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心裡一直惦記著雨晴，所以一大早就起床了，一切收拾妥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差點又做了蠢事。昨天一天都是我在陪雨晴，李院長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她們畢竟是母女，我還是不要不識趣的跑去打攪她們的好，就讓她們單獨相處吧。
既然已經起來了，也不可能再回去睡覺。早晨的空氣很新鮮，到房間外的走廊上放鬆下身體，然後去院子裡走走吧。這些天發生了很多事情，我需要放鬆一下。
剛走出房間就看到了正倚在走廊的欄杆上把煙當飛鏢，一根根投向牆壁的林輝。雖然我是打算要去跟他道歉，可是，突然的不期而遇，讓我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看到我走出房間，林輝停止了投擲動作，把地上的煙一根根撿起來，揉搓成碎屑裝進了煙盒裡。
「今天怎麼起這麼早？」他把煙盒裝進褲兜裡，抬眼看了我一下。
「嗯，可能是最近睡的太多了，所以，不是很睏。」他的表情沒有什麼異樣，語氣裡也聽不出不悅，可我心裡已經開始打鼓了，總覺得我會跟那些煙有同樣的下場。「你晨練的方式很特別呢。」我沒話找話的繼續說著。
「別說傻話，沒事情的話就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吧。」林輝對我擺著手，「反正你的心思也不在我這。」
「不是那樣的！」他果然是生氣了，否則他不會說這種酸溜溜的話。我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了，努力讓自己僵硬的臉掛上笑容，拘束的走到他旁邊，低頭。
「那個，那天是我不對，我說了不該說的話。阮亦雯已經給我分析了事情的利害關係，我也好好的反省了，那個，就是，對不起。」
我不安的絞著雙手，現在才來道歉很難讓人接受吧，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了，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都在我的可控範圍之外，單是想通阮亦雯的那番話就已經讓我疲憊不堪了，誰知道雨晴又突然發燒，一時間弄得我手忙腳亂，滿腦子都想著雨晴，結果就把要向林輝道歉的事情忘了不行不行，是男子漢就不能給自己的錯誤找借口，要毫無怨言的承認，然後努力爭取別人的原諒才對！我要拿出向阮亦雯道歉時的勇氣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對」
「你以為我在為那天的事情生氣嗎？」林輝終於表現出了不滿的情緒，他生硬的打斷了我的話，「我要是為那種事情生氣，早就被你氣死了。而且，你是想要保護那幾個孩子，動機還是好的，我不像你那麼小心眼。」他冷哼了一聲，「那個招人厭的傢伙，我也是很想把他送到醫院躺幾個月的。」
唔。我徹底無言以對，他是在拿我開涮，可是做錯的事的人，只要老老實實的聽著就行了。我冤枉了人家，難道不許人家發發牢騷嗎？何況，他說自己那個時候也想揍那個混蛋男人的，我還能有什麼不滿的？阮亦雯說，應該學著去理解別人，站在林輝的角度，我也會覺得生氣的。他只是對我發發牢騷，我應該慶幸才對。
「那個時候，如果我和雨晴他們不在場，你是不是會出手？」我小心翼翼的問他。
「不會，我可不像你一樣，迷糊的無藥可救。」他臉上掛著戲虐的笑，「把那傢伙撂倒，我們心裡是舒服了，可是，當地人一定會來找孤兒院的麻煩的，事情鬧大了，就不好收場了。」
「說的也是，要是真的動手了，後果會很糟糕的。那個時候我太衝動了。」
「好了，這件事情就不要再說了。」林輝板起臉，「你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要對我說？」
「呃？事情？我，什麼事情？」
我不安的看著他，腦子裡反覆的回憶著，實在是想不起來還有什麼事情沒做。不過聽了我的回答馬上皺起眉頭的林輝讓我非常的明白，自己一定有什麼事情沒做－－跟阮亦雯道了歉了，我們已經和好了的。我也有好好的陪孩子們玩，雖然讓雨晴生病了，我也在努力的照顧她，剛才也跟他道了歉了。到底是什麼事情？
「嘿嘿，那什麼，能給我點提示嗎？」實在是沒有辦法，看林輝那樣子，隨時都可能爆發，我只好厚著臉皮跟他裝傻。
「我記得某人說要跟我回去的，可是，來這裡已經一個星期了，我怎麼沒看出來她有打算離開的意思呢？」林輝忽地俯下身目光銳利的盯著我，「你能不能幫我聯繫一下她，問問她什麼時候離開這？」
我的心頓時就沉了下去，腿有些發軟的後退了幾步，原來他剛才的不滿是因為這個。我好像的確是答應過他的。遭了啊，居然完全給忘了。
「那個，她還有一件事情沒做，等那件事情完了，就走！」既然已經裝傻了，那就傻到底好了。
「還有什麼事情？你的新鮮感也該過去了吧？」林輝懊惱的砸著欄杆，「我要是不讓你把事情了了，你大概是不會跟我回去的吧？」
