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皓月當空,星辰閃爍。
壽王府,僕從上百,來來往往的穿梭在園林中。壽王是當今聖上三弟,最喜在府中舉辦宴會。此時,酒肉飄香,歌舞昇平,往來者無一不是錦衣華服。
大殿中,壽王拿著酒樽,懶懶的靠在身後美人的懷中,看著下面的歌舞,忽然覺得甚是無味。司馬雅走過來,在他身側坐下,笑著問:「怎麼了,三哥?看你像是心中不悅?」
壽王仰頭喝完了酒樽裡的酒,他身後的美人就用嘴含了一顆果子,送到他嘴裡。兩人纏著玩了一陣,美人兒嬌喘噓噓,壽王這才放開了她。手還是放在她的胸前。
「哼!還不是那個賤人?還真當自己是皇親貴胄了!」
司馬雅低著頭輕輕搖晃著酒樽,看著琥珀色的酒在杯中慢慢轉著,輕聲問道:「平洋?」
「可不就是她?」壽王恨恨的說道,手狠狠的捏了一把美人,惹得她痛呼失聲。在他不悅的目光投過來的時候,她又笑著,將嘴裡的果子送進他的嘴中。
「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賤人,居然也敢擺出一副皇親的嘴臉。有她在,簡直辱沒了我們。」司馬雅不屑的說道,仰頭喝光了酒樽裡的酒,身旁的美人立即給她滿上。
「正是。這女子烈性的很,昨日我去尋她,差些被她弄傷了!」
司馬雅斜睨了他一眼,有些不屑的輕笑了一聲說道,「三哥,雖說你有些不濟,不如二哥,四哥他們那樣能打。但是,被一個小姑子所傷,是不是太過沒用了些?」
壽王的臉漲得緋紅,呼的站起身來,大聲的辯解道:「你懂什麼?她可是敢一人闖胡人大營的。」
司馬雅有些看不起他,「三哥不是我說你,胡人大營說闖就闖的?這裡隨便拉一個男子問問,他敢不敢隻身闖胡人大營?男子都不敢做的事兒,你你覺得她一個弱女子會去做嗎?她隨口謅的,你就信?我是不信的,無非是姑姑給她掙的一些面子罷了。」
壽王想想也是,他的手緊緊握成拳,恨恨的說道:「她居然敢騙我?不給她點厲害瞧瞧,當真是當我壽王好欺負?」
司馬雅說道:「三哥,姑姑將她看的比眼珠子還重要,你要如何給她好看?」
壽王苦惱的坐了下來,看著她說道:「好妹妹,你給三哥出出主意好不好?你總不願意看著你三哥被她這麼欺負吧?她欺我,就是欺咱們司馬皇族!我可是萬萬不答應的!」
司馬雅想了一下說道:「三哥想她怎麼樣?」
壽王冷哼了一聲道,「我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哥那裡要不要稟報一聲?」
「若是被大哥知道,還能玩嗎?」壽王白了她一眼。
司馬雅笑了一聲,「也是。大哥是姑姑帶大的,感情向來比我們深厚。若是被他知道了,這事兒也就做不成了。」
與此同時,王府沐雪園。
天氣逐漸炎熱,王九郎沐浴過後,身上鬆鬆的穿了一件白色的絲綢中衣,腰側的帶子鬆鬆的繫著,露出了白皙的胸膛,精壯而結實的肌肉,讓他看起來並不像時下那些男子一樣有些女氣,反而濃濃的散發著男子氣概。
長長的發垂在身後,發尾還在滴著水。
「主子,這是在窗前發現的。」童子呈上了一張越州紙,是捲著的。
王縉之緩緩打開,看見上面的字,瞳仁一縮。他將紙重新捲好,問道:「可看見是什麼人放的嗎?」
童子搖了搖頭,「奴方才看見窗外有黑影閃過,跑出去的時候,就只看見這個東西在外面。」
王縉之擰著眉,對他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喏。」
他走到了外面,站在一株白玉蘭樹下,看著天上那一輪清冷的月亮。微涼的夜風吹動了他的發,他嘴角的清淺笑容已經隱去。此刻的他,看起來如妖似魅。
那張昂貴的越州紙上,只有三個字:卞紅梁。
是他阿母的名字。
從小,他的阿爹就沒有了,阿母也在他五歲的時候死去,是一根白綾掛在了房樑上而死。他們說,阿母和人通姦,被人發現之後,羞憤而死。那時,他雖然只有五歲,可他知道阿母是不會做出這種下作之事來。記憶中的阿母清高如白蓮,怎可能會與他人通姦?還是一個奴才?
