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柳師師把身體穩了穩。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緊閉的房間門卻被突然推開。
柳師師下意識地把那支一次性注射器踢到床底下,來不及擼下袖子來的左手,也迅速背到身後去。
進門的是一個大約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她看也不看柳師師一眼就說:「大小姐,先生和太太叫你下去吃飯。」
語調飛快,柳師師卻敏銳地從中聽見一絲鄙夷和不耐煩。
等等,大小姐、先生和太太……這稱呼是怎麼回事?
柳師師腦袋飛速運轉,她猛地收緊十指,讓尖尖的指甲扎進手心的嫩肉裡。
直接的激烈疼痛讓她渾噩的思緒清明了一些。
平靜地看著門口滿臉不耐煩正準備出聲催促的中年婦女,柳師師淡淡地說:
「知道了,你下去吧,跟大家說一聲,我很快就到。」
柳師師從這個中年婦女的身上穿的制服就能看出來,她應該是這個家裡的傭人,而因為自己不知道這個家裡除了「先生和太太」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家庭成員,柳師師就含糊地用「大家」來稱呼,左右也不會出錯。
等了一會兒,柳師師見這個一看就是傭人的中年婦女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皺了皺眉,非常自然地開口說:「關門,你可以下去了。」
那中年婦女怔了怔,表情很是驚訝,顯然是沒料到柳師師會說這樣的話。
柳師師瞇了瞇眼睛,看來,自己剛剛的表現跟原主平常的樣子不太相似?
從她所在的這個房間的陳設來看,她在這個家的地位大概雖然算不上多高,但也決不會低到哪裡去。
可是,自己剛剛只是要求這個傭人順手關門而已,為什麼面前這個中年婦女,會露出這麼驚訝的表情?
難道這個身體不但地位不太高,還是個連下人都可以欺負的懦弱的傢伙?
「麻煩你順手關一下門。」
柳師師稍稍修改了一下自己說話的措辭。
或許剛剛她不該用那樣太過理所當然的口氣叫這個傭人關門,但她實在是太疲憊了,腳雖然踩在地板上,身體卻像是飄到了天際,隨時會一頭栽倒下來,反正對方只是順手就可以做的事,所以開頭也沒多想,就那麼說了。
帶著點點沙啞的嗓音溫柔得幾乎可以擰出水來。
這悅耳的聲線再次傳到這個中年婦女耳中時,她才好像稍微清醒了些,有些嫌惡又有些惱怒地重重把房門帶上,力度過於猛烈,導致門邊的書櫃都震了一震。
中年婦女甩上門後,站在門外往長長的走廊兩邊看了看,直到確認宅子的大管家沒有因為這巨大的關門聲而過來查看時,中年婦女拍了拍胸口,深吸一口氣,她剛剛居然被房間裡那個被整個沈家刻意遺忘和忽視,完全沒有存在感,並且在人面前向來低著頭,畏畏縮縮的所謂「大小姐」驚到了……實在是太丟臉了!
這中年婦女看了自己身後緊閉的房門,鄙夷地重重「哼」了一聲,才轉身朝樓下走去。
柳師師自然沒有去在意房門外那個傭人的態度,她晃晃悠悠地走進這個房間附帶的浴室,這個浴室幾乎跟半個臥室一樣大。她走到佔了浴室一面牆的落地鏡子前,看著鏡子裡無比陌生的面容,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鏡子裡的那個人,是個最多十六歲的纖細少女。
這少女有著能令任何人回頭一看的美貌,蒼白的肌膚與眼下的烏青並未壓迫住她的容光,她的嘴唇紅得似舔了鮮血,襯得她面色愈加蒼白,反倒浮現出一股異樣的妖冶。()眼睫毛翹成扇形,差點就碰著上眼皮了,琥珀色的瞳仁像波斯貓一樣閃閃發光,這樣的絕色佳人,想來只需朝男人賜個笑靨,便能將對方勾得神魂顛倒。
但是柳師師卻沒有半分驚喜。
她死死盯著鏡中少女的脖根處,神情變得驚怒交加。
一隻手死死地揪著衣領,她開始大口大口喘氣,用以平復自己狂怒的內心。
心臟顫抖著,柳師師深深吸了一口氣,鏡中少女驚怒狂暴的眼神慢慢變得冰冷堅定。
她微微發抖的用手解開凌亂睡衣的扣子,她用抖顫的指尖輕輕撫過,纖細脖頸和白皙胸脯上的那些青紫吻痕,還有一圈圈的牙印和抓傷,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只有冷冷的審視和思索。
