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話:黃粱一夢終須醒
「因為我才是虛璃!」
直白的七個字如重錘砸下,千秋暖頓時臉色蒼白,捂著胸口的手微微顫抖。()
眼前這個半個多月前才結識的村姑,是真正的土部正神虛璃?她覺得難以置信,可又無法反駁。確實,自己穿越過來時不過是街頭乞丐,若不是辨陽、蕭此、凝時等人口徑一致地告訴她她是正神轉世,她也是完全不信的。
然而他們三人,乃至剛剛離開的火部正神炙燕,勞師動眾地騙自己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紫鳶見她變了臉色,語氣稍緩:「我想你並非有意冒充我,因為你至今也未習得一星半點法術,或許只是被人利用,我不會怪罪於你的。」
「這……」一旁,頌微已經完全搞不清狀況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陛下?」
千秋暖勉強定下神,驚慌地問:「就算我不是,你又有什麼資格證明自己是?」這話一說,等於承認了自己是冒牌貨,頌微倒抽一口冷氣,眉頭蹙起,看她的眼神也變了。
紫鳶輕笑:「你若不信,可隨意提問,關於神界你所知道的,我敢保證我全都知道。」
千秋暖提了口氣想要質問,忽地又停住了。
走上尋找靈根,登壇封神之路,最初並非自己本意,而僅僅是因為蕭此的一句話,能一直走到現在也完全是仰仗蕭此和凝時,自己其實並沒有半點本領。現如今蕭此離開,凝時遠在天邊,她猶如失去了左膀右臂,再去與紫鳶爭這正神之位,似乎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
一種被拋棄的挫敗感前所未有地降臨。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麼久以來,似乎都只是做了一場夢,也許這個夢就快醒了。
「算了,沒什麼可問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千秋暖全沒了心思,無精打采地轉身要走。
「頌微,將她拿下。」誰料一步也未邁出,身後就傳來紫鳶的喝令。
頌微一怔:「陛下方才不是說不會怪罪於她嗎?」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千秋暖。
紫鳶微微一笑:「我叫你拿下她,並非要問罪於她,只是她身上有我的東西,怎能不歸還給我就離開。」
她說的是北斗鑰,千秋暖的心已經全冷了,木然點點頭,掏出懷中的北斗鑰,手指輕輕摩挲上面的紋路,北斗鑰發出綿長的嗡鳴,似乎對她依依不捨。
「回到你的主人身邊去吧。」千秋暖低聲說完,一揚胳膊,北斗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被紫鳶凌空抄住。
紫鳶得了北斗鑰,愛不釋手地撫摸了一陣,又抬頭道:「還有。」
千秋暖問:「還有什麼?」此刻的大腦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麻木地作出回應。
紫鳶有些憐憫地望了她一陣,說:「我的混沌之力。」
「哦……」千秋暖有氣無力地攤開手,「你來取吧。」
紫鳶不知道她這麼好說話其實是根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嘴角浮起滿意的笑,邁步朝她走去。
「請等一下!」頌微突然攔在了她們之間,「據屬下所知,混沌之力是無法奪取的,陛下難道要殺了她嗎?」
紫鳶微笑道:「殺雞亦無法取卵,混沌之力在她體內,我當然是要得到她的身體。」
千秋暖和頌微同時驚訝得瞪大了眼,異口同聲道:
「得到她的身體?陛下要移魂?」
「得到我的身體?你是男扮女裝?」
頌微嘴角抽搐,哭笑不得地瞥了一眼尚未明白自己說了什麼的千秋暖。
紫鳶右手一揮:「頌微,你讓開。」就要上前,頌微卻寸步不讓,堅持道:「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何一定要做出這等殘忍之事來呢?」
「我對她仁慈,那誰對我仁慈?」紫鳶被他再三阻攔,動了怒氣,「玖真含冤而死,我亦遭靈肉剝離之刑,此仇不報,談何仁慈!」
頌微仍然不肯讓開,懇求道:「這位姑娘於屬下有救命之恩,屬下斷不能眼看著她死去,請陛下先殺了屬下,再奪取她的肉身!」
千秋暖難以置信地上前了一步:「你……頌微,你別說傻話,她才是你的主子,你犯不著……嗯,有你這份心意就足夠了。」說著將玳瑁簪取出,緩緩遞了過去,說:「這個是蕭此送給我的,反正我也要死了,現在給你,你帶著它去找狻猊,以後它就是你的坐騎了。」
頌微的視線落在她的手心中,許久之後才顫抖著將玳瑁簪接了過來,然後一掀衣裾,對著她跪拜下去。
「哎哎哎你做什麼呢!」千秋暖伸手去扶他,冷不防咽喉一緊,竟被紫鳶卡住喉嚨提了起來,當時喘不過起來,兩腳亂蹬。
頌微雙眼通紅,突然怒喝一聲,積聚起力量向身後撞去。紫鳶早有預料般輕輕躍起,後退了一丈多遠,連帶著千秋暖風箏一般被拖得兩眼翻白。
「放開她!」頌微發瘋一般殺過去,紫鳶眉頭一降,怒喝道:「叛徒!」繼而左手一翻,一旁的潭水轟然暴起數丈高,洶湧地撲向頌微。
五行之中雖有相生相剋,但當力量懸殊過大時,木柴亦能磨卷刀刃,大水亦能衝垮堤壩,頌微忠義兩難,本沒有用全力進攻,此時被紫鳶掀起的水牆迎面拍來,竟招架不住,沖飛出去撞在了一棵合抱粗的杉樹上,吐出一口鮮血。
紫鳶秀眉倒豎:「我諒你是為了報恩,不計較你這叛行,你已經被我打倒,莫再做無聊之事……」
話還未完,脊背上猛地竄起一股寒氣,強烈的木靈之力裹挾著殺氣從後方湧來。