阿母死後,他受盡了欺凌,若不是有阿祖護著,也許他根本就不能長大成人。他這一房的所有東西都被那些叔伯瓜分,如果不是有師傅和阿祖在,恐怕祖屋都沒有他住的份了。
他永遠不能忘記,阿母死前那雙不能瞑目的雙眼。曾經清亮美麗,溫柔無比的雙眼裡,充滿了不甘,委屈,憤恨!
如今,他擊敗了五郎,又將整個王氏大族遷至建康,輔佐了司馬思當上了皇帝。家主之位也只是他囊中之物了,他等了那麼多年,籌劃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天。成了家主,知道家族秘辛。
他必須知道阿母是怎麼死的!
當然,他知道,事情過去這麼多年,許多真相恐怕都已經被掩埋。就算,他成了家主,恐怕那所謂的家族秘辛也不一定是真。他做這麼多,就是為了給阿母正名,讓害死她的人用他的鮮血祭奠阿母!他要洗刷她的污點!
……
……
第二天,平洋收到了一張六公主的請帖,約她後日相約醉然居,說是為她接風洗塵。她身旁的侍女看了之後,有些奇怪的問道:「我們來建康也有月餘,怎會在這個時候給我們接風洗塵?恐有詐!」
平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的說道:「可,我不能不去。」
的確,這帖子已經明說了是要為她接風洗塵,她根本就沒有理由拒絕。
侍女有些擔心。
平洋笑了笑,道:「無事,不是有阿姐你在嗎?你在,我還怕甚?」
侍女想想也是,好得自己一身武功還是了得的,到時見機行事便是,再不濟,殺出來便是!
平洋像是看穿她的想法,笑著道:「阿姐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我好得是阿母的乾女兒,即便是看在阿母的面子上,他們也不敢對我如何的。最多,奚落一番而已。」
「我不明,為何你當初飛得帶著我闖進胡人大營救宋國夫人?這個平洋郡主就有那麼好麼?」侍女不解。
沒錯,救宋國夫人,是她一開始就算計好的。為的就是能夠借用她的名頭在建康站穩腳跟,當然最重要的,她有了郡主這個頭銜,家世門第就和他相當了。
在這個最注重門第出身的年代裡,沒有這麼顯赫的家世,嫁給他,那簡直是妄想!
「我知道你做這一切全是為了他。可是,現在他又要娶公主,又要娶謝家女。不管是心中還是身邊都已經沒了你的位置,你如此執著,可值當?」
平洋目光悠悠的落在外面一大片的梔子花上,聞著陣陣清香,陷入了沉思。
就當侍女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忽然聽見她說道:「以前,他為了我做了許多,我卻罔顧了他的心意。這次,不管成敗與否,我且為他努力一次。贏了,這一世我便與他雙宿雙棲,」她說著低下頭去,聲音也低了些,「輸了,也不過和現在一樣。到時,找一處清淨地,與阿姐,父兄一起避世,也未嘗不可。」
「唉——」侍女歎了一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李將軍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即便娶了劉煙也不會薄待你,可你偏偏傷了他,捨了他。不遠萬里來此,就為了求一個未知嗎?」
「阿姐,我發過誓言的。今世絕不做妾室,也不做那管著許多妾侍的嫡夫人。」
「可你萬里追尋而來的此人,不僅會有兩房夫人,還會有無數妾侍。難道這樣就不算違背你誓言嗎?」
平洋笑了下,「阿姐,這是我虧欠他的。總要試上一試。」
「唉——」侍女歎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兩天後,她乘著馬車到了醉然居。
醉然居,聽說是建康最大的酒肆,達官貴人除了喜歡在家宴客之外,平常的小聚都喜歡在此處。
平洋下了馬車,緩緩的走進了店中。她好奇的打量著這家酒肆,如果不是知道這是開門做生意的,她會以為這是哪位達官貴人的府邸。
剛一走進大門,就有一個宮娥迎上前來,對著她盈盈一拜。
「平洋郡主這邊請。我們公主已經等了許久了。」
平洋的雙眉微蹙,這是在責怪她來的慢了嗎?有了以前十六公主的教訓在前,忽然間,她心中有些惴惴起來。而後一想,不論如何,她都是宋國夫人唯一的乾女兒,想來這些皇族子弟即便想要對付她,也應該不會太過分吧?
