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殘月如鉤,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轱轆轆的離開了鄭府的塢堡。
「九郎,為何不給阿若黍米,讓她自己解決晚膳?卻要這般大費周章的做好了送來,還要看她臉色?」王明一直都不明白,在王九郎聽見鄭若的糧食被搶了之後,為何讓廚房做了晚膳,送過來。明明聽見這事兒的時候,他就已經用過晚膳。如今他這主子的心,越發不能讓人懂了。
為什麼?
王縉之的身子隨著馬車晃了晃,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只是有幾天沒有見到她,心中有些想念,想和她一起吃頓飯而已。
王明見他不說話,又道,「九郎,女子就應該一直吊著她的胃口。你若先說了你心悅她,便是輸了。女子嘛,要是喜歡,寵一寵,逗一逗也就好了,不必過於放在心上。」看了對面的王九郎一眼,他又繼續說道,「再者,以屬下看,你這婦人似乎對你並不用心啊。九郎,切不可因著她耽誤了大事。」
王縉之的睫羽輕輕顫了顫,卻沒有說話。有些昏黃的馬車內,此刻的王縉之卻沒了平時高高在上的謫仙之姿,他的眉輕輕蹙著,車頂的燈籠左右搖晃,忽明忽暗的陰影投在他身上,王明忽然閉上了嘴巴,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他在他身上看見落寞。這樣的情緒,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些陌生。
「王明,你逾距了。」半天之後,王縉之淡淡的開了口。
「是,屬下知錯。」王明立即單膝跪地,恭敬的應道。
「起來吧,切不可有下次。」
「喏。」
馬車內又恢復了一片靜默。
王明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他張了張嘴,又道:「九郎,今日之事要不要教訓鄭元順一頓?」
王縉之改坐為慵懶的斜倚著,王明端了一杯酒遞過去,他拿在手上,左右晃著,看著酒杯裡琥珀色的酒,輕輕的反問道,「你說呢?」
王明低下頭,恭敬的道,「喏。屬下知道了。」
「今夜的那人是誰?」
王明知道他問的的是方才在屋頂上清嘯的那人,想了想道:「這鳳凰城裡,武功比我高的,一手都能數的出來。」
「嗯。去查查,別是南邊派來的。」他終於喝了一口琥珀色的酒,輕輕的說道。
「喏。」
王縉之雙眼輕垂,把玩著手裡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
第二天一大早,主院那邊的人就送來了昨日被搶走的糧食,還送來了從法華寺領來的清水。一直眼高於頂的主院下人們,看見鄭若不斷的點頭哈腰,恭敬非常,說了許多好話。正如昨日許一說的那樣,不止是主院的主子們被剃了眉發,就連這些下人們也都被剃了個精光。一路走來,族人們下人們笑個不停。
「要說這王九郎對阿若可真是好,我聽說昨夜可是親自給阿若送來了晚膳呢……」
「可不是,知道阿若糧食被搶了,就派人去教訓了一番。」
「這麼說,阿若的糧食真的是主院的人搶去的?」
「這還用說嗎?你看他們的眉發都被剃光了,不是他們搶的,能被剃嗎?怎麼不來剃你我的?」
「就是不知道王九郎的這種寵愛能有多長?」
……
有人妒忌,有人羨慕,有人譏諷。卻是毫不避諱的站在鄭若小院面前指點個不停,也有人見了,原本昨日剛起的念頭,也滅了下去。有些眼紅的看著那些糧和水。如今他們一天能夠吃上一頓稀的就已經很好了,很多人去了外面挖野菜,吃樹皮,也有些開始吃觀音土。整個塢堡,也只有鄭若院裡的人沒有菜色,各個看起來都是紅光滿面的。這怎能不讓人妒忌?更多的人在觀望,希望家主能夠帶領他們去逃荒,往南邊去。
等糧食送進小院放好之後,主院的來人便陪著笑離開了。平嫗把門一關,把那些閒言碎語全都關在了外面。
圍觀的族人們見沒有熱鬧可瞧,打算離開。不曾想,過了一會,小院裡的門又打開,平嫗從裡面走出來,後面還跟了兩個僕婦,抬著一袋黍米。
「諸位,我家女郎說了,從今日起,將分給每戶一碗黍米。只要有我家女郎一口吃的,就不會少了族人的口糧。」
「真的?」
「此話當真?」
平嫗淺笑著點了點頭。
人群中立即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尖叫聲。
「阿若真真是菩薩心腸啊!」
「阿若真是個懂事的小姑子——」
「也只有阿若這樣心善的小姑子才會讓王九郎這般寵著——」
一時間,讚歎聲,感謝聲不絕於耳。
平嫗微笑著,給每一戶族人分了一碗黍米。
「女郎,外面的人都在說你心善呢。」聽見別人的讚美,心情總是愉悅的,柳絮給鄭若盤著發,開心的說道。
鄭若面色如常的點了點頭。
若是她昨夜沒去家主院裡鬧一場,今日的他們還會像現在一樣對自己說著那些讚美的話嗎?若是王九郎昨夜沒有來,今日的他們還會有所忌憚嗎?
不會!
