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碧霞宮中,邵燕青端坐在一桌冷掉的剩菜前,面色極為陰沉,宮人們低頭立在一旁,卻無一人敢上前收拾這桌殘羹冷炙,個個都恨不得就此消失,免得被邵燕青無端的怒火牽連到。
蘇墨從外面進來,看著邵燕青這副樣子,默默歎息了一聲,對站著的宮人說道,「沒看到桌上的飯菜嗎?都站著幹什麼,還不快收拾下去!」
得了蘇墨的吩咐,宮人們才敢上前,將桌上的飯菜小心翼翼的端下去,出去宮室後無不重重的吁出一口氣,慶幸沒有成為邵燕青撒氣的對象。
蘇墨將邵燕青扶回寢殿,把宮人們打發出去後,說道,「娘娘不必動這樣大的氣,萱婕妤如今懷有身孕,皇上惦記的只不過是她肚子裡那塊肉罷了,您氣性這麼大,若是傳到皇上耳朵裡,不知皇上要怎樣想了?」
邵燕青重重的一拍桌案,震得茶盞『叮』的一響,咕嚕嚕斜倒滾了幾個圈。
「一個商賈出身的秀女算什麼東西?也敢與本宮爭寵,封了婕妤已經是皇上抬舉她了,如今竟也懷了孩子,還得皇上這般重視,今晚皇上本該留在這的,卻還惦念著要去看那個賤人,讓本宮怎麼能嚥下這口氣?」
蘇墨將茶盞放好,沉聲說道,「娘娘您嚥不下也要咽,萬不能在皇上面前表現出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麼妥善處理好您和雲貴人做的事。」
邵燕青冷笑一聲,豐盈的面容上一絲絲結出冰霜,「不提她還好,提起她本宮就生氣,當初信誓旦旦的保證,說她有辦法在媃小儀給紫竹軒送去的膳食中動手腳,結果太醫卻說什麼異樣都沒有,要不是今天的事,本宮不知要被她瞞在鼓裡多久!」
蘇墨也不覺蹙眉道,「雲貴人膽敢糊弄娘娘,的確該罰,不過也好在沒發現什麼,不然真查起來說不定就會連累到娘娘,現下雲貴人就在主殿外候著,娘娘還是聽聽她怎麼解釋吧!」
「好啊!她竟然還敢來?本宮倒要聽她怎麼自圓其說!」
雲兒候在主殿外,時間一點點過去,她的心似墜入冰窖一般,白日紫竹軒的事她已經聽說了,雖然慶幸那盤酸梅糕並沒有牽連出她來,可想到邵燕青狠厲的模樣,她的心就一陣陣發虛,緊趕著就來向邵燕青請罪。
可她心急之下卻沒有思慮周詳,竟挑了邵燕青最氣不順的時候過來了。
一進到寢殿內,那股讓人窒息的壓迫感襲來,雲兒不自覺的頓了下腳步,待看到邵燕青怒氣滿面的神情時,更是嚇得連話也說不順了,「嬪嬪妾參見賢妃娘娘,娘娘您聽嬪妾解釋。」
邵燕青的冷笑在殿宇中迴響,聽起來十分瘆人,「事情就擺在那,你有什麼好解釋的?」
雲兒渾身一顫,幾乎快被嚇哭,「娘娘,嬪妾不敢欺瞞您,嬪妾真的收買了媃小儀的宮人,是她說已經在酸梅糕裡做了手腳,也許也許是太醫一時大意才沒發現,要不然萱婕妤的肚子怎麼會恰巧在這時候疼起來,一定是這樣的!」
邵燕青眼神凌厲如寒光般射向她,嚇得雲兒一凜,「太醫都是何等人物,難道連紅花都辨不出嗎?當初梅才人的甜點裡怎麼一下就辯出了紅花?」
雲兒搜腸刮肚一番,為自己辯解道,「其實這也不能說是壞事,酸梅糕裡沒有毒便不會連累到娘娘」
「東西是媃小儀送去的,毒是你讓人下的,關本宮何事?」
雲兒聞言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雖然是在為邵燕青辦事,可若真有東窗事發的一日,她不過是邵燕青的替罪羊而已。
見邵燕青氣得口不擇言,蘇墨立刻安撫雲兒說道,「雲貴人不要將娘娘的話當真,娘娘只是一時生氣罷了,你和麗妃是娘娘的左膀右臂,娘娘斷然不會不管你們的。」