頌微摔在潮濕的泥土上,感覺到這恐怖的力量,微微抬頭看去。
「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木部正神染非不知何時站在了潭邊的岩石上,仍舊**著上身,瀑布般的黑髮濕透披在肩頭,羨煞世間所有女子的秀美臉龐上分明浮現出猙獰的笑容。
紫鳶一驚,來不及作出反應,胸腹間已經挨了重重的一擊,五臟六腑頓時傳來劇痛。
「此處是我的領地!」隨著這一聲怒喝,紫鳶慘叫著飛往天邊,受傷的頌微也抵擋不住如此強烈的木靈之力,在狂風中被捲到不知何處去了。
被攪了雅興的木神染非輕鬆接住已經被掐得暈過去的千秋暖,手指在她臉頰上刮了刮,自言自語道:「撿回去養著玩倒不錯。」甩了甩肩頭的濕發,抱著她離開了水潭。
飛濺到四周樹葉上的水慢慢匯成水珠,「咚」一聲再度落回潭中,盪開一圈圈漣漪。
「嗯?」正在河灘上倚著狻猊打盹的凝時倏忽睜開了雙眼,彷彿感知到了什麼,收回了外放的神念。
狻猊感到伏在背上的人坐直起來,咩地發出詢問,凝時卻只是伸手順了順它的鬃毛,若有所思道:「虛璃命中該有此一劫,若要在她們中選擇一人最終獲勝,該選誰好呢?」
是拋落在荒野,擁有虛璃魂魄的紫鳶。
還是安睡在錦被香帳中,身負混沌之力的千秋暖。
床邊,一名看上去年過四十,鬍子拉碴的大叔將她的手輕輕放回被中,又替她撫平因噩夢而皺起的眉心,繼而起身。
「怎樣了,思賦,救得活麼?」一直站在身後探頭探腦的木神染非笑瞇瞇地將胳膊搭在他肩上,問道。
名叫思賦的大叔斜了他一眼:「小姑娘本就沒死,說什麼救得活救不活。」
染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順手摸了摸他滿是胡茬的下巴,嬉笑道:「哎呀,幹嘛拿眼橫我?見到可愛的小姑娘,就忘了我是你主子了?」
思賦繃著一張面癱臉,將他的手撥開:「莫來搗亂,她有氣鬱結於胸中,又險些送命,傷了元氣,說不得要休養一段時日,我去抓些藥替她調理,不過心病終須心醫,若是解不開心結,這身體也是好不起來的。」
染非一臂仍勾著他的肩,懶散道:「她是我帶回來的,你可別打她的主意。」
思賦哼一聲,語氣波瀾不驚道:「我才沒這般無聊,倒是你,莫要想些沒用的,這小姑娘絕非池中物,與你我又不同族,須留不住她。」
「你又知道了?」染非笑道,「出了木神宮,說不得還要被那個村姑追殺。你說,那村姑弱得連你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碾死,為何這麼大膽,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
「陛下都不知道的事,屬下又怎能知道。」
「少來!你當我不知道你……」
說笑聲遠去,千秋暖皺了皺眉頭,猛地驚醒過來,盯著帳頂劇烈地喘息。
方纔的夢中舊景重現,就在北斗鑰被玖真帶走的那個黃昏,蕭此挾著她慌亂奔逃,躲避炙燕的追殺,然而那衣袂飄揚的身影終究攔在了前方,間不容喘地發動神威向他們襲來。
接著,那原子彈爆發般的火靈之力越過自己,命中了蕭此。她艱難地回過頭去,只見到蕭此的身體迅速燃燒起來,依稀對她笑了笑,她恐懼地伸出手去想要挽留,卻僅抓到一陣風。
那個愛佔她便宜,人前卻又總是護短,強大到所向無敵,但總是被她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師父……蕭此,就這樣在炙燕的手中化為灰燼。
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唯一能給予她安全感的人離開了,並且不可能再回來,連帶著她的人生目標和存在意義也一併被毀去,萬劫不復。
「出什麼師……你教過我半點東西嗎……」眼角涼颼颼地淌下一股,她趕緊翻身,將眼淚擦在枕頭上。
珠簾響動,思賦去而復返,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忽然聽到床帳內傳來小聲的啜泣,微微一愣,將撩起的珠簾輕輕放下,然後不聲不響地將藥碗擱在桌上,想了想,終於還是出聲安慰:「別想太多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正哭得投入的千秋暖乍一聽到人聲,嚇得止住了哭,帶著鼻音問:「你是什麼人?」
思賦笑了笑,答道:「我是木部護法思賦。」
護法二字又勾起了她的傷心事,遂嘟囔道:「護法又怎樣,有什麼了不起的,誰准你隨便進來了。」
思賦被她逗樂了,呵呵笑著走到她床前:「那敢問姑娘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呢?」
要是過去,她就會理直氣壯地回答「姑奶奶是土部正神」,可是現在自己已經什麼都不是了,除去身體力的混沌之力,連自己原本是誰都不知道。千秋暖抓起被子擦了擦眼淚,不爽地坐起來:「姑奶奶是六界第一女流氓!」
想看看自己帶回來的寵物醒了沒有的染非抬腳正要跨進房門,聽到這麼一句,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傾,腳尖絆在門檻上,吧唧一聲摔了個嘴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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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染非才是具有司家男孩原始特徵的活寶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