他們會撕下臉皮,今日的他們會同昨天那些人一樣如狼似虎的搶了自己的糧食和水,根本就不會顧著族人之間的情誼,根本就不會想到每一日自己都會分給他們的那一碗水。
越是在危難的時候,越是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質。
「好了,女郎,你看這樣還可以嗎?」柳絮放下木梳,笑著對她說道。
鄭若對著銅鏡看著裡面模糊的人影,輕輕的點了點頭。
「女郎,你說昨夜究竟是什麼人剃了家主他們的眉發?」
鄭若原本去拿案幾上書簡的手微微一頓,也想起了昨晚屋頂上那一聲清嘯,她的秀眉輕輕的擰了起來,會不會是和剃髮同一個人?
這人,是誰?
是敵是友?
「女郎?」柳絮見她半天不說話,輕輕的搖了搖她的肩膀。
回過神來,鄭若輕輕的笑了一下,道:「我亦不知。」
「上一次女郎從郡守府回來之後,劉夫人眉發被剃,這次女郎的糧食被他們搶去之後,所有主院的人眉發都被剃——」柳絮絮絮叨叨的說著。
鄭若的眉毛一挑,看著身邊的侍女,「你想說什麼?」
柳絮對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女郎,我看真是王九郎哦——」
鄭若的眉心一跳。
「女郎,王九郎對你真的是很好。」
鄭若沒有接話,轉了身,走到琴案旁。
柳絮輕輕一歎。女郎對王九郎態度的改變,她怎麼會看不出來。也不知最近的女郎是怎麼了,之前口口聲聲說自己心悅王九郎,如今卻是見了王九郎都不曾有好臉色。
「女郎,你這般冷著王九郎,日後他厭煩了,可怎麼好?」
鄭若聽了忽然撲哧的笑了一聲,卻沒有回話。
柳絮還欲再勸,見她黑黝黝的眼中,枯井一般的沉寂,彷彿剛才那一聲笑根本就不是她發出的。不知為何,她的心裡忽然一酸,再也說不下去了。
「女郎,奴去幫幫平嫗。」
「嗯。」鄭若點了點頭,手底下的琴聲緩緩流淌而出。
到了傍晚,鄭元義三人回來之後,聽說了主院搶糧一事,父子兩人都很氣憤。聽說鄭若以後有糧就會分族人們一碗黍米,兩人都沉默了一會。這旱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這時候分了糧食出去,等同於將自己的命一點一點兒的死路上推。
石越猶豫的開口,「阿若,你分了糧食給族人,往後我們該怎麼辦?」
鄭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石越縮了脖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鄭若看自己的那一眼,有著不屑和輕蔑。再看時,她對著自己笑了一下。彷彿間,他看見草原上大片大片盛開的花。他的雙眼有些發直,想對她回一個笑容,卻在下一刻,看見她已經轉過頭去。
鄭元義想了一下,道:「阿若這樣做是大義。理當如此。再者,若是不分給族人們一些,恐他們會和鄭元順一樣,來搶糧,到那時,我們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還不如做在前面,也好讓他們承了我們的一份情。往後的話,我們省一省,說不定就能挺過去。再者,這幾日我與城中一些士族商量過了,如果,再不下雨,就要開始考慮著搬去南方了。」
鄭瑾瀟走過去拍了拍鄭若的小腦袋,笑著道:「阿若長大了!」
「阿爹,我就這麼想的。放心吧阿爹,糧食不會缺的。」鄭若躲過了鄭瑾瀟的爪子,笑嘻嘻的說道。
鄭元義的臉卻在這時一黑,「阿若,我們不能不知好歹。王九郎已經送了這麼多黍米給我們,怎可讓他一再破費?阿若,你應知,九郎那樣的出身,不是我們能高攀的——」
鄭若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畢竟,是她自己放出糧食是王九郎送的消息。
石越低下頭去掩蓋住眼中的欣喜。
鄭若沒有錯過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喜色,自己被罵,他倒是好,在一旁幸災樂禍。轉念一想,難道阿爹已經將自己嫁給他的打算同他說了?
這樣一想,看向石越的目光就凌厲了幾分。
鄭瑾瀟見鄭若低著頭不說話,還道她心中有些不舒服,對於她的想法,自己是能夠猜到幾分的。只是有外人在場,他也不好多說什麼,「阿若……」
鄭若抬起頭來,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阿若知道了,阿爹。」
看著女兒乖巧的點了點頭,鄭元義心中依舊是憂心忡忡,終究是說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喏。」
鄭若應著上了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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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葉子知道今日的更新有些少。葉子給自己的任務是保底4000字,奈何,過兩個禮拜省裡要來檢查。現在一周上六天班不說,晚上還要加兩個小時的班,葉子的時間實在有些少。可能最近半個月都會是這種狀態!先說下抱歉。葉子盡量不斷更哈——
另外:故事有大綱,一直都是按照大綱寫,不會偏離軌道的。王九郎本就不是遼西人,琅琊王氏,借用魏晉時期的背景,史上五胡亂華之後,那些世家大族開始南遷,就是後來的東晉。
嗯嗯——握拳!