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後,少覓悠悠轉醒,眼珠轉了一圈,這熟悉的擺設,是她在魔界盤古宮的寢殿,汜水閣。
眼睛閉上再睜開,視物清晰,想來眼睛已經沒有大礙了。
「醒了?」低沉的聲音來自床邊。
少覓一驚,一骨碌便爬了起來,卻被未珩扶著肩膀壓回了床上。
「老實點!」刻意壓著怒氣的聲音不大,可少覓卻識相的不敢再放肆。
她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逃出生天的,不過她從未想過她逃出魔界一事會被隱瞞的滴水不漏,就像現在,如果不是她尚未痊癒。呃,來自魔尊的怒氣啊,她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麼,畢竟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忤逆過他。
她有時會想,他們之間的關係算是什麼呢?
曾經她異想天開,篤定自己是未珩的私生女,有回惹得他大發脾氣,她一激動,突然神來之筆,抱著他的大腿就直呼,「爹爹莫氣,少覓以後不敢了!」
那一刻,少覓覺得整個六界都安靜了,以至於她對於未珩青筋暴起,一腳把她踹飛出盤古宮大殿的畫面一直銘記於心。
後來未珩意識到少覓的想像力實在遠超他所能想像,才拉著她好一番語重心長解釋道,他只是感念混沌化魔的她無依無靠才撫養她成人。
可如今她已經能夠獨立,為何不放她四海遨遊?他卻不說話,霸道的讓人難以理解!
此番擅離魔界,確實是她違反了他的命令,可如今弄得這番下場,她有些臉紅,也只有惟命是從的份了。
未珩見她乖乖躺下,面上稍霽,探她脈象平穩,想來已無大礙,側身取過桌上的長劍問她,「這把劍,你從何而來?」
方若劍?這把劍竟跟著她一起被帶回來了。
少覓看著方若劍一陣吃驚,想了想只道是在東海的一處暗窟中意外得到。
未珩沉默,手指順著劍身雕刻的紋路撫摸,突然劍身上兩道血絲浮現,未珩眼中閃過意味不明的神色,拂手悄悄隱去,卻沒有讓少覓看見。
已經,開始了嗎?
未珩放下方若,竟只是交代她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門外候著的阿遠與他錯身進來,也不行禮,兩人目光似有交集。
「覓君您終於醒了,可嚇死阿遠了,您以後切不可再不聲不響的離開!」
阿遠放下手中的食盒,看著少覓,眼中的擔憂和心痛不加掩飾。
少覓有些愧疚的摸摸鼻子,轉移話題,「知道了!阿遠你拿來的是什麼?好香啊,快給我,我都要餓死了!」
阿遠笑笑,自食盒中取出小米粥端給少覓。
至於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阿遠也不清楚,只知道未珩突然就抱著渾身是血的她回了魔界,當時同被帶回來的,還有同樣傷勢嚴重的妖界公主溶月。
少覓的傷勢並無大礙,只是氣血不定,所以昏迷了許久。反倒是溶月的傷勢比較嚴重,左胸被仙劍刺穿,雖然未珩全力救治,可還是落下了心絞痛的後遺症。
少覓手裡的勺子突然掉落在碗裡,「她怎麼會被仙劍刺傷?」
「覓君不記得了嗎?您被天兵圍攻,她為了您擋下一劍,是尊上親眼所見。」
少覓極力回憶…那朵妖冶的紫蓮!
原來那不是她的錯覺,她看到的正是溶月衣擺上的繡花。她這救命之恩,趕得倒是及時的很啊!