隨著宮娥往前走去,穿過了九曲迴廊,走了大約有一刻鐘的路,她才停下來。
平洋心中感歎,不愧是江南繁華地,一個酒肆都如此奢華。
這是酒肆的後面,有一大片湖,接天蓮葉無窮碧,或粉或白的荷花亭亭玉立,迎風搖曳,聞著陣陣蓮葉清香,走在這裡,不禁有些醉了。
聽見裡面傳來高聲談笑聲,平洋收回了目光,在宮娥通稟了一聲,掀起了珠簾,平洋走了進去。
「這位姐姐請留步,公主只請了郡主。」宮娥攔住想要跟進去的侍女。
侍女皺了皺眉頭,平洋轉過身來,對著她笑了笑道:「你且隨她們一道去喝茶吧。」說著,對她使了使眼色。
侍女擔心的看著她。宮娥笑著道:「姐姐莫要擔心,咱們公主最是和氣,不會吃了郡主的。」她打趣道。
侍女心中雖擔心,聽見她這麼說,也不好再留,看著平洋進去之後,只好跟著宮娥到了一旁的屋子裡等著她。
平洋一進屋子就聞到濃郁的脂粉香,混雜著酒肉的味道,讓人想吐。再看過去,主位上坐著壽王,他的旁邊是皇上的四弟楚王司馬林,然後才是六公主司馬雅。左右兩排坐著的人無一不是身份顯赫之人,傳聞中要嫁給王縉之的謝家女謝韻也赫然在列。看見她來,對著她笑了笑。她也回了一笑。
在座的所有人身份都比她高。走上前去,她盈盈拜下,「平洋見過壽王,楚王,六公主。」
壽王懷中摟著一位美人,手已經伸進了美人的衣服中,像是沒有看見她一般,只顧和懷裡美人調笑。楚王倒是對著她笑了一下,隨即又轉過頭去對著旁人開始說話,六公主彷彿就沒有聽到一般,和身側的一位貴女說笑。
平洋眼中有些不耐,這些皇族只會這麼一招嗎?讓人跪著,給下馬威?她悠悠起了身,自顧的往右邊的一個空席位走去。
「啪——」一聲,被子碎裂的聲音讓屋子裡的絲竹聲,談笑聲都停止了。壽王冷哼了一聲,對著平洋怒道:「你好大膽!孤不曾讓你起來,你居然敢起來?」
平洋聽見他叫自己名字,施施然轉過身,對著他行了一禮後才說道:「回稟壽王。聖上曾賜了我一面金牌,聖上曾說過,有了這面金牌,對誰都可免禮,包括對聖上。」
言下之意,你壽王雖大,可是能大過聖上?
