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燭光下,范海辛翻開一個日記本,開始記錄:
1841年11月7日陰
因為經常失憶,所以我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
上一次,我也不記得我是在巴黎還是倫敦,殺掉了那個怪醫博士。他當時肯定是拒捕了……他們說,當時看到我受的傷嚇了一跳。
我似乎頭部受過傷,多花了好些時間才回來,至於怎麼回來的,完全不記得了。要順路淨化異端達爾文的事也被我拋在了腦後。紅衣主教寬慰我說那是達爾文命不該絕……
新的重任被賜與在我的頭上,非常重——活了四百多年的吸血伯爵德庫拉在等待我的淨化。因為怕我受傷太重找不到回來的路,上邊派來一個牧師卡爾協助我。我總感覺卡爾是一個非常愛吹牛的傢伙,他不止一次說過,只要我們這次活幹得漂亮,他就能成為新的教皇,而我會成為聖殿騎士團的團長。
卡爾的野外生存經驗也比我想像得好。就是身子太嬌貴,他肯定是吃慣了白麵包,一直抱怨說,我用來當乾糧的黑麵包,硬得可以當武器砸人,如果不掰開用鍋煮他就嚥不下去。
其實,清水加黑麵包,才是標準聖徒的伙食不是麼?
我們來到了目的地,來得還算是時候,正巧遇到吸血鬼們攻擊這個村子。
事實證明,卡爾確實是很有見識的,他早預言說,村民是不會理解我們的正義行為的。果然,村民比想像中更不友好,在我們擊退了吸血鬼們的攻擊後,非但得不到他們的感激,他們還紛紛抱怨說:我們殺掉了吸血新娘,這會招來吸血伯爵德庫拉的可怕報復!
我真為他們感到悲哀,他們就像一群被圈養了的牛羊,認為吸血鬼來了只要俯首被吸血就好了,為什麼不向主祈禱,依靠主的祝福和力量,來得到真正的自由呢?
他們的領主威肯說要舉辦一個大的慶祝宴會,我當時的心情非常好,認為他是一個深明大義的人。但是接下來他和村民們的對話卻讓我大吃一驚,原來他們一致認為,如此冒犯德庫拉,看來不獻上活人祭品,整個村子都會有麻煩的,所以必須有些人自願成為祭品,來平息德庫拉的怒火。
而對於祭品的獎勵,就是在慶祝會上讓他們吃飽,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新教教徒很慷慨地表示所有的費用他們全包了。我當時就想發火,但卡爾拉了拉我的袖子,跟威肯交流了一番,於是威肯非常狡猾地告訴我們說:我們也可以參加這個慶祝會,就視作我們是為了避免村民犧牲而自願成為祭品,但是當吸血伯爵德庫拉到來的時候,我們將保留正當防衛的權利。
不論發生什麼,都不關威肯的事,因為,對於我們臨陣反悔不願意當祭品這件事,他絕對是事先不知道的!
那三個新教徒,看起來很友善,跟吸血鬼的作戰也很英勇,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不喜歡跟他們呆在一起,我相信,這一定是因為他們宣稱新教接納所謂的「科學」,承認地球是圓的,人是由猴子進化來的——身為上帝的忠實信徒,他們怎麼能相信這個!
我當時就想翻臉動手,卡爾死死抱住了我,再三告誡我德庫拉非常強大,現在還不是內訌的時候。於是我哼了一聲就沒再說什麼,卡爾很感激我給他這個面子,其實,我本來也並不想打,因為,總感覺我好像在什麼地方吃過他們的虧似的。真的很奇怪,他們也似乎認識我似的。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他們就叫出了我的名字。由此看來,這幾個新教的傳教者,還是有幾分神力的。
卡爾和我提過,雖然得益於大西洋暖流的滋潤,歐洲地區在冬天要比同一緯度的東亞地區溫暖一些,可是一旦這道暖流出現什麼異常(真的有過好幾次),大半個歐洲在冬天就會瞬間掉落到零下40度的地獄冰窟!