雲兒神情恍惚的點了點頭,邵燕青的氣消了一些,揮手說道,「這事就算了,也不必再讓人往媃小儀送去紫竹軒的東西裡下紅花,左右不是一時能見效的,下次想個痛快點的法子!」
「是!」雲兒怯怯的應下來,可心裡卻打定注意,絕不會再做這樣冒險的事了。
「娘娘也累了大半日,不如早些就寢吧?」蘇墨讓宮人扶著邵燕青進了內室,並親自送雲兒出了主殿。
到了門外,雲兒客氣的說道,「方纔多謝姑姑替我解圍,蘇姑姑就送到這吧。」蘇墨雖是宮女,但卻邵燕青最器重的人,所以宮裡的嬪妃對她都格外尊敬。
蘇墨淺淺一笑,福身說,「貴人客氣了,不過奴婢還有話想要對貴人說。」
「姑姑但說無妨!」雲兒說罷,將自己的侍女遣到一邊等候。
蘇墨看著侍女走遠,眉眼巍然一挑,聲音如黑夜一般靜謐而清冷,「貴人是聰明人,做事也一向周全妥當,如今您與娘娘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正是這個道理,今日之事往後皆不可與人提起,不光是為了娘娘,也是為了貴人您自己。」
「這事我自然知道輕重,蘇姑姑請讓娘娘放心,我會將這件事爛到肚子裡的,絕不敢多說半個字!」
蘇墨點了下頭,可神色卻沒有輕鬆多少,「可只是這樣還遠遠不夠,凡涉及到這件事的人是決不能留的,尤其是媃小儀那邊的人。」
蘇墨話已至此,雲兒自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可雲兒雖然善於謀算,但卻沒有做過殺人之事,心中不覺有些害怕。
蘇墨不容她多想,將一個紙包硬塞在她手中說,「想要圖謀大事就不能心軟,雲貴人要是想讓娘娘信任你,就將這件事做好,也算是對娘娘略表心意吧。」說罷轉身回了主殿。
雲兒愣愣的站在殿門前,腦中一片空白,手中拿著蘇墨塞給她的紙包,只覺得如捏著一團火似的烤手,想要扔掉,可心裡卻有一個聲音說,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丟掉它就等於丟掉了身邊唯一的依仗。
蘇墨走後雲兒久久未動,她的侍女試探著上前問道,「貴人您怎麼了?夜已深了咱們該回去了。」
雲兒有些慌亂的將紙包塞入袖中,扶了下額鬢厲聲道,「不是讓你在一邊等著嗎?怎麼過來了?」
侍女委屈的垂下頭不發一言,雲兒心中有事也沒心情說她,便不耐煩的說,「算了,我有些累了,扶我回去吧!」
雲兒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蘇墨從藏身的拐角後走了出來,看著雲兒消失的方向,嘴角慢慢浮出一絲鄙夷的笑意,轉身慢慢走回了寢殿。
今夜如同邵燕青和雲兒一樣滿腹心事的還有沈千依,深夜的鳳儀宮沒有了白日裡的莊嚴和輝煌,如一座冰冷的山洞,缺少了些許生氣,自從景奕軒的病好後,景玄便未再踏進鳳儀宮一步,加上景奕軒接連惹他不快,景玄對這個兒子更是冷淡了不少,連帶著對沈千依也不那麼看重了。
中元節那日,景奕軒身穿內侍的服侍,衝撞到苑悅台前被抓個正著,景玄撂下狠話,說沈千依教子無方,景奕軒根本不配為嫡出皇子,而後便拂袖離去,這幾句話一直如芒刺一般紮在沈千依心中,讓她心亂不安。
雁南從外面打簾進來,看著沈千依愁眉不展的樣子,說道,「娘娘日夜憂心操勞,可要當心自己的身子。」
沈千依歎了一聲,嬌媚如花的面容顯出一絲絲倦意,在後宮中謀算多年卻抵不過一年年老去,那副嬌媚皮囊下的心想必早已衰老不堪。