「嗯！你好聰明哦，居然知道我在想什麼。」
「又來這一套。」林輝嘴上雖然這麼說，可他還是妥協了，「說吧，讓我做什麼。不過，事情完了以後，你必須得跟我回去，倒時候你就是再撒嬌也沒用！」
「也沒什麼事情了，就是想讓你去找一輛能坐二十多人的車來，我要用。」
「沒問題，我把車給你找來，你就得乖乖跟我回去！」
「我也沒問題！」
雖然我嘴上這麼說，可心裡還是有些意外的，我以為他會說我在故意刁難他，畢竟這個地方他也不熟悉。不過他居然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看樣子是成竹在胸了。這傢伙，果然是不簡單！
他對我擺擺手，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我心裡卻湧出了夾雜著一絲幸福的愧疚感。這幾年來，如果沒有林輝在身邊一直照顧我，我不知道會闖出多少禍來。如果換成是我，要整天照看一個迷糊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的大小姐，恐怕早就不幹了。林輝卻一直守在我身邊，有時候會發點牢騷，生點小氣，在關鍵的時候，他從來也沒含糊過，沒讓任何人有傷害到我的機會。我哥哥16歲就去美國留學了，林輝一定程度上填補了我對哥哥的思念。在我心裡，他像個大哥哥，卻又跟哥哥不一樣。哥哥是我的偶像，在他面前我可以盡情的撒嬌，耍賴，而不用擔心會被哥哥責罵。雖然我知道林輝也不會真的生我的氣，可在他面前我還是會收斂許多，有一點點怕他的感覺，這就是少女的矜持矜，矜剛才是用了矜持這個詞吧，而且前面還加了個「少女」
呵，就這樣吧，沒什麼好驚訝的，反正我已經矜持了四年了－－這不是時間的問題吧，為什麼我要矜持啊，而且「少女」？這太可笑了吧！我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再怎麼說我也算是個女生，誰要是說我不是女生，我就跟他拚命－－拚命個大頭鬼啊，如果我是個女生，那我這幾年來的迷茫和彷徨又算什麼？
我是男生？嗯，我是男生，絕對是個男生！
垂頭喪氣的回到房間，趴到床上，再也不想動了。
就算再怎麼說自己是個男生，也改變不了我已經是個女生的事實了。男生的自己已經成為了我的回憶了，而現在這個身體又強烈的拒絕想起以前的事情，所以，對於自己是男生時的生活，根本就沒有一點印象。這些年，對自己是個女生的感受要比是男生的感受還要真實。
再看看自己這幾年來的表現吧，哪還有一點男生的影子？我是清楚的。我早就明白自己現在的狀況，想成為男生，這輩子都不可能。即便是知道，我還是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女生，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個完完全全的女生。為什麼呢？既然對自己的處境很清楚了，為什麼我還在固執的不肯放棄，還要讓自己盯著「男生」的虛無幻影？
我不知道，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的話，就不用這麼痛苦了。我只知道，既然自己曾經是個男生，又怎麼能若無其事的去成為一個女生呢。
我也知道，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跟外界接觸是不行的。我也曾經努力的想和別人好好相處，可是，結果怎麼樣呢？那僅有的一次在眾人面前的爆發，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怨恨自己現在的這副身體。如果我沒有辦法徹底認同自己女生的身份，就算我走出家門又能做什麼？混亂的頭腦，不可能會讓我過上正常的生活，到最後，讓自己遍體鱗傷，也傷害了別人。那樣的話，還不如呆在家裡，起碼在家裡我是安全的，也不會傷害到別人。
我要去理解別人，包容別人，誰又來理解我，包容我？有這樣的身體，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我卻得百般遮掩，唯恐被別人知道？
女生？男生？一個知道答案的選擇題，卻無法做出選擇。四年了，這個問題已經擺在我面前四年了，到底到什麼時候，我才能解脫出來。
「佳佳。」
門外傳來了阮亦雯的聲音。我吐出一口氣，慢慢坐起身，甩甩頭，強打起精神。如果我想和更多的人打交道，那麼我就不得不一直讓自己處於這種強制狀態。這太累了，所以，我不想跟很多人扯上關係。
手碰到門把手的時候，臉上也掛上了笑容。
「亦雯姐。」
「你今天真早呢，不舒服嗎？」
「不舒服的人會笑嗎？」我有些忐忑的把讓開身體，「找我有事嗎？」現在這個時間，還沒到她給我規定的起床時間，她來叫我，當然是有事情了。難道是雨晴的病情有反覆？
阮亦雯沒有要進房間的打算，而是直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不進去，既然你已經起來了，就跟我走吧。」