我不知道現在是多冷,反正呵口氣馬上就會變成冰霧,當時激戰吸血鬼時流下的血也早就變成了血色冰渣。
教堂的門已經被轟爛了,我遠遠就看到那位被稱為海幽蘭的女子,她就站在門內不遠的地方,穿的是一件露著胳膊還有半截大腿的連衣短裙,這比正統的宮庭晚禮服還要露得多,她這樣暴露在寒風中居然不嫌冷還真是有點本事!
直到走近之後我才發現我錯了!寒風影響不到她!
他們中一個被稱為「小二」的騎士侍從正穿著禮服在門口擔當著服務員。如果不是他的提醒,我差點一頭撞在什麼障礙上,然後才在他的提醒下發現,教學的門居然被換成了玻璃旋轉門!所有被打破的窗戶也全換成了玻璃的。卡爾喃喃自語:「天啊!這太奢侈了!這可是價值連城的玻璃啊!我記得以前有一位女王,她最得意的飾品,就是一串玻璃掛珠,她死的時候還指定要這玻璃掛珠陪她下葬!這些新教徒怎麼會如此富有!如此、如此敗家啊!這玻璃還是透明的,他們怎麼做到的啊!」
這玻璃旋轉門設計得很巧妙,很好地限制了教堂裡外的空氣流通,進入教堂之後,我突然覺得全身一暖,就好像置身於夏天的地中海堂,我當時就大驚:「怎麼會如此暖和?」
那個「小二」恭敬地引導我們通過了玻璃旋轉門後,漫不經心地解釋:「當然了,有空調!」
「空調?這是多少級的神術?」卡爾有點震憾,按理說這些東西是不好打聽的,但他忍耐不住了。
「這不是神術,是科學技術。看掛在那裡的儀器,熱氣就是從那裡噴出來的。」小二解釋了這麼一句。
卡爾拉著我就奔向那被稱為空調的儀器去了,但猛然間,他又拉住了我:「看啊!范海辛,這麼大的玻璃鏡!」
卡爾硬拉著我,在大廳前的大玻璃境那裡呆了兩三分鐘,並圍著它轉了三圈,他整了整衣冠,發現鼻毛有些長了,囂張地跑出了鼻孔之外,趕緊往裡塞了塞,眼中放出的目光混雜著貪婪與震憾:「就算是手藝最好的威尼斯商人,也不敢說能打造出這麼大,這麼完美的鏡子啊!這價值連城、比人還高大的神物,就算我們的教皇也沒有啊!這只能是主的奇跡啊!」
「一切榮光屬於耶和華!」我說道。
卡爾嚴肅地:「對,范海辛你說得對!做為主的信徒,我們要堅信耶和華才是唯一的主!這些聖靈的信徒,他們也許正面臨著魔鬼的誘惑!」
然後他打個手勢,帶著我離開了玻璃鏡,走到了被稱為空調的儀器前,我用手試探了一下,吹出來的空氣是熱風。
「也許它的原理和蒸汽機差不多。」卡爾如此斷言,「我肚子正好餓了,去吃東西吧。你聽這亂轟轟地聲音——哦,那些村民撲到餐桌前,就像飢餓蒼蠅撲到了臭肉上,我都看不清他們在吃什麼了。他們擺出來的東西,應該比黑麵包強吧!也許還是白麵包?說句實在話,范海辛啊,你知道麼,以前有一位偉大的皇帝打了勝仗,他給所有的部下分發了烤肉,大家都得這很正常,但接著他給表現最突出的人發了白麵包做為聖餐,立即,所有其它士兵的眼珠子都羨慕得變成了紅色啊!他們為了拉攏新教徒,還真是下了血本啊!」
當卡爾說到這裡,還特意問道:「范海辛,你怎麼看?」
「我也這麼想。」我點了點頭,大家都知道,用小麥粉混雜大量的麩皮烤制而成的黑麵包,已經算是精品黑麵包了。教堂裡經常會有一些偷工減料的黑心麵包師前來懺悔,說他們為了賺錢,經常故意在黑麵包中摻加木屑、小石頭之類的雜物,很磨損牙齒,很有罪!希望得到主的寬恕。而且,這樣的懺悔他們做了又做,坦誠認錯,堅決不改!!