少覓不屑,可碗裡剩下的粥卻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覓君不吃了嗎?」阿遠看少覓發呆,開口詢問。
「嗯?」少覓回神,「哦,我吃飽了,我想出去轉轉,你不必陪我。」
少覓兀自起身離開,阿遠本想跟去,卻突然看到少覓床邊的那把方若劍,臉色一變,頓在原地。
明明只是想出來活動一下,卻不知不覺一路走到了溶月現下所住的寢殿,聽阿遠說,她也是昨日剛醒。少覓不知道她來找溶月能做什麼,殺了她為阿魚報仇嗎?心裡的那種躁動似乎已經不復存在,害死阿魚的並不全是她。
少覓剛一走近便聽到未珩的聲音從殿內傳來,原來他著急離開,竟是來看溶月了。
少覓做賊般躲在窗台下面,溶月和未珩的聲音從裡間傳來,雖聽不清,但大概就是溶月怕苦不想吃藥,而未珩正在勸她。
他的聲音溫柔如水,馳騁六界的魔尊,何時也有這樣細語寒暄的時候了?少覓想起他對著自己時從來都是一副冰冷嚴肅的模樣。
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自心底湧過,心口一縮,酸脹的發堵。少覓駭然,撫著心口,可那裡空落落的,如黑洞吞噬一切般無時無盡。
少覓懶得再看下去,轉身離開,卻不小心撞翻了身後侍女手中的茶水,少覓幾乎落荒而逃。
殿內,未珩將手裡裝著藥湯的碗放在溶月手中,淡淡道,「我還有事,你安心養傷!」便起身離開,步履穩健,毫無留戀,哪裡還有之前少覓聽到的輕聲軟語?
少覓緩步往汜水閣的方向走,假山後,幾名侍女竊竊私語。
「溶月,尊上」這兩個字眼落在她耳朵裡的時候,少覓下意識的停住腳步,隱在假山後側耳聆聽。
「我以前總以為那溶月公主是白費心機,尊上怎麼也不會看上一個妖界女子,如今看來倒也不然。」
一名小宮娥抱著胳膊說道,語氣不屑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嫉妒。
她面前的宮娥扯扯她的袖子,「你小聲點,她雖是妖界女子,卻也是妖界女子中最尊貴的那一位,不是我等可以隨便議論的。」那宮娥壓低了聲音,卻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繼續道,「不過,看尊上如今的表現,那位溶月公主怕是要熬出頭了。」
「她?」先前的女子不樂意,「你別忘了,咱盤古宮汜水閣裡的那位女魔君,要說尊貴,她可絲毫不比溶月差到哪裡去?」
「你又胡言亂語了,汜水閣的那位與尊上怎麼可能?」
「怎麼就不可能了?」小宮娥搶白,「是姐姐你沒瞧見罷了,當日尊上抱著覓君回來,那臉色冷的駭人,你幾時見過尊上那般擔憂的模樣?」
假山後的少覓心頭一緊,小宮娥的話卻如魔咒般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他也會擔心自己嗎?從小到大,他只會限制她的自由,嚴肅的督促她修行,她喜歡的他統統都不允許,如果不是他把自己逼得太緊,她又怎麼可能會偷跑出去,還惹出這許多事來?
雖然已被證實自己並非未珩的女兒,可是她和未珩…
少覓想起過往兩萬多年的相處,想起方才屋中的柔情蜜意,臉色發白,他們之間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感情呢?
他把自己留在盤古宮照養,不過是一時興起。他看著她從小到大,可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是什麼呢?這是她一天中兩次問起自己這個問題。
師父嗎?沒有拜師禮,她也從未叫過他師父。朋友?和魔尊做朋友,這六界中還沒聽說過他有朋友…
少覓心中糾結,至於那兩個宮娥之後說了些什麼,她沒心思再聽,而她自己則神遊天外的轉回了自己的寢殿。
進門時,少覓一怔,坐在正廳的居然是未珩!
他方才不是還在溶月那裡嗎?
「去了哪裡?」未珩清冷的聲音自頭頂飄來。
少覓仰頭,看著近在咫尺的未珩,「我想搬去小月湖。」這個想法剛浮現在腦海裡,少覓就脫口而出,說完連她自己也詫異了。
未珩眼波一凌,不怒自威,少覓就有些膽怯,可想要改口卻開不及了。
未珩沉默片刻,聲音冰冷無波,「那你就去吧!」說罷袖擺一甩,出了殿門,背影冷澀如出鞘的寒劍。
心中夙願得償,少覓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開心,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落寞。他生氣了嗎?他養了自己這麼多年,而自己卻總想著逃離,他現在一定不想再見到她這個白眼狼了吧?
少覓想了想,當下便收拾了些東西與阿遠去了小月湖。
坐在書房中的未珩得到消息時,眼中冷意畢現。
少覓,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我嗎?!
如枯葉般死寂的大殿內,似有杯盞破碎的清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