這一身上下從脖根向下蔓延的斑駁痕跡,都是激烈歡愉後留下的證明,還有剛剛走路時,身下傳來的一陣陣刺痛的不適感,都在柳師師心上擲下一把把不安的刀子。
柳師師渾渾噩噩地走到衣櫃前,打開衣櫃,只見衣櫃裡全是藍色系的衣物。
她隨手拿了一條深藍色的高領連衣長裙,心不在焉地開始往身上套。
趁著套衣服的時間,她盡量平復劇烈起伏的心緒。
沒有以前的記憶,別人的身體,未知的身世,未知的家庭,未知的一切……
柳師師知道,接下來她將面臨一場至關重要的硬仗,自己必須集中所有精神來應對。
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這身體的本尊了。
柳師師雖然失去記憶了,但刻在她骨子裡的性格和敏銳卻還是沒有變化。
她有著冷靜得近乎漠然的思維,同時很輕易就能注意到其他人隱藏在表面之下的情緒。
剛剛那個中年婦女樣貌的傭人進門時並沒有敲門,顯而易見就是對她的態度帶著輕視和冒犯,那麼這身體的原主在這個家裡的地位,應該不會太高,就連要求一般傭人做事的權利……只怕都沒有,這從自己隨意吩咐那個傭人關門時,她的驚愕就能看出來。
信息量太少,柳師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騙過所有認識原主的人,但她相信自己還是能騙個**不離十。
只要她小心翼翼,步步慎重,應該不會出大的紕漏。
另外,還要減少跟其他人的接觸。這樣下來,相信她能給自己爭取到更多時間和信息。
這麼想著,柳師師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走出房間,剛邁出一小步,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了似的,轉身回到床邊,翻翻找找,終於在床頭櫃的花瓶邊,找到了一副粗粗的黑框眼鏡。
柳師師是從在這具身體上醒來的,她自然再清楚不過,這個少女並沒有近視眼。
非但不是近視,而且視力還很好,但她還是把這副眼鏡戴了起來。
果然,這是一副平光鏡。
柳師師若有所思,她轉身走到房間的大穿衣鏡前,只見鏡中少女的美貌比沒戴眼鏡之前要略略壓下去了一些,雖然五官還是那樣的精緻漂亮,但整體給人的感覺,卻已經沒有之前如發光體一般,耀眼奪目了。
她想了想,又把額前的劉海撥下來許多,稀稀拉拉遮住大半張臉。
這樣一來,她看起來就更接近於「一般清秀」了。
柳師師稍一沉吟,抬手摘下平光鏡,湊到鏡子前仔細觀察鏡中少女的眼睛。
那雙眸子是剔透的琥珀色,就像夕陽下鎏金的湖水。
眼尾微微上翹,帶著泫然欲泣的淚光,眼波脈脈流轉。
可能因為柳師師並不是這個身體的原主的緣故,眼神裡那種少女本應有的清新和羞澀已經不太明顯,更多的是一種逼人的清媚,那是久經世事後,方可錘煉出來的氣質,而非涉世未深的少女單純霸道的美艷可比擬,帶著柳師師隱在靈魂裡的涼薄。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果然如此。
柳師師雖然不記得自己從前長得什麼樣子,但她認為自己應該也是一個大美人。
不然,為何她在看見這少女的長相時,沒有半分羨慕與驚喜,只有一種匹夫懷璧的麻煩感覺。
不過這麼一戴一摘間,對比就十分直觀了。
原來這雙眼睛在戴眼鏡和沒戴眼鏡的時候,差別竟會這麼大。
其實大大的黑框眼鏡,很多時候就是能起到一種把五官拉到均衡的作用。
長相太好看的人戴了,能遮掩自己的好看;長相不好看的人戴了,能使自己看起來更好看。
怪不得這個女孩要戴這麼一副黑框眼鏡了。
長成這樣,不防著點不行吶!
不過,單靠這麼一副眼鏡,恐怕是阻擋不了有心人啊!
柳師師心下暗暗歎了口氣,重新戴上眼鏡,又扒拉了兩下劉海,隱藏好這副容貌。
剛走出房門,鋪著地毯的長走廊上空空蕩蕩。
完全陌生的環境讓柳師師心中強行壓下去的慌亂又冒了出來,她有些緊張地下意識握緊拳頭,邁開步伐。
所幸這所大宅子是一幢獨立的小別墅,餐廳也是很常規的就在樓下。
柳師師順利找到餐廳的所在,等她抵達餐廳的時候,一眼便看見長餐桌上坐著一個英俊的中年男人跟一個美貌的年輕婦人。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看起來跟自己現在這具身體年紀相差不大的年輕男女。
這四個人,一看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