這種中世紀黑麵包的天下聞名之處,就是在於可以當武器使用——教堂的懺悔錄裡,多次記錄了沒出息的笨盜賊潛入窮苦農民家裡盜竊,但卻不幸殞命於家庭主婦的黑麵包之下的囧事;而當中世紀的家庭矛盾發生時,更有無數男子漢死於悍婦的黑麵包攻擊……
所以,這黑麵包的味道麼……就像卡爾說過的:能長期忍受這東西的,只有聖徒!范海辛,我把當聖徒的機會留給你了!
但是等我們扒開人群,看到餐桌上的一切,我們全都驚呆了!儘管我們早已經足了想像力。
白麵包就不說了,價值連城的玻璃杯,就像不要錢似的,供人隨意取用,人手一杯,裡邊盛滿了鮮紅的葡萄酒。
在我們的記憶裡,不管怎麼樣鑲嵌寶石做得很華麗的酒杯,都要一桌人輪流共用,你必須在飲酒的時候跟別人分享口水;湯勺也是兩個人或幾個人共用的,講禮儀的人,從來不會把勺子湊到嘴邊去喝,而是舀到自己的碗裡;一把餐刀要數人共用,只有地位很高的人才能獨享一把餐刀。餐叉也是是非常稀有的,大部分情況下,大家是用手拿起食物,直接塞入嘴裡……
可在這裡怎麼就人手一份了呢?只有貴族領主,才可能為自己打造一副專用的餐具。這些人不過是普通的賤民啊!居然受到了如此禮遇!
卡爾拿起一個餐盤,震憾了,他小聲地說道:「這麼輕!天啊!范海辛,這,這是鋁、鋁制的!」
我顏色大變,拿起了一個餐盤,這麼輕,只有傳說中的鋁製品才有如此輕的重量啊!我們當然都清楚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當年威震歐洲的拿破侖皇帝,他招待貴客時,給別人用的是銀製餐具,給自己用的是鋁制餐具——這就是因為鋁的價格遠高於金銀,非如此,不足以突顯出他的尊崇地位!有預言曾說,鋁這種金屬,能助人飛翔於天空——這應該是說用鋁的人在死後更容易上天堂……
卡爾輕飲了一口葡萄酒,臉上立即古怪了:「這麼甜!新釀的葡萄酒?這裡居然會有新釀的葡萄酒?」
一位身背古琴的女子施了一禮:「卡爾牧師您好,這裡的葡萄酒,確實是新釀的,每五十斤我放了十斤冰糖,所以是有點甜了。如果喝不習慣,我這裡還有年份悠久和無糖的葡萄酒!它們才配得上您的身份呢!」
她邊說邊忽然憑空取出來一瓶酒:「這是五十年份的極品紅酒,正適合招待您這樣的貴客……」
卡爾連忙謝絕:「不用麻煩了,這就挺好!我跟大夥同甘共苦就可以!其實,我們都喜歡甜食!」
聽到那女子的話,我真的有點生氣了:這是什麼態度啊!
以當今的葡萄酒釀造和儲存技術,新釀葡萄酒的價值通常十倍於隔年的陳酒:後者往往會變酸掉渣,根本無法入口,只能過濾一下當成醋來賣。五十年份的「極品紅酒」?正適合招待我們這樣的貴客?
你們新教徒和我們有多大仇啊?居然讓我們喝醋,還是陳年老醋!!(註:歐洲人的醋也是用葡萄釀造的)
那女子輕輕點頭:「好啊,我這裡還有一點特製的奶酪和蜜漬水果,您嘗嘗。」
奶酪麼?那種一坨坨綠不啦嘰的黏糊狀物體,讓人一看就倒胃口!來招待我們?
奇怪了,她端出來的奶酪,被切成整齊的方塊,盛在潔白的瓷盤裡,在燈光中發出柔和的光彩,我輕輕地捏著它,手上傳來冰涼的觸感。瓷器光滑的外層給人一種透明的錯覺,讓人感覺整個人的靈魂都昇華了。我拿起一塊奶酪,猶豫著放進嘴裡,甘甜從舌尖滲透至全身,味道好極了!
