠狠地咬了下去,紫鳶痛得慘叫,就要去擰她的脖子。
就在這時,四周起風了,旋風捲起無數細小的碎葉將他們圍在其中,紫鳶一口血嘔出來,手上失了力道,被千秋暖搶出了仙丹,四肢並用地逃向茂密的樹林。
早在千秋暖突然撲上來時,辨陽便嚇傻了眼,這會兒見紫鳶不斷吐血方才驚醒,趕忙上前將她抱起:「虛璃!」
紫鳶又咳出一口血,氣若游絲地道:「有人布了……布了木靈陣,我的靈力全被、被……化解……」
辨陽臉色頓時煞白,握住她的手一試,果然她體內靈力所剩無幾,原本獨佔鰲頭的水靈之力則完全消失。
「何人竟有如此能耐!」辨陽眼眶通紅,知她雖暫無性命之虞,但永遠也不可能修仙得道,身體更較凡人還虛弱許多,「……是玄木大帝?她之前幾日據說一直在木神宮中,竟、竟說服玄木大帝……」
紫鳶無力地搖了搖頭:「現說什麼……都遲了……」繼而昏了過去。
辨陽喚她幾聲不見應答,又試了試她的鼻息,方才將她放下,俯下身吻了吻她失了血色的唇,然後滿面殺氣地站了起來,朝林中追去。
他前腳剛走,凝時後腳便走了出來,拍乾淨一手的碎葉,淺笑道:「他以為你已經成了廢人,我斷不會再傷害你,竟將你留在此處。罷了,你與我也無深仇大恨,今日再饒你一命。」從她懷中搜出了北斗鑰,接著便不再理會她,尋著千秋暖逃走的方向而去。
他的原計劃是在蕭此得手後方發動木靈陣,有自己的水靈之力作支撐,木靈陣能發揮出不亞於染非的威力,隨便就將她的水靈之力吸乾淨,轉化為木靈之力被周圍的樹木吸收。但不知為何蕭此竟沒有來,反而是千秋暖闖了出來,眼看就要遭毒手,他只得發動法陣,木靈之力吞噬了紫鳶的水靈之力,同時也對千秋暖造成了不小的傷害,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辨陽乍逢心上人被打成重傷,此時定是怒火中燒,叫他追上了千秋暖定會要她的命,凝時喚來狻猊騎著,在漆黑的山林中追尋他們的蹤跡。
「咦?」忽地近旁又竄出一道不弱的金靈之力,凝時警覺起來,辨陽與虛璃的私情斷不敢叫同族知曉,這一定不是援兵,那會是誰。
而此時五里外,千秋暖跑得十分吃力,她尚不知木靈陣對自己的身體造成了傷害,只覺渾身酸痛,腦中混沌,只憑一股毅力在奔跑,連方向也沒有,沒頭蒼蠅般亂撞。
十來歲小姑娘的腳力哪能比得過上仙,辨陽過去能找見她,此時就更不費吹灰之力,先前山高林密天又黑,還被甩開一段距離,到後來千秋暖逐漸跑不動了,他輕而易舉便追了上來,晃眼見一個身影在草叢中閃過,便大喝一聲:「站住!」
千秋暖本已跑得脫力,聽到這一聲喝又嚇得奮力撥開草叢向前涉,辨陽飛縱上來,伸手就要抓她。
危急關頭變故突生,百步外草叢中猛地站起一人,拈箭開弓射來,辨陽聞得羽箭破風之聲,卻避之不及,被一箭射入右眼,登時慘叫一聲踉蹌著向後跌了幾步,千秋暖幾乎被他拎住衣領,多虧有了這一箭才堪堪避開,爬開幾步遠後也再動彈不得。
縱是上仙,也是**凡胎,辨陽一箭射入眼中,痛得幾乎發瘋,跪在地上渾身抽搐。
千秋暖攥著混元化初丹,驚魂未定地看著他,不敢上前問他傷勢,想跑有沒了力氣,正踟躕間,肩頭被人輕輕握住。
「你沒事罷?」聽音色是個少年郎,千秋暖藉著樹林間的微光勉強看清來人,不由大吃一驚:「蘇丞?!」
方才開弓搭救的人竟然是曾經的金部護法蘇丞,千秋暖只覺得眼前全是烏鴉在飛,喃喃問:「你怎麼在這處,還搭箭射他……」
蘇丞一身獵戶打扮,將她攙起:「平壽一別後,我便再雙英山中搭了個茅屋住下,平日裡打打獵種種地,倒是你們,為何會來這處,是為了武林大會?」
千秋暖心中感激,然不免有些擔憂:「來看個熱鬧,就撞上他,然後被他追的滿山跑。你……你為了救我傷了本族上仙,要是被疏翎知道了可怎麼辦?」
蘇丞仍是當日的模樣,神情卻沉穩了許多,回答道:「你饒過我一命,我自當知恩圖報,我早已不是金部護法,若是陛下來問罪,正好讓她殺了我,重選新護法。」
很快凝時也追來了,蘇丞便收了弓箭告辭。
辨陽捂著受傷的右眼跪在地上嗚咽不止,既是痛的,也是不甘、怨恨、自責等複雜的情緒。
「辨陽……」千秋暖想到他兩次接濟自己,在青龍太宰府更冒著被揭穿的危險助自己,哪怕知道是他弄錯了對象,看他現在的模樣仍是心痛,膽怯地上前了一步,「對不起。」
對不起他瞎了的右眼,也對不起他心愛的女人,歸根結底,無非是「對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千秋暖回頭看了看凝時,後者點點頭,她便小心地上前去,將他滿是血的手拉起來。
辨陽毫無反應,她又說:「我只想阻止她,並沒有想到會傷害你,我知道你過去對我的好都是因為把我當成了她,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早就在朱雀城的大街上餓死了,那些好雖然不是給我的,但我不能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又將混元化初丹塞到他手裡:「這個……雖然可能已經沒用了,還是還給你吧。」
凝時在幾步外悠悠道:「他若是自己吃下去,體內靈根得以淨化,再加我的醫術,右眼未必保不住。」
千秋暖頓時撈到了救命稻草:「聽到沒有,快吃了它!」見他不動,又將混元化初丹拈起往他嘴裡塞去。
辨陽卻輕輕轉頭避開,漠然道:「今日之果乃是我咎由自取,明知她不是你對手,卻未能阻止她,眼睛瞎了便瞎了罷,過上十幾年,幾十年,虛璃魂飛魄散,我獨自留在這世上也沒甚意思。」
他這麼說了,千秋暖也不能強求,將沾了泥土的丹藥塞回他手裡:「嗯……她和歸泉關係好,你拿著這東西,帶她去見歸泉,說不定還有轉機。」
「小暖!你可知讓她見了歸泉會有怎樣的下場?」凝時忽然揚聲怒問。
千秋暖搓著手上的血站了起來,訥訥地道:「會……怎樣?我只是不想看他這麼難過……」
凝時看了她一會兒,嘴角微微上翹,冷笑起來:「我可算知道蕭此為何會對你發脾氣了,誰教你對朋友殘忍,卻對敵人仁慈的?已有的不知珍惜,反而一味討好那些根本不屬於你的,你若一直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我亦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