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小月湖雖然遠離魔宮,地處偏遠,卻有一座荒廢很久的小竹屋。
少覓之所以決定將新家安在小月湖,也是偶然間看到了這座竹屋,心下十分喜歡,而且在這裡,她覺得自己內心平順,竟是難得的安寧。
少覓與阿遠一番修葺,忙將起來也就忘了自己與未珩之間的不愉快,甚至刻意的遺忘了盤古宮裡如今還將養著的那位。
閒暇之餘,少覓最愛躺在竹屋裡原有的一張老籐椅上,看泛著淡淡漣漪的湖面,籐椅悠悠搖晃,湖面粼粼波光,一搖便是一個下午。
阿遠那時便安靜的坐在少覓身邊,映著鏡湖的眼眸裡不知想到了什麼,偶爾淡淡微笑。
而東行便是在那樣一個黃昏闖進小月湖的,也以一個不速之客的身份,強硬的闖進少覓的生命。
至少少覓是一直這樣認為的。
「原來你在這裡!」
一個陌生的男音,聲音裡帶著失而復得的欣喜。
少覓睡眼惺忪,只見三丈開外,少年一席碧綠色古服穿的騷包又妖嬈,寬大的袖口上繡著一枝桃花,花開荼蘼,明艷奪人。茶色的及肩碎發飛揚跳脫,一雙清貴無雙的丹鳳眼裡滿是喜悅之情。
少覓瞇著眼看他,這個少年看樣子不是魔界中人,這樣不走尋常路的年輕魔君沒道理她會不認識。所以當他大搖大擺的朝她走來時,她本能的設起防備,而她身後的阿遠更是一副嚴以待陣的模樣。
東行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卻在臨近少覓兩步時停下腳步,「刷」的抽出腰間配套的翠色玉骨扇。
扇子發出清亮的響聲,無字無畫的扇面直指少覓小巧的下巴。
阿遠立刻跳到少覓的面前,保護的姿態強硬而堅定。
東行卻彷彿沒有看到,突然俯下身去,趴在地上高興道,「終於找到你了!」
空白的扇面上一隻尾指大小的妖獸怯怯的匍匐著,模樣可憐又委屈,「不聽話的小東西。」東行手指輕點小妖獸,語氣寵溺,目光卻看向少覓。
少覓挑眉,她這裡怎麼會有妖獸?
東行卻已經將那小東西收進衣袖,玉扇執手而立,對著少覓道,「在下東行,敢問姑娘是這小月湖的主人嗎?」
小月湖的那座竹屋荒廢已久,它原本的主人想來早就棄屋他居了,如今她住在這裡,應該也算是這裡的主人了吧,遂點了點頭,「是。」
「我這小獸頑皮,在姑娘這叨擾了半日,不如在下明日為姑娘送份薄禮以示報答吧。」
明明是問句,他卻說得肯定,少覓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他便轉身離開了。
這是要報答的樣子嗎?
少覓與阿遠面面相覷,只當他是客套,況且連她都沒有在意到身邊竟跑來一隻小妖獸,遂笑笑便將此事拋之腦後。
卻不想次日一早,少覓便被嘈雜的刨土聲給鬧醒了。
少覓倒躋著鞋子出門,決定好好清理一下這擾人清夢的噪聲。卻見阿遠正站在一棵桃花樹下目瞪口呆…
嗯,這桃花開得還挺不錯的!少覓看著滿目桃瓣,眼波蕩漾。
哎?不對啊!我這小月湖哪裡來的桃樹?少覓搓搓眼屎,一路踢踢踏踏的走到自家門前的桃樹下,然後她看到了地上依次排列開來的一二三四五六,六棵桃樹,不由得又是一陣風中凌亂…
「喂!愣著作甚?快來幫我扶一把!」
一顆碧綠的竹筍從坑邊直起腰來長成了一棵挺拔的竹子,哦不,是挺拔的人。
少覓「啊?」了一聲,反應過來時,已經在幫著東行扶桃樹了。
這一扶就扶到了日頭漸西。
兩人徒手栽了一整日的桃樹,少覓一身骨頭跟散了架似地,整個人毫無形象的橫屍在桃花樹下。
「漂亮嗎?」東行挨著少覓席地而坐,順著她的視線看著夕陽下的花色爛漫。
願得韶華剎那,開得滿庭春華。
「確實很美!」
少覓順著東行的話脫出而出時才突覺不對,他們不過才第二次相見,自己連對方的身份都沒有弄清,竟跟著他栽了一整日的桃樹。
「這便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可還喜歡?」
紅霞籠罩下的一張容顏溫柔至極,垂首看向少覓的眼眸那樣深邃,如看著一生至寶。
少覓一時竟吶吶不能言,她一直以為長成未珩那般模樣的男子已是禍國殃民,卻不想世間竟還有這樣的男子,一笑傾城。
這讓身為女子的她何地自容?
阿遠坐在兩人身後,衣角擰成了麻花,眉頭直皺。
這這這,太過分了,怎麼能色誘他家覓君呢?
太陽緩緩落下山頭,魔界的夜晚比任何地方來的都早,來的都冷。
冷風拂過,少覓眼中漸漸清明,一手撐地坐了起來也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這怕不是什麼薄禮吧?我鄉野女子雖然見識少,可這品貌上乘的桃樹,我還是曉得他們世間難尋的。」
「呵呵,」東行笑的謙虛,「這七棵桃樹確實世間難尋,不過巧的很,玉山蟠桃林裡一百零八棵桃樹,想來少了這七棵也沒甚大礙。」
玉…
少覓咋舌,玉山啊!他竟敢擅闖玉山盜取西王母的桃樹,還連拔了七棵!
光看這枝繁葉茂,靈氣逼人的模樣就曉得隨便一棵也不只上萬年的樹齡啊!
少覓暗暗歎息,若是自己不諳栽種桃樹之法,這七棵桃樹怕也只有被魔界繁繞的魔氣白白糟蹋的份了。
至於她如何會的栽種之法,少覓只能把這種絕技歸為天賦了,她之前就曾在汜水閣養過幾棵桃樹,只是此番離開了,倒也不好意思回去給挖出來再帶走。
但少覓眼下最想知道的卻是,「你究竟是誰?」
「在下東行呀!」握著玉骨扇的手指修長白皙,「這幾棵桃樹雖然珍貴,但我想,奉於魔君少覓你,還是區區薄禮不成敬意了些。」
少覓冷笑,原來一切都是有意安排的!
他對上少覓眼裡的冷漠也不解釋,幽靜的夜色襯得他面容越發迤邐,可清麗的鳳眸中似有不易察覺的失落,東行搖頭苦笑,「少覓,我是東行,妖界少主東行,你可別再忘了。」
他早就知道她記性差的很,卻原來不是差的很,而是她從未記在心上。
妖界少主?她自然不會忘!
溶月留在盤古宮修養,妖皇便派了少主東行前來照顧,他們姐弟一個對她痛下殺手,一個卻又送禮迎合,倒不知道他們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此後東行總是找各種理由前來尋她,雖然溶月只偶然來找過她幾次晦氣,但她敢肯定,東行一定是她派來的奸細,她留在盤古宮一百年,少覓便受了東行一百年的折磨,身體與心靈皆被他姐弟倆磨折的體無完膚。
當年溶月在盤古宮以外客的身份養傷時,尚且春風得意的很,如今她將要成為盤古宮真正的女主人,只怕更會變著法兒的折磨她。
想到「女主人」三個字,少覓心下煩躁,突然急速停在半空中,然後轉了個彎,御風直往盤古宮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