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北方那邊,已經被胡人全部佔領。這幾天,往這邊湧過來的難民是越來越多,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有很多人好不容易走到了這裡,居然一頭栽倒,再也爬不起來。城中難民已經人滿為患,城守下令,凡是拿不出路引的,一律不准進城。
城門口哀嚎一片,破口大罵者有之,被士兵一刀砍了之後,難民們老實了很多。可是,還是一個個的守著,不願離開。萬一,大人發了慈悲心,讓進了呢?只要進去了,討到一口飯吃,就能活了。
城牆跟角或坐或躺著許多流民,惡臭陣陣,蒼蠅蚊子亂飛。
城牆邊上貼著的兩張海捕文書,已經被臭雞蛋,菜葉什麼的扔的看不出畫的是什麼樣的人。人們一聽說,這一男一女是胡人的奸細,都恨不得上前撕了,再狠狠的踩在腳下。
也有人認識的,不得不發出一聲感歎。誰人能想到謫仙一般的王九郎其實是胡人的奸細呢?
有知道內情的,也會替王九郎憤憤不平。琅琊王氏,名滿天下的名士王縉之怎會是奸細?當初若不是有王九郎在,當今聖上又怎會坐上那至尊之位?
只不過,如此慷慨陳詞的人,在出了酒肆之後,會突然遭遇暗殺,死的不明不白。時日一久,再也無人敢為王九郎說上一句話。
有志氣抱負的人,再也不妄論政事,玄學更是繁盛起來。那王家子弟,因為出了王九郎,這幾日都低調許多。在朝為官的王家子弟,時不時會被聖上找個由頭痛罵一句。
石虎在北方虎視眈眈,因為隔著長江天塹,倒是一直奈何不了南邊。司馬思佔據了半壁江山,沒有了手握重權的王九郎,渾身舒泰。
然而,司馬雅和壽王依約暴斃而死。
司馬思想到王九郎已經離開朝政,自己卻還是不得不受他威脅,將自己的弟弟妹妹暗殺,心中惱恨的很!
這股怨氣,司馬思悉數出在了王家身上。一時間,朝野上風聲鶴唳。許多王家子弟紛紛落馬,有時氣極,他還會跑到王府痛斥王洵一頓。
建康城門口,進城的人排了長長的隊伍。三五兩馬車夾雜在其中,在一輛最大最豪華的馬車上,一個男子,翻看著手裡的情報,對於上述的情況,臉上絲毫不起波瀾,只一雙狹長的鳳眼如同淬了墨一般黝黑,隱隱的流轉著血色光華。
這是個雙十上下的青年,鬢若刀裁,鼻如刀削。他雙眼輕闔,掩蓋住了如鷹一般銳利的目光。
看完這些情報,身旁伺候的小廝從暗格中拿出一個銅盆,點起了火,男子將手中珍貴的越州紙點燃,扔在銅盆裡看它們燒的乾淨。
燒完,小廝掀開了車簾,讓車中難聞的味道散出了些許。男子的目光隨之轉向外面,城外植了一大片柳樹,繞著護城河,柳枝婆娑著河面。可惜,那些柳樹的皮,已經被難民們剝吃的乾淨。
路邊都是衣不蔽體的難民,有幾個孩童撲在成人的屍首上痛哭搖晃。讓人看了心酸。男子收回目光,堅毅的面龐出現了一絲鬆動。
司馬皇族愚蠢,又不得民心,偏偏這樣的人穩坐天下,實在是讓人難以氣平!
他對小廝耳語了幾句,小廝得了命令之後,跳下馬車往後走了幾步,上了另一輛馬車,不一會,他再次回到男子身邊伺候。進城的隊伍中,看似無意的走出了幾個人,向那些失去父母的孩童走去,輕聲說了幾句話。那些孩童,起初眼中有些迷茫,聽見有吃的,都站起來,隨意找了一個地方,挖了一個坑,將自己親人的屍首埋了下去。磕了幾個頭之後,便跟著那些人走了。
排在後面的鄭若,用一塊靛藍色的葛布包了頭,艷麗的五官此刻變得如同老嫗一般,起了無數褶子,根本就看不出原來的容貌。婀娜的身段,也變得十分臃腫。反觀林三娘和影一,仍然是一副農人夫妻的打扮,面貌上到沒有多大變化。
就在方纔,影一聽了鄭若的吩咐之後,將牛車趕出了一里之外,等林三娘將鄭若換好裝之後。他混進了排隊的人群中,順手了三張路引。
此時,三人安靜的等著進城。
旁邊難民的情景十分淒慘,雖有人同情,卻沒有敢伸出援手的。鄭若心中發酸,卻知道自己此時自身難保。命自己轉過頭去的時候,她看見了那個機靈的小廝從馬車跳下來,鑽進了另一輛馬車,然後就有人有目的的走向那些孩童,不動聲色的將他們帶走。
她的心猛然一緊。
帶走這些孩童的人若是良善的還好,若是將他們……賣到那些地方……
她苦笑了一聲,即便是被賣到那種地方,有一口飯吃,總比餓死的好。
她收起了心緒,盯著整個隊伍中的最豪華的馬車看了一眼,上面刻著的族徽好似周府的?是周玨嗎?他居然做起了人口的生意?