在場的人倒吸了一口氣,每個人都雙眼灼灼的看著她。他們都聽說過這位宋國夫人的乾女兒,曾經被聖上誇過巾幗不讓鬚眉,乃女中英雄。每個人都打量著她,有好奇,有羨慕的,更多的是不屑。
壽王的臉沉了下來,雙眼死死的盯著她,彷彿下一刻他會跳出來,掐她的脖子。
平洋迎著他的目光,與他對視了一會,又轉過頭去對著六公主說道:「公主,這可是為我準備的接風宴?」
司馬雅抬眸看了看她,笑的純真可愛,點了點頭。
「自然是的。」
「既然是為我舉行的接風宴,為何卻如此明目張膽的漠視我的存在?」她問的理所當然。
不僅是司馬雅一愣,就是在場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她敢這麼錚錚的質問司馬雅。
司馬雅一愣之後,有些玩味的看著她。
有人站起來說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騙取了宋國夫人的同情心,也不知使了什麼陰謀詭計讓宋國夫人認你為乾女兒。還真當自己是皇親貴胄嗎?」
又有人圍著她轉了一圈,指了指她臉上的薄紗說道:「你戴著它,是因為長得太過醜陋嗎?」
他剛說完,就伸手來取她的面紗。
平洋快速的往後退了幾步,冷冷看著眼前的人說道:「請自重!」
那人哈哈大笑,「自重?你可知我是什麼人?莫要說你只是宋國夫人的乾女兒,就是她親生女兒,也要敬我三分。」
「我雖不才。卻被聖上親口封為『國士』,領食祿。不知閣下是哪位?」
她淡淡的說道。
見她開口閉口都將皇上抬出來,那人一時間有些惱恨的閉上了嘴。的確,他的家世就算是司馬皇族都要敬他三分,可是他本人卻毫無建樹,與皇上金口親封並領食祿的她比起來,簡直就是玉與石的差距。
剛到建康的時候,宋國夫人就派人告訴她建康所有世家大族皇親貴胄的事情,十分詳細,就怕她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人。
在座的每一個人的家世背景,本人的學識,她都一一知曉。
司馬雅笑著看她。原本以為,一直低調,只呆在宋國夫人府中的她是個軟弱可欺的,沒想到,倒是個刺兒頭。她這一招單刀直入,倒是打得她措手不及了。對著旁邊的一人使了眼色,那人立即起身走到她身邊,笑著道:「平洋郡主倒是好大的脾氣!」說著,她也不等平洋回話,轉過身對著另外的人瞪了一眼,說道:「你們也真是的。平洋郡主可是敢隻身闖胡人大營的人,沒有膽量謀略,她能成為宋國夫人的乾女兒嗎?」
聽著像是在誇獎,卻是暗諷之意了。
平洋忽然覺得有些無聊起來,只覺得一屋子的人真真是枉費了一心栽培他們的家族。一個個的除了酒囊就是飯袋,好像與他們相爭,反而顯得自己十分沒品。
拉著她手的是一位嬌小的女子,圓圓的臉蛋,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顯得純真可愛。她拉著平洋的手,笑著問:「郡主姐姐,你真的單槍匹馬的去了胡人大營嗎?」說著,她又咯咯的笑起來,「看我說的。聽說姐姐並不會舞刀弄槍,怎麼會單槍匹馬的闖胡人大營呢?姐姐,你說說,當時到底是怎麼去的?聽說胡人的女子長得都是醜陋至極,自己去了,肯定讓他們驚為天人吧?姐姐,你肯為了救宋國夫人而委屈自己,真真是難得。姐姐,你不知道,當時我聽了你的事兒之後,可是對你佩服的緊呢!」
說完,還用無限崇拜的眼神看著平洋。
她雖然說得全都是恭維的話,句句都說的是平洋豐功偉績。可是,誰人聽不出來,她說的是,平洋去胡人大營營救宋國夫人,憑的是她委身胡人。
這話用來貶低一個女子,雖然是一個被世人尊稱為女中英雄,這樣的話也足以可以毀滅一個人。
平洋淡淡的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全場不屑看她的所有人。
淡淡的聲音響起,「爾等錦衣華服,夜夜笙歌。可曾想到北方的百姓正處於水深火熱當中?爾等非但沒有報國之志,還在此處恥笑那些豁出命去與胡人周旋,只為了能夠救百姓於水火的英雄們。我在這裡恥與爾等為伍,爾等實乃一群滑天下之大稽的匪徒。比起那些胡人更讓人痛恨!你們在這喝著美酒,抱著美人的時候,可曾想到這些全是你們恥笑的英雄們換來的?你們如此無知,真真令人不齒!」
說著,她轉過頭對著拉著她的手的貴女,說道:「你那隻眼睛看到我是單槍匹馬闖胡人大營的?我能救出宋國夫人那是因為,她有一群死忠的手下,有一群恨不得吃了胡人肉,喝了他們血的百姓,義軍!」
再次掃視全場,她冷笑一聲,「一群不知所謂的東西!」
說著,也不去看所有人鐵青的臉色,一甩衣袖,抬頭挺胸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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