「去哪？該不會是雨晴的病真的嚴重了吧？我就說應該去醫院的！」
「你在想什麼啊，雨晴好好的。我路上再跟你解釋。」她不等我回答。手上一用力，把我從房間裡拽了出來，然後關上門，拉著我就走。
「到底要去哪啊？」
「小雨晴想你了，想讓你去陪陪她。」
「啊？」
到了李院長的房間我才弄明白，雨晴因為昨天白天睡的很足，晚上到很晚才睡，所以今天早上估計會醒的比較晚。李院長又得去市裡開會，不能讓病剛剛好的雨晴出門，可更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呆在房間裡，所以就決定讓我再來陪她。
我當下答應了下來。她們能讓來照看雨晴，是對我的信任，而且，我本來就很擔心雨晴，沒有理由拒絕她們。
李院長做了個收聲的動作，輕輕打開臥室的門看了看。然後輕聲的說：「咱們出去說吧。」
一出來，阮亦雯就一溜煙的跑了。臉上還掛著不明意思的笑。是跟昨天一樣的笑，不知道為什麼，這笑總讓我覺得不安。
「佳佳，昨天多虧了你，我真的要好好謝謝你才行。」李院長笑著說。
「您千萬別這麼說，要不是因為我的疏忽，雨晴也不會生病。」我慚愧的低下頭，不知道該把手放到哪。
「這不怪你，就算是有經驗的媽媽也難免會有疏漏，何況你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李院長說著，拉起我的手，輕輕的拍著，「好孩子，我都聽小雯說了，你昨天在給小雨晴倒痰盂。對於你這樣的城裡孩子來說，實在是難能可貴的。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樣善良就好了。」
我的手被李院長輕輕的拍著，讓我覺得非常的溫暖。她依然有著跟年齡不符的蒼老，依然是帶著土氣，她的手很粗糙，可是，初次見到她時的那種厭惡感沒有了，我能感受到她的慈愛，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慈愛。在這種不利的大環境下努力的給這些可憐的孩子撐起一片天，能夠教育出雨晴這麼懂事的孩子，面對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只要是還有一點良知的人，都不會覺得她令人生厭。
「我沒有您說的那麼好，其實，這次來這裡是被亦雯姐硬拉著來的，事前我並不知道要來這裡。所以，我不是因為想為孩子們做些什麼才來的。」我坦然的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李院長對我這麼高的評價讓我覺得臉紅。
「那又怎們樣？重要的是，你做了什麼。你在這裡做的事情，我們大家都看到了，所以，你也不用過於謙虛。」
「我很慚愧。」
「你這孩子啊，太不坦率了。」李院長憐愛的輕輕捏著我的臉，「到底是城裡孩子，瞧瞧這小臉，這皮膚，水靈水靈的。」
「李，李院長？」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心裡有一絲甜甜的感覺，似乎還有些自豪。這是第一次，我沒有因為別人說我可愛而感到消沉。很奇怪呢，即使是媽媽這麼說，我也會覺得彆扭的，這一次卻完全只有享受的感覺，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女生實在是太好了。
「呵呵，你看我，我這老手扎到你了吧？」李院長將手伸回去，歉意的看著我。
「沒有啦，您的手很溫暖，我從心裡能感到溫暖。」
李院長笑了，「人長的好，有愛心，又這麼懂事，現在像你這樣的女孩不多了。」
「李院長，您再說，我就真的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好好，我不說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得走了。小雨晴就麻煩你了。」
「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您路上也要小心。」
送走了李院長，我輕手輕腳的在雨晴的床邊坐下。
摩挲著還在發燙的臉頰，心裡那股甜蜜變得有些緊張。我對自己剛才的反應感到茫然，感到不安。我居然會因為別人稱讚自己是個好女孩高興。
這對我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
我靜靜的看著還在熟睡的雨晴，她的嘴角掛著甜甜的笑，不知道做了什麼美夢。她的確是個可人兒，如果我一直就是個女生，小的時候是不是也跟雨晴一樣惹人憐愛呢？老天啊，17年前，你為什麼要和我開那種玩笑，你既然給了我女生的身體，為什麼還要給我一顆男生的心呢？這樣的玩笑也太過分了吧。
而，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女生，你為什麼要給她這麼殘酷的命運呢？難道你是以虐待我們這些弱小的生命為樂的嗎？你很差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