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外有一條十餘丈寬的護城河,城內有一座三層高的酒樓,坐在頂層,可見護城河的旖旎風情。正是災年,酒樓生意並不好。已經辭了好幾個夥計,如今也只有掌櫃一人坐在高高的櫃檯後面,唉聲歎氣。他是在盤算著,是否關了這酒樓,與那些逃荒的人一起到南邊去。
咯吱咯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經營多年的掌櫃怎會不知這是馬車壓過馬路的聲音?只是,這個時節,除了一些世家大族底蘊深厚,還有些糧食之外,就是他這個鳳凰城中最大的酒樓也沒有什麼可知的。所以,即便聽見了馬車的聲音,掌櫃的依舊沒有起身出去相迎。如今,誰還有閒錢上酒樓?
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門外停下,掌櫃狐疑的看了一眼外面,見車伕下了車掀了簾子,一個秀氣的侍女先跳下馬車,接著轉過身去,將手遞進馬車裡,就見一隻白皙的手臂探了出來,扶住了侍女的手,接著,一道纖細的身影順勢下了馬車。
一行主僕三人正往酒樓走來。掌櫃的驚訝看著他們,如今這樣的荒年,這主僕三人卻滿面紅光,一看就是家裡吃的飽的。莫非是哪家士族小姑子出遊?能夠讓下人都吃飽的恐怕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族吧?
愣神了片刻,直到侍女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掌櫃的才回神,滿臉堆笑的從櫃檯後面走出來。
「三位想要吃些什麼?」
鄭若淡淡的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牌子,就見眼前的掌櫃露出了一絲苦笑。
「不瞞女郎,小店除了能夠提供一碗粗茶之外,再沒有別的可吃的了。」
鄭若瞭然的點了點頭,也不為難掌櫃的,說道,「帶我們去雅間吧。」
「喏,喏,諾。」掌櫃的笑著將他們往樓上迎。
上了三樓,掌櫃的推開門,鄭若一看,雖然酒樓已經沒了生意,可這雅間內依舊是一塵不染,看得出掌櫃的還頗為用心的打理著。這裡的案幾是上好的檀木,雕了漂亮的花枝,蓆子上放著八成新的織繡墊子,牆上掛了一幅雪中傲梅圖。
鄭若滿意的點了點頭。
柳絮給了掌櫃的銀錢,說道,「上一碗茶吧,若有什麼吃的,隨意那些來便是。我家女郎在這裡坐會。」
「喏,喏。小的這就下去準備。」掌櫃的接過銀錢,開心的說道。
鄭若推開了窗,遠遠的可見青山,因為大旱,入目都是斑駁的青黃之色,一看就覺得沒有生機,原本波光粼粼的護城河,也只剩了乾涸的河床。
走到墊子上坐下,不一會,掌櫃的親自端了銅壺,一小碟肉乾,走了進來,放置妥當後,行了一禮,便又出去了。
鄭若沒有動這些東西,倒是招呼柳絮和許一吃了。
「你們覺得這裡怎麼樣?」等兩人用了一些停下來的時候,她淡淡的開口問道。
「若是擱在平時,這裡的生意應是非常紅火的吧?」
「何止,奴以前也從這裡過過,這樓上樓下啊,可都坐滿了人,從早到晚的,根本就沒有空閒的時候,聽說夥計都請了好幾十呢。」許一接了柳絮的話說道。
「可在荒年,這麼大的酒樓也支撐不下去了。」
「許一,你下去和掌櫃的聊聊。」鄭若說道。
許一開始還沒明白鄭若要他和掌櫃的聊什麼,隨即明白過來,又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女郎,這是想盤下這家酒樓?」
鄭若有些嫌惡的看了一眼碗裡昏黃的茶湯,輕輕的點了點頭。
許一猶豫了一下,勸道,「女郎,如今是荒年,盤下酒樓作甚?有沒有生意可做,遲早是個虧。」
「這些你別管,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許一還有些猶疑不定,鄭若又說了一句,「你家女郎,何時漏算過?」
許一一想也是,女郎最近所做之事似乎都有深意。當下也不多問,下去和掌櫃的套近乎。
柳絮拿著一把團扇跪坐在她的身後,輕輕的搖著,一會又拿了帕子給她擦額頭上的汗。
「女郎,我們是在等人嗎?」
「嗯。」
許一下了樓和掌櫃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不一會,就見一個漢子穿著一身短打從外走了進來。兩人都愣了一下,是沒有想到,這個時節裡,居然還有和鄭若一樣的人,上酒樓。