她的面孔一下子沉了下來。
又覺得自己多心,周玨不是那樣的人。許是周府旁的人吧?
胡思亂想中,守城的士兵,只看了一眼那輛豪華馬車上刻著的族徽,就諂媚的笑著放行了,根本就沒有看路引。
好半天之後,終於輪到鄭若她們。三人鎮定自若的拿出了路引,士兵們看了看,又用刀柄跳開簾子往裡看了看。
影一立即說道,「大人,我阿娘生了重病,我這是帶她進城看病的。」
鄭若配合的哼哼叫了幾聲。
「晦氣!」士兵滿臉不高興的罵了一句,用刀柄在影一背上拍了一下,讓他們趕緊走了。
影一無辜吃了一下,也不動氣,趕緊跳上車轅,趕著牛車快速離開了。
進了城之後,聽見後面傳來一陣哀嚎聲。
「我的路引呢?阿娘,你的路引呢,怎麼也不見了?」
影一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將車趕得更快了些。
牛車在一家酒樓面前停了下來,林三娘跳下車,影一背著鄭若下了車。看起來倒真的像進城看病的。
林三娘嘴裡一邊說著小心,一邊進了酒樓,用一枚金葉子包了酒樓的一個後院。影一背著「氣若游絲」的鄭若跟在掌櫃的後面,林三娘扶著他,陪在一旁。
掌櫃的將他們送到院子後,林三娘又給了些賞錢,順便打聽起城中最好的醫士。掌櫃得了賞錢,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再三謝過之後,林三娘便關了院門。
影一早就將鄭若放下了。她此時正坐著,喝著水,吃著乾糧。
林三娘走過去拿下她手裡硬的可以砸死人的餅,責怪道:「到已經到了城裡,吃一頓好的便是,何苦還要啃這個?」
「你們是帶著病重的阿母來看病的,要是吃的滿嘴流油,不太好吧?」
林三娘說不過她,卻還是轉身出去,讓掌櫃的送一桌吃的來,特意要了一碗米粥。
三人吃過之後,影一就以尋訪醫士為由,出去了。鄭若和林三娘留在了院中。
這座酒樓頗大,光是後面的客院就有三個。
鄭若兩人剛想歇一會,就聽見隔壁的院子裡傳來聲響。
「將軍……郎主,今晚我們還出去嗎?」
「不了,今晚暫且在這裡歇著吧。」
鄭若擰眉,只覺得後面說話的人聲音有些熟悉。轉過頭去,林三娘也是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等隔壁沒了聲音,林三娘才在她身邊,壓低聲音問道:「後面說話的人,聲音很熟悉……」
鄭若鎖著眉,對著她搖了搖頭,同樣壓低聲音說道:「且不去管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日後咱們行事,可要更小心才是。」
林三娘點了點頭,兩人對視了一眼,確定隔壁再沒有什麼聲音傳出來,才閉上眼睛歇息。
到了晚邊,影一回來。經過前面的時候,掌櫃的和他打招呼,見他臉上有喜色,問道:「郎君找到醫士了?」
影一對著他笑著道:「多虧了掌櫃的,不然,這人生地不熟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謝過掌櫃的之後,他又讓掌櫃的送了吃的。
提著食盒回到小院的時候,他臉上的喜色收了起來。推門而入,見鄭若坐在榻上,低頭沉思。他上前叫道:「女郎——」
林三娘立即示意他小聲,指了指隔壁。影一皺著眉,問道:「隔壁住了什麼人?」
林三娘壓低聲音,回道:「不知。你今日出去,可探尋到什麼了嗎?」
鄭若指了指她們對面的蒲團,示意影一坐下。
「宋國夫人府上多了許多精兵把守。崗哨也多了起來。」他壓低聲音回道。
「不出意料。司馬思此人生性多疑,在宋國夫人府上派了精兵,不足為奇。」
「難道,他會想到我們會回去嗎?」
「我救了宋國夫人的命,阿母生性耿直純良,對我又頗為照顧,想必這段時日來為我說了不少好話。司馬思因此對阿母起了疑心,將她軟禁,也不足為奇。」
林三娘聽著他們說的話,問道:「那可怎麼辦?今夜我們還去拿東西嗎?還是等宋國夫人府的看守鬆一些再去?」
鄭若搖了搖頭,「不。九郎的毒等不得,今晚,我們就去。」
影一說道,「不如讓我和三娘去,女郎留在此處吧?」
「那東西我藏得隱秘,除了我,沒人知道。今晚,我會和你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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