卡爾已經開始急沖沖地往嘴裡塞著蜜漬水果,還示意我也趕緊用餐叉分上一些:「范海辛,嘗嘗這個,哦!真是用蜂蜜掩漬起來的啊!這位女士,非常感謝您的招待!」
卡爾和我提過,曾有信徒懺悔:為了買一隻蜜漬桃子給情人而差點破產,這太罪惡了!
而在我的印象裡,就算兩個領主之間為搶奪幾箱蜂蜜而打仗,也不是什麼特別稀奇的事。
可想而知中世紀的蜂蜜有多麼值錢了。我不由得心生警惕:是不是新教想拉攏我們呢?
卡爾似乎在那美女耳朵輕語了什麼,引得那女子咯咯直笑:「我記得牧師是不能結婚的啊?」
這卡爾,不會又在勾引良家女子做什麼把魔鬼放進地獄的事吧?我記得他曾經神秘地指著修女的腰部以下、膝蓋以上、兩腿之間的部位道:「你這裡是什麼嘛?這裡是地獄!」
而他身上同樣的部位,就關押著一個魔鬼,把魔鬼放進地獄是符合天主教義的!
卡爾信誓旦旦:「其實我還不是牧師,我只是個實習的!我可以退出嘛!我是否有希望得知小姐的芳名呢?您是哪裡人?還有……」
太無恥了!教皇侯選人這就變成實習牧師了!我暗中對卡爾豎了個中指。
那女子輕輕笑了:「我叫剎那芳華,我是華夏人,這是來自東方的手藝。」
我從桌子上取過白麵包,軟感舒適的口感,裡邊還夾著豆沙和奶油,真甜啊!這簡直是天堂一樣的日子!
耳邊還聽得幾個村民私下說道:「就算為此明天就上天堂也值了!」「是啊,這得多少錢啊!我估計我一口就吃了我一年的收入!這一頓把我一輩子賺的都吃回來了!」「這才是我們應該信的真正的主啊!」
剎那芳華一邊與卡爾聊著天,一邊輕輕將手上的盤子往餐桌上放,即使以我的眼光,也沒看清她到底是從哪裡變出來盛滿了食物的餐盤,這可比當年耶酥變出魚和餅還要令人驚異了!
悲慘啊!我們和這樣底氣十足的教教爭奪信徒,能有勝算麼?
剎那芳華沒有回收盤子,於是,有村民就偷偷摸摸地把盤子往懷裡塞,我不信她會沒有看到,但還是稍微暗示了一下,而她卻滿不在乎地表示,讓他們拿吧,他們生活得也挺不容易。反正也不值幾個錢?
不值幾個錢!
這可是價值連城的「china」瓷器啊!比等價的黃金還貴!雖然我早聽說新教是一群暴發戶的集合體,但,這是不是也太誇張了!
卡爾旁敲側擊,終於打聽到,剎那芳華的這個憑空變出食物的本事,不是因為她選擇新教作為信仰,而是她自己與生具來的本事。而且新教宣傳者的兩個核心成員:海幽蘭、蕭凌天,也是華夏人!那個被稱為小二的也是華夏人,但卻沒什麼拉攏價值了。
他和我遞了個眼色:「范海辛,我們天主教可正需要這樣的……」
「我明白。我支持你。」想成為聖徒不僅是能吃苦耐勞,擴大本教派信仰是一個硬性指標,我們兩個,都存了把剎那芳華等人拉攏進天主教的心思。教宗大人早有指示,有些異端哪怕付出流血的代價也要將之消滅,但新教徒卻是可以被爭取的異端。
於是卡爾就非常驚訝、震撼地對剎那芳華說道:「哎呀,剎那芳華小姐,您是否知道,英國正在侵略您的國家呢?看您面露異色,想來是還不知道此事了!也對啊!如果英女王維多利亞把真相告訴您,你們就不會為她這麼賣命了吧!」
在卡爾看來,剎那芳華這些人,應該是漂流海外的僱傭兵,鴉片戰爭這種算得上是遠在天邊的消息,就算遲一兩年才知道都不算得什麼怪事。更何況英國國會根本就沒對那件事進行大肆宣傳——害怕輸了丟人。
(據說,那年頭因為信息流通不便,受《馬可波羅遊記》影響,很多歐洲人甚至還以為華夏仍是由一個被稱為「元」的朝代統治,並且遍地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