漢子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身材欣長,令人想到若是穿上廣袖長袍,恐怕就是一副風流名士的模樣。他的發在頭頂用一個髮帶束了一半,另外一半披在雙肩,額前的碎發遮住了雙眼,在陽光下,那黑色的發居然散發著瑩蘭色的光暈。
他走進來之後,也不說話,逕直就往樓上走去。
許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想起女郎就在樓上,立即登登登的上了樓,追了過去。見他上了三樓,並在雅間外站定,立即小跑著過去,笑著說,「這位壯士,這裡已經有人了,你若要用餐,還請換一間吧。」
漢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逕直推開了雅間的門。
那一眼,讓許一有種感覺,彷彿是被野獸盯住了一般,渾身不敢動彈。見他已經推開了門,又鼓起勇氣,說道:「壯士……」
「許一,你在外面守著吧,柳絮,再去看看可還有什麼吃的。」許一的話還未說完,鄭若已經吩咐他們。
「女郎……」
「下去吧。」
柳絮退出了雅間,拉了拉還在愣神的許一,輕輕的說道,「走吧。」
許一不放心呃看了裡面一眼,終究還是跟著柳絮離開了。
「柳絮,這漢子是什麼人?」許一輕輕問道,「我怎麼瞅著有些眼熟呢?」
「我亦不知。不過,女郎方才說在等人,許就是在等他。」
「你說女郎這是怎麼了?等一個漢子做什麼?」
「許一,切勿妄言!慎言,慎言!」柳絮皺著眉說了一句,也不理他,下樓去了。
許一猛地一拍自己額頭,小跑了幾步,追上去,輕聲說道,「我想起來了,這人可不就是在白樺林裡的那位嗎……」
「許一!」柳絮輕聲喝道,「你腦子裡裝的是稻草嗎?」
「是,是,是我不對,柳絮姐姐你別氣……」
等他們的聲音都低了下去之後,李贇這才端起案几上,鄭若為他倒的茶喝了一口,道:「如今,喝上這一口茶都是奢侈了。」
鄭若執起銅壺又為他沖了一碗,邊說道,「怎麼,李大哥沒去狼牙山找水源嗎?」方才許一全然一副不認識李贇的模樣,她就有些詫異。那次見過李贇之後,她就吩咐了許一,讓他帶著他們去狼牙山找水源。可,方才許一不認識他,再聽他這麼一說,好像根本就沒去那邊取水一般。
李贇接連喝了兩碗茶,才覺得暑氣消了些,道:「倒不是,自從第二日你派人帶著去找了水源之後,我們每日都會去狼牙山一次取水。」
「李大哥自己沒有去嗎?」
「嗯,」李贇點了點頭,「狗蛋去的。」
「後院門口的水都是李大哥讓人挑來的?」
「嗯。你既然指點了水源,這水自然少不了你一分。反正也要去狼牙山,讓人多挑一些,也省的你再差人跑一趟了。」
「如此就多謝李大哥了。」鄭若笑著道,「水,我就不和你客氣了,只是那些黍米,李大哥倒是不用送了。阿若這裡還有的。」
李贇看了她一眼,輕輕垂下眼瞼,不知何故心中劃過一絲不愉快。許是想起城裡的流言,這王九郎每日都要給她送去一袋黍米。
「聽說前些日子,有人到你院子裡搶了糧食?」
「是有這麼一回事。主要是我思慮不周,沒有想到人心其實最是險惡。誰會想到,平時溫文爾雅,一臉慈愛的家主,會趁著我們一家人不在,到我院裡將糧食搶走?」
「你也別難過,反正他們也受到了懲罰。」李贇看著她的,琉璃色的瞳仁裡流轉著淡淡芳華,竟如春日午後陽光一般的迷人。
鄭若正低著頭,並沒有注意到,點了點頭說道,「你也聽說他們的眉發被剃一事兒了?」
不是聽說,而是根本就是他做的。
「好了,不說這些糟心的事兒了。今日找李大哥來,主要是跟你說一下,事情都已經辦妥了。」說著,她將一些地契房契什麼的推過去。
李贇也不看,悉數收起來,從懷裡拿出一個小袋子推到她面前,道:「這些日子幸苦你了,這些給你。」
鄭若笑著推了回去,「李大哥這樣做,太過見外。」開玩笑,買這些東西的時候,本就是從他那裡賣糧賺來的錢,再收他的錢財,豈不是變成那些唯利是圖的小人?
李贇眸光閃了閃,也不客氣,將小袋子收了起來,道:「我也不矯情,如今司馬楚已經授了我屯長一職,卻說是因為荒年,這糧餉一事,確實要我自己解決。這錢財,我確實是缺的。」
鄭若聽了司馬楚終於還是給了他屯長的官位,眉眼間不由的露出一絲喜氣來。雖然比起上一世,他這官職來得遲了一些,終歸還是當上了。也就是說,之後的事情還是會上一世一樣。那麼,她就有了立足於世的本錢。
她笑著道,「李大哥同我客氣什麼?」
------題外話------
嗯,今天回去過端午,明天的一更可能要遲了,親們如果等不及,第二天在看。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