「怎麼樣?去問過李院使了嗎?那盤酸梅糕到底有沒有毒?」
雁南無奈的搖頭道,「奴婢已經問過了,李院使說那盤酸梅糕中確實沒有下毒,娘娘,會不會是麗妃故意誆騙咱們的。」
沈千依雙瞳驟縮,染得殷紅如血的指甲在梨花木的扶手上輕敲了兩下,輕笑著說,「她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得考慮全家老小的命,如今她父親的把柄就握在本宮手裡,本宮就不信她能為了自己捨棄了全家!」
雁南笑笑說,「宮裡的女人拼了命的爭寵,還不是為了母家的榮耀?麗妃她的確不敢不聽娘娘的話,不過這次的事實在太過蹊蹺,娘娘以為會不會是萱婕妤發現了什麼?」
沈千依雙眉緊蹙,漆黑的眼眸望向殿外,彷彿要融入暗黑的夜空,許久殿中迴響起一聲聲冷笑,如夜梟的鳴叫般讓人陣陣發寒。
「不可能!」沈千依收起冷笑,雙眸射出萬道寒光,「她若是知道酸梅糕中有毒,還不緊趕著去向皇上告狀,她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嗎?」
「可是這件事關係到媃小儀,而萱婕妤與媃小儀素來交好」
「交好?」沈千依打斷雁南的話,冷笑道,「後宮的女人哪有什麼真情意!聚在一起,無非是有共同的利益罷了,就像麗妃,她之所以與邵燕青交好,不過是因為她父親在邵敬征手下做事,若是真念什麼情意,她為何又會為本宮所用?」
雁南斂了聲色,福身道,「娘娘說的對,是奴婢看事不夠精銳。」
沈千依收起眸中的精光,懶懶的斜躺在軟榻上,捻起一粒西域進宮的水晶葡萄放入口中,一絲絲香甜沁入心脾,面上也不覺浮現出嬌媚的笑容。
雁南偷偷抬眼看向她,復又不動聲色的低下頭去,開口說道,「奴婢方才從碧霞宮前面經過,看見皇上並沒有留宿在賢妃那裡,而是轉道去了紫竹軒,不知賢妃要在宮中氣的怎樣跳腳呢!」
沈千依面露譏笑之色,將口中的葡萄籽『噗』的使勁吐出,彷彿吐出的是多年來的怨氣,「以往都是她搶別人的恩寵,如今也讓她嘗嘗被人搶是什麼滋味兒!宮中新人輩出,本宮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幾時?」
雁南笑了笑,說道,「其他人再怎麼得寵終究還是妾室,娘娘您是中宮,是皇上的結髮正妻,您就由著她們去爭去搶,到頭來只不過都是一場空罷了,等皇上百年之後,留不留著她們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沈千依面色微沉,低垂下眼簾一言不發,雁南心中一緊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過了許久沈千依面含悲慼的長歎一聲,「原想著沒了司徒萱,本宮與皇上便能是真正天造地設的一對,相伴到老,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本宮的好日子竟要等到皇上百年之後。」雁南緊抿著嘴唇不敢多言,看著沈千依陰沉不定的面色,心中陣陣發冷,沈千依這位皇后在所有人看來極為淑嫻懿德,堪稱天下女人的表率,可只有她才知道,這副嬌弱的面孔下,究竟是怎樣一顆狠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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